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兄妹
兄妹
聽到她這麽問,辛眉握着玻璃杯的手驟然一緊。
易楠本也就是随口一問,見她并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也懂給自己找個臺階下:“也是,這種事誰能提前知道呢,還是要看隊伍整體實力的吧。”
話音剛落,手機響起。
易楠看了眼來電顯示,皺眉接聽:“喂……”
電話那端傳來易東暴躁地怒叱:“你丫的死哪去了!到處找你找不着,我警告你別亂逛啊,好多地方不是你能随便進的!”
易楠愣了愣,随即不甘示弱吼了回去:“跟誰他媽稀罕逛似的!我跟辛經理在外邊呢!”
易東沉默幾秒:“……早點回來吧,爸找你呢。”
挂了電話,易楠喝幹最後一口飲料,神情仍憤懑不平:“這家夥,典型的窩裏橫,外人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
辛眉笑了笑:“東哥脾氣是挺好,穩重。”
易楠嘆了口氣,随即起身:“不穩不行啊,家裏都靠他呢。”
基地裏,易建中參觀夠了又被小夥子們熱心地帶到食堂吃飯,老漢自打進了門笑的嘴都沒合攏過,不停說着好好好,原本渾濁的眼瞳也受活力氛圍感染變得明亮。
趁着沒人留意,易東悄悄把易楠拉到了一邊:“你剛剛怎麽跟辛眉在一塊?”
易楠一臉莫名其妙:“就無意間碰上了,她就請我喝了杯東西,咋了。”
易東:“你們聊什麽了?”
易楠:“沒啥啊,就咱爸的病說了幾句,然後誇了誇你呗。”
易東仍然不放心,再三叮囑道:“這裏人多嘴雜,咱家裏的事你可別亂說,等後天我比賽完,下午就送你們回去,咱爸身體不好,少折騰他。”
“不是,你怎麽這麽想送我們走啊?都說好幾遍了。”易楠翻了個白眼道:“你現在應該操心怎麽把比賽贏下來,讓咱爸高興,你明年不是就退役了嗎,那等于後天那場就是你職業生涯最後一場比賽了,我看你怎麽一點都不當回事呢?”
“別說那麽神聖,就是一場普通比賽而已,輸贏有那麽重要嗎?”易東看着遠處父親的背影,道:“咱家好好的比什麽都強。”
“廢話,當然重要,你以為他大老遠跑來幹什麽來了?”易楠認真道:“他想看你出國打外國人。”
“我打個屁的外國人!”易東抓狂,一把攬過妹子肩膀,壓低聲音道:“楠楠,等晚上你得提前給爸做做思想工作,讓他有個心理準備,比賽就是有輸有贏的,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兒子是很厲害,但比我厲害的人大把呢,他要是想看我出風頭,等把病治好了以後有的是時間,不差這一次。”
“不行,就差這一次。”易楠掰開他的手,注視着他鄭重道:“你得贏。”
易東怔住,因為他看到易楠微微泛紅的眼眶,以及顫抖的嘴唇,最後三個字說出來,像是命令,更像是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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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站也參觀完畢,易建中說什麽也不願再耽誤孩子們訓練,吃完午飯便跟着易楠離開,臨走時一步三回頭地揮手,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距離比賽還剩一天,易東無暇再顧及家人,這個擔子便又被辛眉主動攬下。
老人家難得來一趟,易東照顧的按說周全,卻差強人意,原本樸實毛躁的小子出去待了幾年,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家裏的頂梁柱,同時也是最有話語權的人,打着為他病情考慮的名義,這不讓幹那不讓吃,強烈的控制欲令易建中既感到幸福,又感到憋屈。
當辛眉問他還有什麽想去的地方時,易建中憋了半天才嘟囔出聲:“我想下、海。”
辛眉便開車載他去了瀾城海水質量最好的遺珠島。
易楠坐在副駕又好氣又好笑地同她解釋:“來這第一天就去過海邊了,非要下海,我哥說水涼死活不讓,讓他回去泡浴缸去。”
辛眉笑道:“這個季節海水應該不是很涼,但是也不能待太久。”
易楠将頭偏向窗外,看着浩瀚天空成簇的雲團,眸色深沉:“他想下就下吧,今天正好我哥那煩人的不在,他想吃什麽,玩什麽,都依着他,就是得麻煩你了,辛經理。”
辛眉隐約覺得話裏古怪,卻也未深想:“不麻煩。”
說是下海游泳,其實就是挽起褲腿在海水裏站一站,易建中拄着拐赤腳踩在沙灘上,單是低頭看着海水覆過腳面,已是無比激動,嚷着讓易楠給他多多拍照片錄視頻,而易楠也十分聽話地照做,神情無比認真。
辛眉見老人玩的開心,心中也驀地一暖,對易楠說:“這麽喜歡海,以後每年都可以來玩,我帶你們。”
易楠收了手機,笑道:“我哥明年就退役了,我們應該也不會再來了。”
離開遺珠島,辛眉又帶他們去轉了市裏,在繁華熱鬧的商場,易建中在易楠的準許□□驗了無數年輕人的玩意,包括電子煙,一口吸下去,整個人都喜笑顏開。
假如易東在場,是一定不允許他這麽做的。
路過大賣場,随處可見的折扣标牌又讓易建中萌生了給親戚們買點東西的念頭。
易楠見他腳步有些虛浮,皺着眉上前想要阻止他:“爸,你累了,想買什麽回頭我來給買上,咱先回去歇歇吧!”
