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奉镛城裏發生了什麽, 又是何種狀況,牧喬就算想知道,也鞭長莫及, 更何況,陸酩的事情, 也不必她去關心, 他自己就能處理。
大婚雖然推遲了一個月,但這一個月,說長不長, 說慢不慢。
草原上的日子自由閑适, 草場廣袤無垠,春光和煦,牧喬每日最常做的事情,便是找一處空曠無人的原野, 躺在地上, 望着無垠的天空發呆。
偶爾有風吹來, 碧綠的草拂過她的臉頰。
牧喬聽着自然絮絮低語,思緒飄得很遠。
莫日極站在她的身後, 冷不丁出聲:“在想什麽?”
牧喬未睜眼, 聽出了是莫日極的聲音, 漫不經心地開口:“我在想, 什麽時候這一片土地, 能夠歸于霁國。”
莫日極盯着她, 不怒反笑, 勾起唇道:“何必那麽麻煩, 你若留在阿拓勒,這一片草原就已經是你的了。”
牧喬緩緩睜開眼, 眼眸清明,映出無盡蒼穹。
“今日可汗大婚,還有時間閑晃?不要耽誤了吉時。”
“将軍可沒有資格說本王,若非禮官到處找你,找不到人,本王這才來尋你。”
如今樂平雖然已經身在阿拓勒,但在出嫁之前,所有的禮制都按照霁國的來。
樂平出公主帳,進到花轎裏,要一路由她的兄長背着,陸酩不在,但授命了牧喬背樂平出嫁。
莫日極悠悠道:“霁國的皇帝倒是看重你,竟然命你代他行兄禮。”
代行兄禮,誰都可以,唯獨陸酩的兄禮,不是誰都敢代的,那代的可是九五之尊,那相當于将牧喬放到了和皇帝平齊的位置。
牧喬并不接莫日極的這一句話,從草地上坐起身,站了起來,拍了拍手臂上沾到的草屑。
莫日極望着她,擡起手,伸向她的頭頂。
牧喬眸色一緊,立即握住他的胳膊。
莫日極唇角的笑意越深,聲線幽沉道:“那麽怕我?”
他擡起另一只手,指尖夾走了牧喬發間的一根枯草,在她的眼前輕晃而過,很快枯草随風飄落走了。
牧喬沉默地看着他,甩開莫日極的手臂,徑直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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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喬回到公主帳前,帳前張燈結彩,帳簾也換成了繡有龍鳳呈祥圖案的紅簾,簾下墜着瑪瑙珠串。
牧喬掀開紅簾,進到帳內。
樂平正坐在鏡前,明洱剛剛題她梳妝完畢,一旁的侍女手中捧着紅色漆盤,盤上鋪着紅蓋頭。
牧喬注意到,樂平身上穿的嫁衣,還是霁國的服制,并未穿上那天在莫日極帳中她所見到的殷奴人的婚服,頭飾也戴的是霁國皇室傳統的鳳冠,張揚華麗。
聽見帳簾的珠串叮當,樂平回眸,和牧喬的目光對上。
牧喬走到梳妝臺前,拿起桌上的木梳,替樂平梳發。
樂平斂下眸,由她梳發。
直到禮官進來,提醒道:“長公主,吉時已到,該出發了。”
樂平望向銅鏡,牧喬與她在銅鏡裏的視線彙上,誰也沒有開口。
若是樂平在宮裏出嫁,不會如此冷清,奉镛城內一定是連日慶賀,讓全城的人都知道,長公主風光大嫁。
明洱上前,将紅蓋頭蓋在了樂平的頭上,遮住了她雪白稚嫩的小臉,還有那一雙染上愁緒的眼睛,不再像過去那般明亮。
牧喬垂下眼,在袖中蜷了蜷手。
牧喬在樂平身前蹲下,樂平在明洱的攙扶下,趴到了牧喬的背上,手臂環住她的脖子。
牧喬将她背起來。
隔着紅蓋頭,樂平在牧喬耳邊小聲問:“我會沉嗎?”
