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歸來
歸來
辛眉離開後的第一年,溫久經常漫無目的地沿着大街小巷亂逛,去他們之前一起去過的所有地方,吃他們之前一起品嘗過的美食。
他還迷上了一項特殊的娛樂活動,抓娃娃。
瀾城無數商場,大大小小的游戲廳,娃娃店,他全去過,一次換幾百個幣,毫不顧忌他人眼光,面無表情地操作,有時候分心想着別的事,手上動作卻不停,眼睛看似盯着櫃機,卻又空洞的不知落在何處。
辛眉似乎告訴過他技巧之類的,但這玩意還是要看手感,不過無良商家倒是讓他遇到一次,逮着一臺機子連續抓了八十次都沒出,就連一旁默默偷窺的老板都慌了,趁其他人沒注意,直接開櫃拿了一個強行塞到他手裏。
抓到的娃娃他從來都不拿回家,而是換成積分存在店裏,目前存了多少積分就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那些五花八門各種各樣的娃娃在他眼中都不及床頭的那個藍毛小怪物好看。
他還是改不了抱着它睡覺的習慣,習慣到就算半夜掉下床,他也能立馬驚醒伸手撈上來。
之所以這樣做,有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這樣辛眉出現在他夢裏的概率會大一點。
光怪陸離的夢,大汗淋漓的夢,纏綿悱恻的夢,寂寞難耐的夢。
在體會過那種滋味後,他已然對其産生依賴,各式各樣的玩具帶給他的只有痛苦和冰冷,遠不及她濕熱肌膚所傳遞的體溫。
溫久知道她在哪,甚至偷偷跑去看過她一次。
全國出了名的高端飾品連鎖店,總部坐落在永樂市,派氣恢弘的大廈直接把周圍一圈建築都帶的高大上不少。
在馬路邊坐到晚上九點多,他才等到辛眉出來。
明明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氣場卻跟以往大不相同,她的眼神依舊冷靜又睿智,舉手投足間卻盡顯張揚。
風衣長靴,金絲眼鏡,聽助理彙報了什麽後眉頭緊皺,随即摸出根細煙噙在唇間,一股輕霧呼出,她神情總算放松下來,二人一前一後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路虎,車燈一閃疾馳而去。
她那麽聰明,天生就是當一個優秀商人的料子,看得出她過的很好,比起之前在IF起早貪黑的工作,現在的生活不知道比那時候強多少倍。
而他呢。
沒有目标,沒有夢想,也沒有進步,渾渾噩噩地度過一天又一天,然後晚上回想着她夾着香煙的兩根手指,在床上把自己折騰的筋疲力盡直到睡着。
這一年,IF成績不高不低,雖較往年來說已經有很大進步,但遺憾的是仍未能進去季後賽,衆人沮喪,也對戰隊的未來感到擔憂。
幸運的是偌大的外企養一個電競戰隊不成問題,溫久沒提,魏曙光便也沒撤資,決定繼續贊助IF,幾個股東開會也紛紛表示IF這只戰隊很有潛力股的架勢,指不定哪年就能爆種奪冠。
瀾城的冬天很短,幾乎轉瞬即逝。
路旁柳樹在吸飽了陽光後在某個夜晚悄悄抽枝發芽,海風漸暖,綠意昭然。
轉眼又一年春。
城市争霸賽撞上春季賽,短時間內瀾城成為名副其實的電競之都,吸引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召喚師前來線下觀賽。
瀾城文旅自然不肯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宣傳機會,對目前正在進行中的電競比賽給予大力支持,甚至主動聯系場地承包布置,好讓遠道而來的朋友得到最好的觀賽體驗。
自從辛眉走後,溫久對英雄聯盟官方舉辦的常規賽早已提不起任何興趣,在知道那些令人作嘔的內幕後,再刺激的團戰場面也化作一紙劇本,毫無觀賞性可言。
然而民間舉辦的賽事就不一樣,比如今年的城市争霸賽,參賽選手皆是毫無職業濾鏡的普通人,無論輸贏,他們臉上都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或許在這一刻,游戲才恢複了它的本質,那就是帶給大家愉悅和歡笑。
代表瀾城的戰隊中,打野選手恰好來自溫久的游戲工作室,為了今天的四分之一決賽,溫久已經帶着他訓練了很久,并對他目前的水平給予肯定,對今日比賽勝券在握。
觀衆席早已人山人海,溫久不喜歡人多,就找了個角落兀自站着,盯着懸在空中的大屏幕看。
比賽開始了還沒一會兒,忽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打扮低調的米楷一臉震驚道:“阿久,真是你啊。”
溫久微微一笑:“好久不見。”
“你這失蹤的夠久的啊,你幹嘛去了?”米楷連珠炮似地發問:“你這兩年不會一直都藏在瀾城吧?”
