第7章 章
第 7 章
既已言定,之後的事便順理成章。
夜半,昏迷的葉言醒來,聽從了大莊主葉英的話以煙花為信,以此等待附近藏劍門人的到來。
夜幕中,煙花一沖而起,在半空炸開,露出一把劍的形狀。正是藏劍山莊特有的聯絡信號。兩三個藏劍弟子很快找來,個個面色苦楚,形容狼狽,一見葉英,眼睛都忽地發光,齊齊叫道“大莊主”。
聲音皆是又信賴,又安心。
葉英低聲與這幾個弟子說了幾句,藏劍弟子連連點頭,牽了馬匹,恭請他上馬。見狀,葉言不顧滿身疲累,掙紮着起來,踉跄地往前撲,直撲到馬匹前,手拉了馬缰不讓走。
“大莊主,蕭沙這大魔頭那般歹毒,您現在不能去!”小姑娘喊道。
其中一個藏劍弟子勸道,“茲事體大。小師妹還是不要任性。”
“可是,可是……大莊主去了,怕是,怕是……”心中恐懼愈發深,葉言就愈發說不出來,她轉身望着立在一旁的楊青月,求助道:“楊公子,您說句話,您請大莊主不要去涉險……”
楊青月此刻懷中抱着小邪子,道:“葉言姑娘,這是葉英莊主的決定。”
“楊公子!”見狀,葉言又失望又氣憤,不顧一切地大喊道:“您不是大莊主的朋友嗎!為什麽要讓他去面對蕭沙這個大魔頭!”
“依你之意,又該如何是好?”楊青月反問道。
“這……”一時間,小姑娘沒了主意。可手仍是死死拉着馬缰,不肯放手。
“葉英莊主,又何嘗不知道此番回去面對的怕是千難萬險?可是‘藏劍葉英’這四個字,絕不是一句泛泛空談,其中包含的,是護衛其派門人的決心。”
寥寥幾句,楊青月淡淡道。他是長歌門大公子,說這話便是當衆贊譽葉英品性,幾個藏劍弟子聽了,心中受用,無不點頭。其中年長些的,便勸着葉言不可丢了藏劍山莊的臉面。
這番勸說,終是讓葉言松了馬缰。
随後,葉英上馬,馬缰由着藏劍弟子牽引,幾人慢慢遠去。留下的葉言與楊青月,站立原處,目送他們漸遠的身影。
楊青月看着,看着那個立在馬背上的身影,漸行漸遠。
他立着,魂靈不受其身的束縛,飄然向上,随着那明黃的身影去了。恍然間,他跟着那馬背上的人身後,恨不得将一縷魂魄都黏在其衣角上。
直至那身影被黃沙隐沒,楊青月仍是呆立着。待他醒神,是發梢被扯住。他低頭,看見懷中的小邪子無意中拉住他一縷垂落的長發,女童雙頰暈紅,仍在病中,時有呓語。
學葉英那般拍哄着懷中幼兒,楊青月忽地低聲道:“他離開了。”
身旁葉言側目,楊青月仍是低着頭,不見其臉色。葉言只能從其眉梢間瞧出一抹深沉的憂郁悲傷。
本以為這位楊公子與大莊主不過是互相傾慕之情,可如今看來,葉言覺出其中不同。
“楊公子……”她喃喃道,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安慰楊青月。
楊青月恍若未聞,低頭拍哄着懷中病着的女童。他既已答應葉英要照料二人,便會做到。他思慮着該是尋附近的人家将他們三人安置,而小邪子這般高燒不退,着實令人擔憂,到時還需找個大夫瞧瞧。
這般思慮着,葉言忽然叫道:“楊公子!”語氣中充滿歡喜,與不可置信。
然後是一陣得得得的馬蹄聲。似有所感,楊青月緩緩擡起頭,看見一匹馬疾馳而來,迅疾的馬蹄卷起陣陣黃沙。
而馬上那人,一襲明黃衣衫,儀容清貴。
難道這是個夢?如此,楊青月竟起了疑心。
但見那馬兒奔馳過來,葉言笑道:“大莊主!”聽了這聲,馬上那人信手勒僵,馬兒嘶叫一聲,立起前蹄蹬了幾下,複又放下,緩緩行了過來。
“青月。”馬上那人喚道。
楊青月始終疑心是夢,嘴巴張了張,費勁擠出一聲:“我在。”
見他回應,馬上的葉英以耳辯出他所在,微微一笑。這笑,宛如冬雪凋零之下,梅花初放,純白與殷紅之相襯、之融合,乃舉世無雙的風華。
葉英驅着馬兒緩步走向楊青月,到其面前,然後自馬背上傾身,輕聲告訴眼前人:“我很快回來。”
他也許不知這個距離過近。
楊青月卻感到那溫熱的呼吸,那纖長的睫毛,無不在撓着自己的心。他忽然吐出一口氣,想,真真是好夢一場。
莊周化蝶,是耶?非耶?