易建中擺擺手就要往裏走:“你懂什麽!他們掙的就是你們這些花錢大手大腳的年輕人的錢,到時候買貴了還得來退……”話說一半,忽然腳步猛地踉跄,重心後仰下一秒就栽倒在地。
“爸!”
易楠驚呼一聲沖過去,辛眉也瞬間吓出一身冷汗,二人将易建中扶起,只見老人神智尚算清醒,只是流了不少鼻血看上去十分駭人。
易楠似乎對此見怪不怪,從包裏拿了濕巾便為他擦拭。
易建中看着辛眉尴尬一笑:“不礙事,老毛病了……走路多了就容易頭暈。”
見是虛驚一場,辛眉驚魂未定地點了點頭:“我送您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易建中臉色微變,連忙擺手:“不去不去不去,都說是老毛病了!我真沒事,身子骨硬朗的很,回去睡一覺就好啦!明天東子還有比賽呢不是!別讓他分心!”
易楠冷着臉一聲不吭,眼眶微微泛紅,嘴唇死死抿着似在隐忍什麽。
将父女倆送回住處,辛眉便開車獨自折返基地。
臨走前易建中還認真交代她:“辛經理你可千萬別跟東子說啊!他明天要比賽呢不能分心吶!讓他好好訓練!”
回想着從易建中鼻子裏湧出的鮮血,顫抖着接過紙巾的手,以及易楠絕望的眼神和隐忍的表情,辛眉忽然感到一陣不安。
她已經在車裏坐了半小時。
又躁,又煩。
打開手機通訊錄,在溫久與陸哲遠之間搖擺不定。
最終,她咬咬牙再次撥通後者的號碼。
忙碌音,無人接聽。
明天就要比賽了。
看來這一次,他是真的不打算幫自己。
辛眉仰頭無力地靠着椅背,将手背搭在額頭上,心跳的格外的快。
無所謂,本來她也沒期待他真的會幫自己。
她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低身段去求他。
可她卻依然抱有一線希望,等着他回電話過來,現在不是午休時間,是正兒八經的工作時間,陸哲遠那樣的身份,就算短暫離開手機也注定不會太久。
四十分鐘後,她徹底放棄。
她突然想到去年還是前年COY戰隊一名倉促退役的,ID名為Amor的選手,狀态平穩卻突然宣告退役,後續還被八卦出出售個人房産,原先她并未在意,如今細想種種線索才驚覺其中不對勁的地方太多。
如果她猜測正确,Amor當年應該也是受禪俾樓控制,後由于某種因素導致他們操縱比賽結果失利,要求Amor擔責,雖然不知道責任是怎麽劃分的,但不想身敗名裂,或者個人安危受到脅迫的話,要賠一大筆錢出去是肯定的。
Amor賠了錢,至今安然無恙。
倘若沒錢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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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本該加班加點的訓練,畢竟明天要面臨的比賽至關重要。
可感受到易東坐立不安整個人也不在狀态,隊友們便很貼心地讓他再去看看父親和妹妹,只要不耽誤明天的比賽就好。
房門打開,當易楠看到站在門外的易東時,臉色一變。
正半躺在床上喝水的易建中也大驚失色:“咦!東子你咋來了!不是讓你別管俺們了嗎?明天你們那有工作人員專門來接俺們去看你比賽,放心吧!”
易東走到床邊坐下,盯着老父親的蠟黃的臉看了一會兒,緊接着便發現床下垃圾桶裏帶有血跡的紙巾,當即臉色就變了:“怎麽回事?”
易建中不好意思道:“我在屋裏待的悶!就出去走了走,可能累着啦!不礙事……”
“都讓你好好休息別亂跑了!咋不聽話呢!”易東吼了句,又無奈道:“按時吃着藥沒?”
易建中連連點頭:“吃着吃着……”
易東總覺得老漢神情可疑,回頭看向易楠,對方同樣避開他視線。
易東直接去翻二人的包,易楠沖上來攔他:“唉你幹嘛?”
“慌啥呢?我看看他吃的什麽藥!”易東一掄胳膊甩開易楠,拿出幾個瓶罐看了會兒,皺眉道:“啥時候換藥了,之前吃的不是這個。”
易楠:“每個治療階段吃的藥都不一樣。”
易東一挑眉:“哦?現在到哪個階段啦?”