溫久:“是在瀾城。”
米楷臉一黑,正想罵他,忽然一直跟在身邊的小年輕擠了過來,眼神興奮道:“阿久?他就是那個兩年前把IF從春季賽倒數擡進世界賽的打野阿久嗎?”
米楷翻了個白眼:“可不是呗,就是這位爺。”随後指了指他對溫久道:“不用介紹了吧,石曉軒,咱隊上單,老崇拜你了,沒事就纏着我們講你的事跡……你哪有那麽多英勇事跡啊嘁。”
石曉軒一臉憧憬道:“我最喜歡聽他被富婆用法拉利接走那一段。”
米楷無語地嘆了口氣:“曉軒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聽着身邊二人拌嘴,溫久也情不自禁笑了,隊裏走了個沉穩老大哥,多了個年輕且幽默感十足的活寶,想來氛圍也差不到哪裏去。
他反而很詫異時隔兩年,米楷還能像普通朋友那樣跟他打招呼詢問他近況,明明他負氣出走棄隊友于不顧,直接葬送了IF的大好前程,可米楷卻什麽都沒問。
“春季賽還沒結束呢,你們兩個怎麽跑這來了。”溫久問道。
“IF的賽程已經結束了呀!今年我們成績不錯,積分排第五呢!”石曉軒語氣驕傲:“而且凱特哥說了,職業選手不能局限于高端局,要善于從各段位中尋找靈感,突破自我!”
溫久點頭表示贊同:“他真的是個很優秀的打野。”
三人往角落一站,和諧地開始看比賽,大屏幕上團戰正激烈,短短幾秒便倒下三人,最終紅色方團滅,藍色方上野存活,帶領超級兵一路推平了敵方水晶。
溫久剛松口氣,就聽米楷說:“晚上,烤肉店聚餐,你來嗎?”
溫久搖了搖頭:“不了。”
米楷皺眉認真道:“有挺多老朋友都借着這次觀賽機會回來了,确定不見見?”