這怎麽也分不清。
恍然間,楊青月的臉貼上去。這距離,是太近了。近到葉英也能感受他氣息襲臉,呼吸漸漸急促,宛若潮水拍岸。
“……楊公子。”葉言的聲音适時響起,語氣中含着幾分擔憂、不解。
二人都清楚知道,該退後保持适宜的君子距離。可此刻心念相通,二人卻沒有半分退卻。如若可能,彼此都恨不得再近些,兩具身子像煉化的兩把劍般交融,沉進靈魂最深處,再打撈出來時,已然合為一把嶄新的劍器。
望見葉英嘴角,楊青月心頭一震,覺得自己何其幸運。這世間,人心紛亂,多數人耽于己身私欲,饒是愛侶,也會因各自念想不同,終成倦侶。然,他與所愛之人,先是神交多年,見面之時又心念相通。
這事,說來只在傳奇話本中有過。然則卻是真正發生在他與葉英的身上。
思及此,楊青月胸中感情再按捺不住,宛如被風吹大的火苗驟然蹿起,燒遍滿心滿腔。他怕心中的灼熱之火燙着葉英,後退一步。
葉言始終看着,愈發覺得二人關系撲朔迷離。見二人沉默,她也只好跟着沉默,可心中竟惴惴不安。見楊青月主動退開,不知怎地,葉言松了口氣。
可下一刻,楊青月的舉動又讓她驚呼出聲。
“楊公子!”
這聲呼喚含着責備、驚訝、不解,可楊青月竟是沒聽見。此時,他滿心滿眼都只一個葉英。貼着他的唇,楊青月只覺溫軟,心中蕩開的,則是陣陣溫柔。
葉英逸出一聲輕微的太息,那氣息趁隙鑽入楊青月口中。剎那間,楊青月的心如鍛劍的風箱,被風鼓蕩起來,炙熱到近乎于膨脹。
退開之後,楊青月瞥見葉言,見她瞪大眼睛呆立一旁,這才想起似乎該解釋下方才的舉動。
“這是……”張了張口,楊青月卻因驟然湧上的念頭而起了羞意,不知如何繼續。
卻見馬背上的葉英點了點頭,淡淡道:“我知道。此番事了,你切記來藏劍山莊尋我。”
說完,他掉轉馬頭,輕揚馬鞭,馬兒識途,又回了去路。馬背上的葉英衣衫飄揚,說不出的春風得意。
楊青月尚未完全明白過來,葉言已經尖叫一聲:“楊公子,到時候您要去藏劍山莊求親嗎?!”
聞言,楊青月手一僵,懷中女童只覺被锢得難受,哼唧兩聲。這下,楊青月忙低頭拍哄小邪子,良久,才淡笑道:“借你吉言。”
“這……”方才不過是一時胡說,如今被證實了,葉言心底大大詫異起來。
她抿着唇,半晌不言語。
楊青月則想着小邪子高燒,與她說了兩句,二人收拾下行頭,便去尋附近的人家。他們此時挨着融天嶺的邊緣地帶,冒着酷熱的太陽行了幾裏,竟真找到幾處茅屋搭成的人家。
楊青月抱着懷中幼女,上前跟其中一戶求肯留宿,并許以錢財。那戶人家中只得一對老夫婦,年老寂寞,見來人彬彬有禮,不似可疑之輩,自也是肯的。
被收留之後,楊青月道出自己此時的難處,老夫婦道附近偏遠,沒有郎中大夫。楊青月這下頭痛起來,俊朗的眉蹙着,不知如何是好。
見狀,老夫婦中的婆婆開口相助,道:“從前老身我也學過點醫術,平日給附近的人治治頭疼腦熱倒也還好。這位公子要是相信老身,便把懷中孩兒交給我吧。”
楊青月大喜過望,道謝以後,将懷中的小邪子交托出去。甫一離開那溫熱寬闊的胸膛,昏沉中的小邪子便哼唧了一聲,還未交給老婆婆,她已經啼哭起來。
“爹爹……娘親……”昏沉的小邪子喚道,泣聲止不住。
老婆婆笑道:“看來這孩子離不開爹爹。”
“不……我不……”楊青月困窘起來,張口欲解釋,始終不開口的葉言忽地開口道,“楊公子總歸是要有妻兒的,一時擔着這虛名又何妨。”
楊青月聽了這話,已然覺得葉言舉止的異樣。然而小邪子啼哭着,他又不得不忙着抱着懷中繼續拍哄,然後再請老婆婆治病,一時之間,倒忽視了葉言。
待照料好病中的小邪子,把她放在茅屋內室的床上,楊青月也離不得身。小邪子小小的手掌勾着他的衣袖,叫他放不下。而熱心的老婆婆忙着與自己的丈夫做飯給他們吃,楊青月推卻不得,只得道謝。
茅屋內,點着一盞将盡的油燈。而屋外,頃刻間來了場傾盆大雨。茅屋漏起雨來,一滴碩大的雨水打在油燈上,噗的一聲将光湮滅。
見了此景,老婆婆叫聲不好,舉着另盞油燈,從炊具處取出多餘的鍋碗,接着天上漏下的雨水。然後又向楊青月道歉,“家中寒酸簡陋,公子你們受了委屈。”
楊青月搖頭道:“不妨事。這雨中聽樂,也是趣事一件。”
老婆婆呵呵笑道,“公子雅趣,老身就不打擾了。”
“那位與我同來的小姑娘不知是否在外間,老人家若是看到她,便請讓她進來。”楊青月适時地說道。
老婆婆道她确是在外間。待出了內室,很快,葉言便進了來,只是滿臉的不樂意。
她磨磨蹭蹭地進來,挨着牆,與楊青月隔得老遠。小姑娘此刻更不願說話,緊緊抿着唇,以此努力表達着自己的不滿。
期間只有雨水叮叮當當地敲着鍋碗,連綿不絕。
楊青月輕嘆一聲,道:“葉言姑娘,如若有話對我說,那麽還請直言。”
葉言一扭頭,道沒有。随後想了想,又忍不住開口道:“楊公子,你幹嘛這樣來招惹我們的大莊主?”
語氣裏,充滿着不解、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