易楠沒吭聲,易建中一拍床沿:“康複階段!醫生說我恢複的挺好的,那個腫瘤已經越來越小啦!”
易東:“真的?”
易建中:“騙你幹啥。”
易東臉色稍稍緩和,走回易建中身邊坐下,握着他的手認真道:“爸你現在什麽都不用操心,就好好養病,等我退役了就回去守着咱家,你以後還有福享呢。”
“東子你明天還有場比賽呢,咋老想着退役呀!”易建中拍了拍兒子的手背,眼中再次冒出亮光:“你那些朋友,都不錯!你得好好打,認真打,爸相信你明天肯定能贏,到時候代表國家出去打外國人,嘿嘿嘿……”
易東倍感無語,瞄了眼易楠,知道她肯定沒跟易建中提前做任何心理建設。
“我盡力吧。”
一雙兒女守到十點多,直到老人睡下,才雙雙松了口氣,關了燈走出房間。
民宿二樓天臺,兄妹倆站在欄杆前,看着遠方城市輪廓吹風。
“我不是讓你提前跟他說了嗎。”
易楠一臉不耐煩:“說啥啊?說你會輸?他這次來就沒想着你會輸,我說了不是找不痛快嗎?”
易東默不作聲,掏出根煙點燃,一口接一口地吸。
直到悶聲吸完一整根,将煙蒂扔到腳底下踩滅,才緩緩擡頭道:“明天贏不了。”
易楠眼神一僵:“……為啥啊?不是,還沒打呢你咋知道贏不了?”
“這個你別管。”易東看着她,神情無比認真:“上次去查腫瘤癌變,那個醫生不是說得請國家專家過來會診,或者出國去治嗎?我打完今年,就夠錢帶他出國治療了,我已經打聽好了醫院,美國那邊……”
“你哪來的錢?”易楠眼神陡然冰冷:“你每年的工資都寄回家裏了,出國一趟,還是治絕症,你從哪弄的錢呢?你是不是當叛徒了?”
易東也跟着暴躁:“你他媽的糾結這幹嘛?我掙錢還不是為了你們!還不是為了給爸治病!”
“不幹淨的錢,他才不會用!”易楠壓低聲音惡狠狠道:“咱爸雖然是農民,可最要面子,他從小就盼着咱倆能有出息讓他臉上有光,他一輩子沒出過什麽風頭,現在就指着你能讓他風光一把,讓他知道你為了掙錢丢了骨氣,非打死你不可!”
“我不掙錢我眼睜睜看着他病死,啊?我不掙錢我眼睜睜看着你被那女的拉去幹夜場?”
“我就算幹夜場掙的錢那也是幹淨錢!”易楠嘶吼道:“我當初是不贊成你打職業,但你既然打了就好好打!你那些朋友,辛經理都對你那麽好!你忍心背叛他們?你能混到今天,還不是多虧了他們!”
“你有病吧!有沒有搞清楚情況啊,他人要是沒了我還掙錢幹嘛呀!”易東頭痛欲裂,只覺得眼前的妹子相當不可理喻。
“那就別掙這個錢了!”易楠終于爆發,捂着頭蹲在地上痛哭出聲:“爸已經活不了了,沒得救了!”
易東呆了足足有一分鐘:“……你說什麽?”
易楠哭的幾乎喘不上來氣:“從去年開始治療就斷了,一次化療幾萬,他說啥也不願意繼續治……說要把錢全存下來,以後給家裏蓋房子,給你娶媳婦,給我攢嫁妝,給媽養老……你都不知道他化療一次多痛苦,身上插那麽多管子,還有尿管,頭發都掉光了……還吐血,爸都給我跪了,哥,讓咱們別折騰他了,說他活夠本了……然後那腫瘤就惡化了,上次去查說已經錯過了最佳治療期,最多還能活三個月……”
“媽的你糊塗啊……”易東也哭了,他雙手緊緊攥着易楠肩膀哽咽道:“他說不治你們就都不給他治了?為什麽要怕花錢啊,我可以再掙啊,要花多少哥都能去掙啊!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知道你肯定不同意,他不讓我們跟你說……”易楠哭腫了眼睛,鼻涕混着淚水流進嘴裏,咽的幾乎喘不上氣:“他說你已經夠累了……等他死後你還得當家裏的頂梁柱照顧我跟媽呢,得為自己留點後路……”
易東一屁股坐到地上,将頭深深埋進臂彎,哭的身軀顫栗不止。
易楠往他那邊挪了挪,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鼻涕眼淚,啞着嗓子道:“他說他這一輩子有咱們倆已經知足了,唯一的願望就是想看你出人頭地,讓他跟着風光一次……哥啊,這幾年你辛苦了,我們都知道。”
“你已經給家裏掙到很多的錢了,明天最後一次了,給他争回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