溫久眼神一恍,再次搖頭。
米楷似乎看出他心中顧慮,出言道:“其實你不用因為那年突然離開耿耿于懷,沒人怪你,你能帶IF走到那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大家都很感激你,尤其是東哥,老想着好好謝謝你。”
溫久嘴角溢起一絲苦笑。
易東一定很困惑自己為什麽能從禪俾樓平安無事地抽身,他怕是一輩子都無從得知自己最該感謝的那個人是誰。
“不用謝我,反而是我應該謝謝你們。”溫久擡頭釋然一笑:“跟你們相處的日子真的很愉快。”
邊看比賽邊敘舊,第二場比賽打完,場館內燥熱的氣氛令他有些口渴,跟米楷他們打過招呼後便去了最近的超市買水。
結賬時,卻猝不及防對上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那一刻,溫久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他盯着她的臉看了半晌,又将目光轉移到她懷中抱着的那個約莫一歲多的小女孩身上。
醜小孩。
他下意識在心裏罵了句。
小女孩皮膚略黑,眼睛也不大,一張臉圓圓胖胖十分喜感,手裏舉着根剛買的玩具揮來揮去咿咿呀呀地叫。
都說女兒長相随爹,可就連辛眉的基因都帶不動一點,可想而知這孩子的生父外貌條件得多差勁。
不過,她給什麽樣的男人生孩子是她的自由,與他無關。
辛眉同樣錯愕,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緩緩道:“阿久……長高了。”
下一秒,辛眉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因為溫久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黑,連理都不理她,幾步就邁走了。
溫久再沒心思看比賽,坐在場館外的臺階上将一瓶水一飲而盡,仍難消心中怒氣。
他要是有她一半灑脫就好了。
直到比賽結束,觀衆陸續離場,熙熙攘攘的人群邊議論邊從他身邊走過,他似乎又聽到一聲熟悉的幼兒咿呀。
擡頭尋着聲音來源,他一眼看到方才那個小女孩,此刻正被另一個陌生女人抱在懷裏。
一分鐘後,易東從臺階上下來,從女人懷中接過小女孩親了一口,一家三口一道走了。
溫久正懵着,忽然米楷自後一把勾住他脖子,目送着一家三口離去的方向羨慕道:“東哥女兒很可愛吧!叫如如!”
溫久:“……嗯,真可愛。”
“眉姐老喜歡她了,抱着都不撒手……咦?你見到眉姐沒?”米楷轉而問他。
溫久:“見到了。”
米楷:“晚上聚餐眉姐東哥都來,你真的不來嗎?”
溫久再次拒絕:“不了,我還有別的事,你們玩的開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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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有個如如還能讓她分心,辛眉都不知道自己得魂不守舍成什麽樣。
兩年未見,溫久跟她記憶中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她未經思考脫口而出的那句,長高了。
光是那麽站着,似乎比她還要高一點,記憶中那張天真傲嬌的稚嫩面容已然變得成熟冷漠,他就那麽眼神清冷地看着她,周身都散發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
她是生人嗎。
或許還不如生人。
這兩年她為了生意每天忙的的焦頭爛額,幾乎沒有一刻停下來的時候,盧玉堂給了她一個很高的職位,這意味着她也得到了比尋常員工勞累數倍的工作量,然而只要能快點把欠款還清,再累她也心甘情願。
她迫不及待想回到瀾城,再跟他好好談談,他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她必須讓他知曉她的心意。
她從來沒有想過利用他,或者用他來代替誰。
可今日偶遇令辛眉心灰意冷,溫久根本都不願意搭理她。
或許曾經的依賴只是表面的假象,他從來都不缺任何東西,包括愛。
石曉軒見她一直埋頭喝悶酒,好奇地湊近她:“眉姐!你怎麽看起來不大高興?”
辛眉眼神渙散地擡頭:“啊?沒有沒有,我就是……就是感慨咱們好久沒聚了,挺不容易的。”
“可不是,就這還有好多人沒來呢!今天我跟曉軒去觀賽,你們猜碰上誰了,阿久!”米楷一拍桌子道:“那小子好像長高了!”
“阿久?”易東眼睛一亮:“他在哪?怎麽不過來?”
米楷:“叫他了,他不來。”
易東嘆了口氣:“真是脾氣古怪一小子啊。”
石曉軒塞了滿嘴的烤肉還不忘插一嘴:“富婆就喜歡他這樣的!”
大家哄然大笑,辛眉也跟着幹笑了兩聲。
常家樂掃了一桌子人,忽然可惜道:“也不知道通哥最近在忙什麽,叫他都說沒空。”
米楷:“通哥手應該好的差不多了吧!”
“利索得很,你們就甭操心了。”易東忽然笑的不懷好意:“沒準今年就有好消息了呢!”
“啥意思?通哥要結婚了?跟誰啊!”
