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赤紅的血色迷蒙了雙眼， 亡靈的悲歌盤旋于天際， 狼藉的屍身暴屍于荒野，徒留一地悲哀。
手起， 木倉落，鮮血飛濺，落了一地赤紅，歐陽娴雙目冷然，神情淡漠， 出手宛若蛟龍出洞， 勢如破竹，血櫻長木倉橫掃， 接連帶走一條條西涼将士的性命。
那些涼夏将士們身子還未來得及反應，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視線倒轉， 卻是自己的頭顱脫離的身子， 滾落在地。
死亡的無頭亡魂哀嚎着從軀體之內飄出， 他不甘心于身死，于是化為厲鬼，惡狠狠地向着罪魁禍首撲殺而去， 意圖拖着其一同踏入黃泉。
卻從未料到， 那兇手本身已是黃泉之人，且還成了王稱了霸， 如何是他們這種新生的小鬼能撼動得了的。
不自量力地去挑釁上位者， 被吞噬， 成了理所當然。
其他慢了一步的亡魂見識到同伴的下場， 頓時吓得遠遠飛上高空，可又不甘心于離去，只能受執念所困，盤旋于天際，哀嚎連連，嘆命運的不公，嘆世事的殘忍，也嘆自身的悲凄。
可那滿身兇煞惡氣藏身的兇手卻全然不為所動，依舊沉默冷靜地繼續她的——屠殺！
是的，這是一場華國對于涼夏的單方面屠殺！
原本涼夏人還以為自身養精蓄銳多年，而華國人天天忙着争權奪利，忙着內鬥，定然是兵力不足，難以抵抗他們涼夏大軍的踐踏。
可他們錯了，大錯特錯。
單單是眼前這個血衣女修羅一人，便足可以抵得上千軍萬馬，有了她，華國何至于會恐懼戰敗？
反而是涼夏人，還得瑟瑟發抖地宛若驚弓之鳥，生怕那一日這嗜血的修羅就不再滿足于邊境城池的那點子血肉，而木倉指涼夏王都！
沒錯！此時的歐陽娴所率領的大軍早已不在華國邊境赤綏城了。
戰争打響之後，她便一路率領着身後的大軍，從赤綏邊境一路北上，逐漸攻下了涼夏邊境的幾座主要城池，如今還在逐漸推進征戰的腳步，大有一幅要将整個涼夏都強攻而下，納入華國版圖的意思。
涼夏并非沒有強大的軍隊，也并非沒有優秀的将領，可這一切，在對上了如地獄修羅降臨于世的歐陽娴時，全都成了其木倉下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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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在她身後的那些華國将士們宛若一堆訓練有素的殺人傀儡一般，只知沉默地厮殺，絲毫聲響未露，徒留天際盤旋的亡靈們不甘地嘶吼，吶喊，也改不了分毫。
受傷的将士會在第一時間送到後方軍醫手中，不論傷勢多重，少則一日，多則半月，他們便又能活蹦亂跳地繼續步入戰場。
足足一年時間，這一支原本的精銳軍隊，被磨煉成了一把開封神兵，在‘神兵’的持有者的長木倉所指之下，一路從赤綏打到了涼夏腹地城池——耶哈納！
“榮淑将軍，又有傷患送來了！”随着員副将的一聲呦呵，許多傷患再次被擡入了軍醫處。
重傷者直接擡到歐陽靜面前，其餘中輕度傷勢的傷者則被其他軍醫分走。
“将他們放下吧。”歐陽靜聞言起身，連吃了一半的飯都顧不上，就又投入了一場又一場的搶救當中。
因她治療傷患的時候不喜他人窺視，所以她在軍醫處有一處專門用簾子隔開的小隔間，隔間之外還有專人守候，不許人随意進入窺探。
