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牧喬生産完, 元氣大傷,雖然出了月子,但她也不能保證現在打得過莫日極和他身後數百名手下。
牧喬踩着莫日極給她讓出的馬镫, 上了馬。
小阿音看見莫日極,咧開嘴笑得甜滋滋, 渾然不覺周遭的氣氛詭異, 她伸出小手,想要和莫日極玩。
莫日極沒有看她,只盯着牧喬。
牧喬上馬時, 想要背對他, 坐在馬前,卻被莫日極掐着腰,整個提起,坐在他身前, 與他面對着面。
“你知道我最恨什麽嗎?”莫日極的聲線低沉, 透着冰冷的涼意, “為什麽要說話不算數?”
牧喬沉默地看着他。
莫日極恨她恨得咬牙,雙手按在了她的腿根上, 陰恻恻地開口道:“這一雙腿, 留着不安分, 就廢了罷。”
巫師麻掉了牧喬的腿。
莫日極将阿音從她的身邊帶走。
牧喬覺得自從她懷孕以後, 有了阿音, 一切都變得失控了。
牧喬并不覺得阿音是拖累, 害她一次一次地沒有離開草原, 只是覺得被深深的無力感裹挾。
若只有她一個人時, 天大地大,任她行。
可有了阿音以後, 牧喬發現憑借她一人之力,既護不住阿音,也難護住她自己了。
莫日極将阿音帶到主部落裏,交給了部落的奶婆子喂養。
但阿音怎麽都不肯吃婆子的奶,她還沒碰上,光是靠近婆子的胸前,就小嘴一撇,一個勁兒地哭。
莫日極換了四五個奶婆子,沒有一個能讓阿音喝上奶的。
莫日極沒有辦法,只能叫來啞女,讓她一天數次來回。
莫日極只讓牧喬喂奶,喂完奶,就立即将阿音抱走,不給她和阿音接觸的機會。
牧喬知道他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讓她屈服,讓她開口求他。
不管是給她造成身體上的傷害,還是将阿音與她分離。
但她永遠不可能屈服。
阿拓勒近來的氣氛凝重,莫日極整天板着一張臉,比以往更嗜殺了,剿滅了周邊數十個小部落。
部下們一個個戰戰兢兢。
與此同時,部落裏的人都知道,可汗與可敦吵架了。
莫日極不再一天三趟地往可敦的營地裏去,就連小公主,也被他從可敦身邊帶走,留在營地裏,交給奶婆子們照料。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阿音一歲該斷奶了才結束。
牧喬等了一天,也沒有等到莫日極将阿音送來。
小阿音也等了一天,要去見娘親。
小家夥雖然只有一歲,卻聰明得驚人,她知道部落裏的奶婆子沒有一個是能作主的。
莫日極白天在外,小阿音不哭不鬧。
一直到夜裏莫日極回來,她才大哭大鬧起來,哭得差點呼吸不過來,小臉憋得通紅,纖長濃密的眼睫毛被淚水打濕,沾在一起。
“要娘親,要娘親。”小阿音一邊抽搐,一邊吐字。
莫日極又氣又舍不得朝她發脾火,将她提溜起來,扔上馬,送到了牧喬那裏。
莫日極很少再踏足牧喬的營地。
此時正值深夜,啞女已經睡下了,牧喬一日未見阿音,睡不着,獨自一人坐在篝火邊。
在寂靜的夜裏,忽然,牧喬聽見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莫日極乘着夜色而來,寬大厚重的衣袍裏,小阿音躲在裏面,只露出一個腦袋,烏黑明亮的眼睛好像夜色裏的兩顆星子。
小阿音一下就看見牧喬,脆生生地大喊道:“娘親——”
莫日極始終面無表情,将阿音從他懷裏撈出。
小阿音立馬跑了起來,撲進了牧喬的懷裏。
牧喬将她抱住,沒有去問為什麽今日阿音沒有被送來。
“怎麽這麽晚還不睡?”她揉了揉阿音柔軟的腦袋問。
“阿音想娘親啦。”小阿音笑嘻嘻地說。
她扒拉着牧喬,探着頭,看向站在馬邊,不曾走近的莫日極。