牧喬笑道:“不沉,很輕。”
牧喬背着樂平,出了紅帳,走到花轎前,最後将她送進花轎。
牧喬替她理平了壓亂的婚服衣襟,要走時,樂平從寬大的袖擺裏伸出手,扯住了牧喬的衣袖。
牧喬看向她,輕聲開口道:“公主若是不願意,現在還能換人。”
替嫁的女子一直都在帳中準備着。
聞言,樂平緩緩松開了牧喬的衣擺,将手收回,端重地坐在轎中。
“……”
牧喬發現,在某些方面,樂平和陸酩當真是很像,一旦做出了決定,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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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悠長的禮樂聲裏,花轎啓程。
因為大婚的日子推遲了一個月,禮官考慮這段時日一直住在莫日極的部落于禮不合,于是在部落十裏外的位置安營,今日由莫日極來接親,最後在阿拓勒禮成。
那海騎馬在隊伍最前,莫日極以他的腹傷未好全,不适宜騎馬未由,連親也不接。
禮官見莫日極未至,才知道此事,頗為不滿,但吉時已到,不能耽誤,加上如今的殷奴兵強馬壯,霁國卻還受戰事纏綿,羸弱不堪,已沒有了昔日讓殷奴稱臣的底氣,只能由那海接親。
陸酩讓樂平帶來的嫁妝,卻是足夠氣派,連綿數裏,樂平的花轎走到阿拓勒,大半的嫁妝還沒有從霁國的營中走出。
牧喬騎上馬,等着嫁妝全部擡出營中,跟在最後。
嫁妝出營的速度有條不紊,然而半個時辰後,忽然就慢了下來,嫁妝堵在了門口。
前方的隊伍綿延數裏,牧喬高坐馬上,眯了眯眸子,朝遠處眺望,已然看不清遠處的花轎。
擡嫁妝的宮人竊竊私語,表情疑惑。
牧喬皺皺眉,策馬往隊伍的前方去。
一陣風吹來,牧喬聞到了空氣裏的青草氣息,夾雜着極淡的血腥味。
她的眸色一緊,雙腿夾住馬肚,喝令疾風快跑。
越往前,血味越加濃烈。
隊伍最前方,到處都是七零八落的宮人屍體。
禮官的胸口中箭,倒在花轎前,一動不動,已然沒了氣息。
牧喬臉色陰沉,翻身下馬,快步走到花轎前,一把掀開轎簾,裏面空空如也。
樂平已不知去向。
牧喬攥緊了轎簾,很快又甩開,走出花轎,兵器相接的清脆聲響從前方傳來。
她向前望去,只見那海騎在馬上,右手握着流星錘,正在與一隊人馬激戰。
突襲者所騎的馬後接插着藍色旌旗,旗幟上繪有沙狐的圖騰。
牧喬雖不識得這一個圖騰,但也猜到了來者一定屬于草原的某一個其他部落。
突襲者有一百餘人,身材魁梧,赤露着上半身,赤色的大塊肌肉醒目,男人們的臉上塗了不知名的黑色液體,看起來仿佛地獄的使者般可怖。
為首的突襲者與那海對打,手裏帶刺的骨鞭勾掉了那海的流星錘,而後發出詭異的叫聲。
突襲者們皆往北撤去。
牧喬看見奔馳的馬匹中,有一抹明亮的紅。
樂平被人打暈,橫放在馬前擄走了。
牧喬當即朝他們追去,經過那海時,她伸手,從那海的馬上搶過箭袋和弓。
疾風快速地奔跑,風在牧喬的耳邊呼嘯而過,兩側的景物模糊。
她從箭袋裏抽出一支羽箭,利落地上弦,用力拉滿弓。
嗖得一聲,羽箭向前飛射出去,下一瞬,便直直紮進了敵人的心髒。
騎馬帶着樂平的男人渾身一僵,瞪大了眼睛,尚未來得及恐懼,便如一座山般,轟然倒塌,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突襲者的首領回過頭,見狀,立即揚起骨鞭,纏繞住樂平的細腰,用力一甩,将她帶到了自己的馬上。
首領發出一道哨聲。
數十名手下調轉馬頭,朝牧喬殺去。
今日是樂平的大喜日子,禮官說不能見刀刃,牧喬此時并未配有一刀一劍。
她只能放慢馬速,和他們拉遠距離。
牧喬連抽三支箭矢,搭上弦,将弓一橫,三支箭齊齊向外射去,一次連中三名敵人。
牧喬從敵人身上奪過彎刀,連砍數人。
剩下的敵人沒想到半路殺出來的這一個霁國人竟然如此勇猛,放棄了和牧喬對戰,朝他們的大部隊趕去。
牧喬朝他們追趕,在人群裏找到樂平揚起的紅色婚服。
箭囊裏只剩下最後一支箭。
牧喬的動作一頓,抽出箭,對準了樂平所在的馬。
箭飛出,穿過人群,射在了馬臀上。
馬發出嘶鳴,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很快,牧喬追了上去。
對方的首領回過頭,揚起手中的骨鞭,朝牧喬甩去。
牧喬被他的骨鞭抽中腰間,外衣被劃破,血立刻滲透出來。
她咬了咬牙,一刻不曾放慢馬速。
首領繼續抽來下一鞭,這一次抽在了疾風的馬腿上。
疾風絆倒,牧喬也從馬上摔下,連滾了數圈,等她爬起來時,已經不見了敵人的蹤影。
“媽的!”牧喬憤怒地将手裏的弓砸到地上。
那海騎着馬,跟了上來,他跳下馬,走到牧喬跟前。
牧喬劇烈地喘氣,質問道:“他們是誰?”