自古以來有能者都愛藏私，一身本事只會傳給親傳的弟子或是血脈相連的後輩親人，所以對于歐陽靜不讓其他軍醫看自己救人的手法，大家也不覺得有什麽。
即便是有些心有異議之人，也只能憋在心中，只因歐陽靜本身本事不俗，乃是陛下親封的主軍醫，掌管着他們整個軍醫處，且她還有個擔任主帥的雙生姐姐。
在這支大軍之中，主帥便是那個權勢最大之人，面對歐陽靜，大家只有讨好的份兒，誰敢說她一句不是？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如今整個錦揚軍之內，幾乎有半數将士都在歐陽靜手中撿回一條命，救命之恩大過天，誰若敢惹她，就等于得罪了整個錦揚軍上至主帥，下至夥房小兵！
且歐陽靜雖然不愛別人看她怎麽救人，可你若是抱着求學之心前去詢問她，向她請教，人家也肯耐心為你解答疑惑。
有這份薄弱的師徒恩情在，整個軍醫處自然為歐陽靜馬首是瞻，再無人膽敢對她生出半點不敬之意。
所以，歐陽娴在前方戰場之上過得如魚得水，歐陽靜再後方‘戰場’之上也不甘示弱，還憑着自身的本事得了一句‘将軍’尊稱，寓意為醫之将軍。
“還能動嗎？腰部可還有知覺？”又是一位被人一劍劃了腹部，導致腸子流了一地的傷患。
歐陽靜面覆薄紗，擡手請按那人的腹腔處，緩緩輸入幾分治愈鬼力進去，暫且幫這人吊着一條命。
“疼……”那人神智已然不慎清楚，可到底還是能知曉一二歐陽靜的問話，拼盡了全力，也只吐出了這麽一個單薄至極的詞，可這也足以讓歐陽靜掌握他的傷勢程度了。
“無礙，沒傷筋動骨，将腸子塞回去再縫好傷口即可。”話落，歐陽靜就利索地伸手将那人的腸子給塞了回去，拿起一旁早已穿好羊腸線的針，一邊輕聲安撫着那傷患，一邊飛快地穿針引線，将其的傷口快速縫合。
因戰場上藥草缺乏，可用作短暫麻醉之效的藥更是少之又少，若非是遇見不得不動用麻藥的地步，否則歐陽靜也只會讓那人硬生生地忍着。
例如此時的這位被開膛破肚的傷患，他其實已然痛得麻木了，所以即便歐陽靜繼續在其傷口上動上幾針，他也不會有多大感覺，如此一來反到少受了些苦頭。
在縫針之時，歐陽靜還會源源不斷地給人注入鬼力，确保其性命無憂，等她處理好對方的傷口，那人的內傷其實已然在她的力量下回複得七七八八的，如今也就只剩下一個猙獰醜陋的外傷，而随着時間的推移，這點外傷也能自行痊愈。
羊腸線縫的針不用取，過一段日子它自然會融入人體內，所以在治好這一個之後，歐陽靜就立即趕赴下一個傷患。
這次這個也是非常嚴重的傷者，他的雙腿被齊膝砍下，臉上還少了一塊肉，沒了個耳朵，透過那傷口的斷面，歐陽靜還能隐約看得到其內中血肉的組織，通紅的血管與那半／裸的蒼白眼珠子。
這副面部全非、鮮血淋漓的模樣，猶如地獄惡鬼一般可怖猙獰，若是來個膽小些的人，肯定會被生生吓暈過去，就是吓死，也不無可能。
他還在喘息，卻目光發直，活得生不如死。
歐陽娴走到他身側，掃了一眼他被戰友撿回來的斷腿，也不再說些什麽安慰之言了。
在這一刻，任何言語都成了蒼白，唯獨治好對方，救回他的命，成了唯一。
她沉默地将雙手直接放入一旁燒着開水的滾燙爐子裏，不懼裏頭足以将她細嫩雙手煮熟的高溫，來回攪動了一下，将那手上沾染的前一位病患的血跡清洗幹淨之後，才伸出雙手，拿起那傷患的斷腿，準備給他接腿了。