小家夥湊到牧喬耳邊,故意大聲地說:“父汗也想娘親。”
小阿音不知道像了誰,比起尋常一歲的孩子,尚只能咿呀胡言亂語,湊不出完整的句子,她現在講話,雖然會的詞不多,也不能說長句,但已經極為有條理了。
牧喬沒有接阿音的這一句話,彎腰将她放回地上,雙手撐着木墩,要将身體擡起,挪到一旁的輪椅上。
牧喬已經習慣了雙腿不能正常行走的生活,也不怎麽需要人幫助。
莫日極等了一年,也沒有等來她的屈服。
待牧喬坐上輪椅,阿音熟門熟路地爬到她的腿上。
牧喬帶着她,回了帳中。
小阿音抱着牧喬的脖子,看向莫日極,抿了抿小嘴,眼睛裏透着不解。
-
莫日極将阿音送來後,整整半個月沒有出現過,沒有他的交代,也沒有人敢從牧喬身邊把阿音帶走。
比起部落裏的奶婆子,阿音也更喜歡和娘親待在一起,只是又很親近莫日極,總是纏着牧喬問父汗。
牧喬的神色越來越複雜,意識到阿音現在已經對莫日極越來越依賴,真的将他當作父汗,将草原當成了她的家。
莫日極離開的這半個月,一直在帶兵與霁國交戰。
牧喬在草原裏,并不知道霁國在短短兩年的時間裏,西通絲路,南通海上貿易,經濟實力大漲,又大力發展金屬冶煉和火藥技術,軍事實力突飛猛進。
終于,在這一個月,霁國向殷奴發起了讨伐之戰。
牧野将軍親征,軍中士氣極盛,每一名将士都抱着剿滅殷奴的決心。
莫日極這兩年也沒有閑着,手裏吞并的部落令他的實力大漲。
若非如此,他手裏的軍隊,當真撐不過如此雄師。
莫日極沒有想到,被過去戰事連累,孱弱不堪,甚至要靠與殷奴議和才能茍存的霁國,如何在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裏,就變得如此強大。
強大到莫日極不得不重新審視他的對手。
尤其他以為霁國軍中的主将不過是打着牧野的旗號在虛張聲勢罷了。
真正的牧喬在哪裏,沒有人比他清楚。
直到莫日極中了伏擊,差點沒有死在戰場上。
他渾身是傷,在僅剩不足一千的部下護送下,逃回了部落。
那海抓來一名從霁國叛逃的官員,名叫劉西,據他自述,是因霁國皇帝在治軍過于嚴苛,他因犯了軍紀,貪了些軍饷,要被問斬,故而為求存投敵。
劉西将他所知關于霁國軍中的消息盡數告知。
莫日極起初并不信他。
直到劉西透露,以牧野的身份來出征的,實則是他們的皇上,在禦駕親征。
莫日極重新回想起來,多年前的那場圍獵宴會上,還是霁國太子的陸酩,所有人都沉醉在靡靡之音中時,唯有他的眸色冷峻。
莫日極的眼底閃過殺意,渾身興奮。
劉西見狀,趁機提議:“可汗何不以樂平長公主為質,要挾霁國退兵?”
聞言,莫日極擡起眼,陰鸷的眸子掠過他。
劉西的呼吸一滞,覺得後背發涼。
莫日極帶劉西去了牧喬的營地。
因霁國對殷奴的侵犯,他的受挫,連帶着對牧喬添了恨意。
他想要讓劉西的眼睛,狠狠折辱一遍牧喬。
他們要營地時,小阿音正躺在牧喬的腿上午睡。
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雪白得近乎透明。
随着小阿音越長越大,她的五官越來越精致漂亮,但沒有絲毫殷奴人長相的特點也越來越明顯。
牧喬今日沒有束發,烏發披散,穿着一件女式長袍。
她從霁國穿來的衣物,已經破舊得不能再穿。
一陣風吹過,将她的頭發揚起,露出臉來。
劉西看清了牧喬的樣貌,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可汗竟然将前太子妃抓了來?”
莫日極眯了眯眸子:“你說她是誰?”
“小人曾經在宮宴上親眼所見,正是前太子妃,不會有錯!”