易東:“楠楠。”
衆人瞬間目瞪口呆,就連辛眉都投去不可思議的目光。
易建中死在世界賽結束後的第二個月。
老頭在睡夢中悄然離世,沒受什麽罪,頭天晚上至親兒女都陪在身邊,聽他神志不清卻語氣驕傲地把易東出國的事講了一遍又一遍。
一夜之間易東從兒子變成家裏的主心骨,強忍着悲痛開始為老父親打理後事,那段時間正好林文通在家養手無事可做,索性就跑來給他幫忙,跟易楠一塊忙前忙後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後來他結婚娶媳婦,林文通又跑來給他當伴郎,後來易如出生,林文通又特意跑過來探望祝賀。
這麽三番五次地跑,終于有天帶着易楠一道跑了。
易建中在天上要是知道了,肯定樂的合不攏嘴。
如此溫暖的結局令在場每個人都唏噓不已。
時隔兩年,老漢憨厚的笑容仍歷歷在目,令人印象深刻。
聚餐結束,衆人又嚷着要去霓虹網咖開黑,美其名曰看看易東操作退步了沒有。
在征得媳婦允許後,易東先将二人送回酒店,随即興沖沖跑去找他們彙合。
辛眉也受到邀請,卻擺擺手拒絕:“好久沒玩了,我現在才是真菜的不行。”
看着大家勾肩搭背有說有笑走向網咖的背影,辛眉神情動容,思緒又回到IF成隊那年,五張年輕的面孔不茍言笑,看向彼此的眼神帶着探究,以及無條件的信任。
剛剛喝了不少酒,此刻小風一吹,有些頭腦昏漲。
辛眉找了面牆靠着,從兜裏摸出根煙點燃送到嘴邊,白煙自唇間噴湧而出,輕薄似霧。
薄霧消散後,她看到溫久正站在不遠處看着她。
她心中一顫,怔怔立在原地,沒有移動,也不敢上前。
溫久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問道:“你喝酒了嗎?”
“嗯。”
溫久:“我送你回家吧。”
辛眉默默點了點頭。
這裏離她家不算遠,走路十幾分鐘就到了,若能跟溫久說上十幾分鐘的話,想來也不錯。
偏偏他開車來的,見溫久撐着車門默不作聲看着她,她識趣地鑽進了副駕。
長久以來她都是自己開車,她享受掌控方向的自由感,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哪怕在外公那邊只手遮天,她也只在應酬喝酒後才讓司機把她送回去,可那時候也是坐在後排的。
上一次坐在副駕的位置是什麽時候,就連她自己都想不起來了。
轉頭,看到開車的人是溫久,她瞬間心亂如麻。
“阿久,你會開車。”她調笑道。
溫久淡淡嗯了聲:“一直都會。”
他會的事還有很多,之前他喜歡像個小廢物一樣依賴辛眉,後來辛眉走了,他必須重新做回一個孤獨的大人。
辛眉錯開目光,嘴角溢出一絲苦笑。
他不單是長高了,還長大了。
“你一直在瀾城嗎?”她又問。
“嗯。”
辛眉不吭聲了,假如再追問他留在這個傷心之地的理由,倒顯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不過她倒是真的很好奇,為什麽今晚溫久會剛好出現在她面前。
沒聊幾句,加上大多數時間的沉默,目的地很快到達。
車停在她家小區門口,辛眉解開安全帶禮貌地向他致謝:“謝謝你送我回來。”
溫久一路幾乎沒跟她說幾個字,見她準備下車,破天荒問了句:“還走嗎?”
“啊?”辛眉一時間腦子短路,想着他可能問自己會不會留在瀾城,下意識如實道:“走,那邊還有好多事……”
溫久:“再見。”
“再見。”
看着溫久開車消失在視線之中,辛眉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似乎剛剛短暫的相處只是做了一場夢。
他剛剛離她那麽近,卻又那麽遙不可及。
沉默寡言的,真高冷啊。
不知想到什麽,辛眉忽覺一陣口幹舌燥,煩悶地扯了把衣領,轉身搖搖晃晃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