早在一年前她初入軍醫處便讓姐姐鄭重地告知了衆将士們，若有斷手斷腳的，一定要将手腳給撿回來，只要不超過一日，手腳生機還在，便可再接回去。
一開始或許還有人不信，可後來眼見着正有那徹底斷掉手腳的同僚被接回了手腳，還能繼續活蹦亂跳地跟着自己一起上戰場，那些不信的人也不得不信了。
且這些将士們還養成了一個戰鬥習慣，在戰場之上先是搏命地拼殺，等受了傷後就趕緊拼命保住自己，逃到後方去，只要你一息尚存，只要你能熬到歐陽軍醫手中，那你這條命就能保住！
當然，歐陽靜并非是萬能的，若是傷患還未送到她面前之前便熬不住死去，亦或者直接就死在戰場之上了，那她也無論為力。
她不是神，能治病救人也虧了前世所學的醫術與這一聲善鬼之力，可這并不代表她有起死回生的之能。
所以哪怕歐陽娴所帶領的這支軍隊傷亡率一貫比其他軍隊少，可也耐不住還是有，所以一年下來，裏頭也是換了小一半的新面孔，不免令人欷籲不已。
從午時足足忙到了夜色濃厚，歐陽靜才堪堪将所有傷患救治好，她拖着滿身的疲憊走出小隔間，熟悉地感到一股功德之力降臨在她身上，納入她的神魂之內，提升她的修為。
自從戰争打響之後，她每日都沉浸與救人之中，每一日都能收到一筆不菲的功德之力，她早就習慣了。
沒當一回事地，歐陽靜擡手取下手上套着的黑色魚皮手套，順手收入葫蘆空間內。
這雙手套乃是她姐姐在半年前宰了隐藏在西涼國之內的那只叫‘黑六’的黑魚精，剝了皮給她特地做的，她每當幫人療傷之時都會戴上，一來幹淨，二來也能避免與男子的身子直接接觸。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因為長期穿着手套，絲毫曬不到日光，這雙本就白皙的手變得越發雪白，隐隐有些透明，竟是白得都有些不正常了。
今日是難得的休戰期，姐姐應該在大帳之內，似乎有些日子沒見過姐姐了，還是去找找她吧。
腳下的步伐一轉，歐陽靜先是去夥房領了兩人份的夥食之後，才往帥帳而去。
來到門口，正巧見到裏頭三三兩兩走出幾位将領，看來她前來的時候正好，姐姐應該與這些将領們商議完事情了，她此時進去也不會打擾到姐姐。
“榮淑将軍好。”
“榮淑将軍。”
“榮淑将軍來找主帥啊，那我們就不打擾你們姐妹團聚了。”
……
那些走到帥帳門口的将領們一見到歐陽靜，便紛紛友好地打起了招呼。
他們這些人，雖然軍銜高，可也同樣是拼殺在最前線的人，所遇見的危險更是數不勝數，基本上每個人都欠了歐陽靜兩條以上的命。
故而每次見到她，态度均恭敬萬分，絲毫沒有端着身為高等将領的傲氣，反而親切和藹得很。
大家都不是睿王，既有背景又有能力，年紀輕輕就能爬上軍中高位，凡是能走到這個位置的人，年紀最小的都四十起步了。
歐陽靜年紀小，又長了張乖巧漂亮的臉，還是個醫國聖手，心地善良，救人無數。
自然而然的，這些中老年将領們每每看到歐陽靜，在恭敬之餘，也有些将其當做女兒關照寵愛的意思，相比起主帥的兇殘，顯然這些人更願意面對性情溫和的歐陽靜。
當初甚至還發生過有位将領被歐陽娴臭罵之後居然跑去跟歐陽靜哭訴的事例，想想也是很好笑了。
态度有禮地一一送別了這些将領們，歐陽靜這才邁步走入姐姐的帥帳之內。
一入其中，便見歐陽娴正肅着一張俏臉，拿着根棍在，在一個巨型沙盤之內不斷地推算着什麽，态度之專注，就連她進來了都未曾發覺。
沒有打擾歐陽娴，歐陽靜拎着食盒走到了一旁的桌案之上，将裏頭簡陋的飯菜一一擺放出來。