莫日極盯着牧喬看了許久。
他怎麽就沒有想到呢。
陸酩還在做太子時,娶的那一位太子妃,不就是牧野的妹妹牧喬。
而陸酩與牧喬成婚的那三年,牧野在燕北,當真是一點消息也打探不到。
莫日極緩緩将視線移到了阿音的臉上,那一張雪白的臉蛋,眉眼間,倒真是像極了那一位太子,如今的霁國皇帝。
莫日極讓手下帶走了劉西。
他獨自走進營中。
“阿音。”莫日極用殷奴語喚道。
小阿音瞬間睜開眼睛,從牧喬的腿上笨拙地爬來,動作急促,然後踉踉跄跄跑到莫日極身前,咯咯笑道:“父汗!父汗!”
阿音的殷奴語說得比霁國語要好,她只和牧喬說霁國語。
莫日極問:“那海叔叔給你抓了一只火兔,想不想看看?”
小阿音眼睛一亮,點點頭。
那海将她牽走。
啞女也識趣地退回自己的帳中。
營地外只剩下莫日極和牧喬兩人。
莫日極走到她的面前,高高地俯視着她。
“阿音是霁國皇帝的種?”他問,聲線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牧喬不清楚他如何知道的,坦然地承認:“嗯。”
聞言,莫日極扯起唇角,冷呵道:“你倒是騙都不想騙我。”
從莫日極帶着劉西出現在營地外,牧喬就已經察覺到了,她聞到莫日極身上散發着一股血腥氣,雖然換了一身衣服,但傷滲出來的血味難逃她的嗅覺。
即使牧喬在營地裏,哪也去不了,卻隐約覺出一二。
也許是殷奴和霁國之間,有了摩擦。
距離兩國議和已經過去快兩年,平靜無争的日子太久了,不可能始終和平。
牧喬怕莫日極對阿音做什麽,開口道:“但現在她把你當父汗。”
莫日極憤怒得想撕爛她,他伸手掐住牧喬的脖子,将她提起,咬牙道:“你以為我會這麽蠢,讓敵國皇帝的女兒繼續當阿拓勒的公主?”
見莫日極如此反應,牧喬的視線已經不再看着他,而是艱難轉動,在尋找阿音。
阿音手裏抱着火兔,坐在那海的馬上,那海帶她騎馬走遠了,也毫無察覺。
牧喬的臉色瞬間變了,她用盡力氣,掙脫開莫日極的束縛,卻摔在地上,她的雙腿麻木,只能用手往前爬,手指縫滿是泥土和血。
“阿音——”牧喬大喊。
她的聲音淹沒在了呼嘯的風聲裏。
牧喬沒有見到阿音的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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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汗,我們去哪裏?”
阿音抱着新得的火兔,像往常一樣,縮在莫日極的長袍裏,歪着腦袋問。
莫日極低下頭,看她一眼。
“有壞人來侵犯我們的草原,阿音和父汗把他們打出去。”
“哦!”阿音攥緊拳頭,氣鼓鼓地附和,“打死他們!”
莫日極帶着阿音,走到軍陣最前,對着遠處霁國的軍隊高聲道:“叫你們的将軍出來,本王有一件大禮要送給他!”
莫日極用木棉捂住阿音的耳朵,兩掌架在她的胳膊肘下,将她提到軍陣的最前。
小阿音騰空起來,以為父汗再跟她玩,對着遠處遙遙的霁國軍隊做出她以為的兇狠表情。
很快,霁國的軍陣調整,一匹通體雪白的寶馬從軍陣中走出,馬上端坐一位身姿挺拔的将軍,臉上帶着牧野的獠牙面具。
莫日極清楚面具之下的人是陸酩。
“将軍可要好好看清楚了,這是誰的孩子。”
他厲聲道:“若是再敢進犯草原,她就得死。”
聞言,霁國軍隊裏發出哄笑。
沒有人相信莫日極拿出來威脅他們的會是牧野将軍的孩子,誰不知道,牧野如今連娶妻都未曾娶,更何況是生子了。
陸昭輕嗤:“殷奴人當真是沒招了,竟然編出這等假話,企圖亂我軍心。”
唯有陸酩藏在面具之下的神情隐忍。
這是陸酩第一次看見那個孩子。
被莫日極提在手裏,臉上沒有絲毫的懼色,一雙烏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不谙世事,清澈得好像世間最幹淨的湖水。
與牧喬的眼睛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