那海也是一肚子的火,怒道:“屠戈部落的,他們好大的膽子,可汗的婚也敢來搶!”
草原上的人丁稀缺,男人們崇尚力量,女人成了物品,搶婚是草原上的傳統,把其他部落出嫁的女人搶回自己的部落,讓她生兒育女。
牧喬聽到搶婚二字,捂住腰間,要翻身上馬,繼續去追。
那海将她拉住:“我們現在的人手不足,難以和屠戈較量,不如趕緊回阿拓勒,禀告可汗再出兵。”
牧喬的眼眶猩紅,惡狠狠道:“你他媽廢話那麽多?跟過來幹什麽,還不滾回去禀告!”
那海被她突然一吼,怔住了,他是阿拓勒的左大将,除了可汗,整個阿拓勒也沒人敢那麽吼他。
牧喬騎上馬,往阿拓勒狂奔,那海跟在她後面,竟然沒有跟上。
接親的隊伍在路上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莫日極連他的主帳都未曾出。
牧喬不管帳外侍衛的阻攔,掀開帳簾,闖了進去。
莫日極正在換婚服,慢條斯理地系上領間最後一枚扣子。
牧喬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領子,“是不是你搞的鬼?”
莫日極垂眸,對上她一雙猩紅眸子,随後目光往下移,注意到她的手上沾滿鮮血。
莫日極皺起眉,握住牧喬的手腕,将她的手掰開,帳內的地上落了血滴。
終于,他找到了牧喬腰間的傷口,眼眸深了下去。
“發生什麽了?”莫日極問。
牧喬咬牙道:“公主在阿拓勒的領地裏被劫持,你不知道?”
“現在本王知道了,這樣讓阿拓勒沒臉的事情,你覺得會是本王做的?”莫日極看着她,“将軍是想把莫須有的罪冠在本王頭上,還是想要本王救人?”
牧喬瞪着他:“救人!”
莫日極緩緩道:“救人可以,但本王大婚的吉時已經到了,一輩子就這麽一次,就算天塌了也不能耽誤。”
牧喬:“你想怎麽樣?”
莫日極垂下眼,陰鸷的眸子将她攫住,好像抓住了獵物軟肋的草原狼。
他拖着長長的尾音,一字一頓地說:“本王想要将軍替公主,與本王成婚。”
“……”
莫日極悠悠道:“将軍放心,只要禮成了,本王便會立即出兵,救回公主。”
牧喬始終沉默不語,袖中的雙手緊緊蜷起。
若非霁國帶來的大半侍衛在迎親途中皆已被屠戈殺盡,她何至于會求到莫日極頭上。
莫日極:“将軍還要考慮的時間嗎?屠戈部落得了公主,可不像本王這般耐得住性子,還要等禮成才做些什麽。”
牧喬面無表情,開口問道:“禮官已經死了,婚要怎麽成。”
莫日極勾唇笑了,“阿拓勒自然有阿拓勒的規矩。”
“來人!”他對帳外喊道。
很快,一位侍女低垂眉眼,捧着可敦的婚服和金鑲貝玉的首飾進帳。
莫日極走近牧喬,在她耳畔低語:“将軍放心,她是個啞女,不會洩露你的秘密。”
說完,他朝帳外走去,留下牧喬在帳裏換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