軍中艱難，不僅低沉的士兵夥食一般，就連主帥的夥食其實也簡陋得很。
兩人份的飯菜，其實也就兩個拳頭大的白面饅頭，兩碗米粒濃稠的清粥，還有三碟小菜，一碟鹹肉幹，一碟鹹菜，一碗粉絲炖蘿蔔。
此時正值冬季，別說北方冰寒，也并非主要産糧之地，就是南方，也不見得可以在飯桌上看到多少新鮮青菜，多得是春秋季節存下來的腌菜，或蘿蔔白菜。
如今歐陽靜能在飯桌上看到蘿蔔的身影都是托了她姐姐身為主帥的福才有的，其他人就只得幹巴巴的鹹肉鹹菜而已。
當然，身為有空間的歐陽靜又怎會委屈了自己？
只見她不過一翻手，原本簡陋的桌案之上便多出了一盤烤雞與一碟紅棗糕，這些都是臨行前她從天陽城瘋狂采購而來，後期在其他補給城池裏又補了這些，才夠姐妹二人吃到現在。
至于讓她們将小竈分享給其他人？
這是不可能的。
不說那麽多人怎麽可能分得完，就說這軍中的軍糧，除卻朝廷分撥的那些之外，其他都是歐陽姐妹散盡空間之內的財物買的，不然誰家軍中還能給士兵們喝得起濃粥，吃得起肉幹？
當然，這也是因為歐陽娴不肯讓手下将士們土匪一樣地劫掠涼夏百姓們有關。
一般按以往爆發與外族的戰事時的默認規則，每當我方軍隊攻下一座敵軍城池之後，允許手下士兵在該城之內收羅戰利品，所得之物上交朝廷四成，主帥獨占三成，餘下中高級将領瓜分兩成，剩下的一成才輪得到最底下的士兵們。
但是這種默認的潛規則是只許士兵們劫掠地方士族官宦人家，不許動當地百姓的。
可為了獲得更多利益，往往就有些士兵們愛去收羅那些無辜百姓的家，對于這種情況，一般主帥即便知曉，也都是睜只眼閉只眼。
畢竟此舉一來自己也跟着得利，二來底下士兵跟着自己大戰也辛苦了，想多的些東西是人之常情，三來也因他們所搶的又不是他們國家的百姓，所以主帥根本就管不着，也并不在乎敵方百姓的生死。
但是歐陽娴不同，她嚴厲下令，不允許手下士兵搶奪當地百姓，甚至連士族官宦都不會徹底劫掠，只讓那些士族官宦等富豪之家出上交一半家財，算作‘保護費’，也算是她收了戰利品了。
若有違令者，便會被處以軍規！
而作為補償，這些被上交而來的戰利品，歐陽娴與歐陽靜不會去動分毫，除去依舊要上交給國家的那四成，她們的那份則被分為兩份，一份分給中高層将領，一份分給底層将士。
如此一來，那些底層将士們得到手中的銀錢多了，而中高層将領手中的雖然略有減少，可主帥都分毫未取了，他們還能說什麽？
雖然死魂多了，對于歐陽娴來說更加有利，可她既然披着這身人皮，那也不能摒棄生而為人的良知，特地放縱底下将士去禍害無辜百姓她做不到。
甚至于那些死于戰場之上的涼夏将士的亡魂，若非他們主動送上來找死，她也沒有去故意吞噬人家。
不過因為戰場之上亡魂太多，兇煞之氣凝聚，多生厲鬼。
所以也令她飽腹了一整年。
普通鬼怪她出于恻隐之心不去動，卻不代表她不會對厲鬼出手。
反正亡魂一旦變成了厲鬼，就再也無法去投胎，那被不被她吞噬，其實結果都差不多，她也不必假惺惺地去隐忍這點子食欲。
沉迷于推演沙盤的歐陽娴突然聞到一股烤雞的香味，順着那香味側頭望去，果不其然看到正在擺盤的自家妹妹。
美食當前，歐陽娴也沒了繼續推演沙盤的興趣，她将手上木棍随手一丢，拍了幾下手心，将細碎砂礫拍走，這才邁步往妹妹那邊走去：“今日忙完了？”
“嗯，今日重傷傷患并不多，加緊忙碌一番，正巧還能趕上與姐姐共用晚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