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莫日極的目光黏在牧喬的身上, 水珠在她雪白圓潤的肩膀上雀躍,滾落,有一滴水濺在了他的鼻尖。
冰涼清爽, 他仿佛聞到一股淺淺的淡香,形容不出來的好聞。
莫日極望着牧喬搭在胸前的那一只手臂, 纖長的好像一截細竹, 倒在溫柔起伏的山巒上。
他執着于那一個答案,伸手撥開青竹,想要窺探被白紗籠罩住的山巒的真面目。
牧喬沒想到他還不死心, 眉心一擰, 握緊手中的劍,徑直朝莫日極刺去。
冰冷的劍刺入血肉,發出一道沉悶的聲音。
湛藍清澈的湖面,好似滴入一點朱紅色的墨, 血在瞬間氤氲開來。
莫日極輕哼一聲, 腰腹的位置傳來劇痛。
牧喬憤怒至極, 沒有任何猶豫地快速地拔出劍,朝莫日極刺去下一劍。
莫日極捂住腰, 借着水裏長出的枝藤縱身一躍, 他下意識擡腳想往牧喬的心口踹去, 卻看到被水浸濕的白紗, 透出白裏帶粉的肌膚色澤。
莫日極忽然舍不得踹了, 在一瞬間, 收了腳, 只翻身落回了淺岸上。
牧喬緊随他之後, 握住劍柄的手背青筋凸起,她斷不能讓莫日極活了。
牧喬将劍朝他扔去。
劍在空中飛時, 她雙手立即繞到身後,扯住被莫日極割裂的裹布兩端,快速地打了一個結。
莫日極多麽想看裹布掉下來的景象,可惜牧喬的手太快,素白的錦布重新緊緊地包裹住她的胸前,看着鼓鼓囊囊,卻又好似雲團般柔軟。
莫日極光顧着看牧喬,等劍飛到他面前時,才想起要躲,倉促之間,躲過了飛來的劍,卻重心不穩,摔到地上。
牧喬點着水面上的石塊,閃身而來,一腳踩在了莫日極的脖子上,只要她一用力,就能踩斷他的脖子。
莫日極沒有掙紮,半張臉浸在水裏,露在水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面。
水面如鏡,倒影出牧喬的身影,從下往上看,裹布露出胸下兩團若隐若現的雲朵的一隅。
牧喬的外衣已經在深湖裏不知所蹤,身上除了胸前的一條裹布,就只剩下白色亵褲,亵褲的布料柔軟,此時也緊緊服帖在她的腿上,布料變得透明,勾勒出一雙纖細修長,骨肉勻稱的腿。
莫日極沒有見過哪一個女人的腿,比牧喬的還要好看。如果是被這一雙腿纏上,怕是連命也要交代出去了。
他明明浸在水裏,卻渾身都熱了,好像滾燙的水沸騰起來。
牧喬沒有注意到莫日極的眼睛在盯着她水中的倒影,踩着他的脖子緩緩彎下腰,湊近他,輕輕吐一句問:“可汗想要怎麽死?”
随着她的動作,水裏的倒影更加凹凸有致了。
莫日極的瞳色越來越深,他扯起唇角,耳邊的血瑪瑙墜子輕晃。
他笑得放蕩,啞着嗓子說:“牡丹花下死。”
莫日極說完,便覺得不合适。
牡丹花妖嬈妩媚,明豔卻嬌弱。
牧喬如何也不是牡丹花,牡丹花配不上她。
可不是牡丹花,又是什麽,莫日極忽然想不出世間有什麽更貼切的事物能用來比喻她。
若是霁國奉镛城那些附庸風雅的文人,也許能吟出一兩句贊美的好詩句,可他們又哪裏懂得這水中月的美好。
莫日極凝着水裏牧喬的倒影,心中湧起狂熱的激動。
牧喬沒想到莫日極比陸酩還賤,簡直像是一條公狗,當發現她是女人了,就想要換一種方式來征服她。
牧喬勾起唇,忽然笑了起來,她拖着長長的尾音,“哦,是嗎?”
牧喬拔出插在石塊間的劍,朝莫日極的兩腿之間砍去。
公狗不分場合地發情,該絕育了。
莫日極沒想到牧喬那麽狠,竟然要斷他的命根子。
他這時的反應變得極為迅速,用短刀接住她的劍,短刀彎曲,勾住劍後,莫日極使出內力一震,将短刀連着牧喬的劍一起甩飛出去。
莫日極:“牧将軍何必那麽認真,我們打得差不多了,不打了。”
牧喬覺得可笑,譏諷道:“可汗已經就要是一個死人了,哪兒還有什麽選擇權?”
“本王若活着,可保阿拓勒和霁國五年太平,本王若死了,牧将軍以為接下來繼任可汗之位的會是誰?”
牧喬沉默不語。
莫日極繼續道:“呼延厲的性子易沖動,不善深謀遠慮,不出半年,他就等不住了。”
莫日極的野心在于吞并整個霁國,入主中原,為了這一目的,阿拓勒需要不止半年的蟄伏。
但呼延厲有的只有殺戮的欲望,他會不斷的消耗阿拓勒的力量。
若是呼延厲當上可汗,的确不如莫日極那般值得忌憚,可霁國面臨的卻不止一個阿拓勒,如今的霁國四面楚歌,每一個附屬國都想要取而代之。
霁國實在太需要北方安定的這五年了。
牧喬踩住他的脖子,繼續用力,緩緩道:“我如何信你?”
莫日極由她踩住自己,不怒反笑:“本王與将軍在戰場上數次交戰,本王以為,你我最為了解彼此,将軍應當能判斷出該不該信我。”
牧喬輕抿唇,思忖起來。
莫日極不急不躁,就那麽盯着水面裏的她,也不催促,看着她靜靜思索的樣子,一颦一蹙都透着韻味。
牧喬仍在考慮,問道:“這是一場生死決鬥,可汗要如何與衆人交代?”
莫日極滿不在乎道:“那還不簡單,就說本王輸了,将軍寬宏大量,放過了本王。”
牧喬輕嗤,嘲弄道:“可汗倒是丢得下臉面。”
莫日極被她嘲弄,依舊坦然自若:“本王現在還有什麽臉面?将軍不還踩着本王的脖子。”
牧喬垂下眼,看向莫日極,順着他的視線,終于注意到了莫日極正直直地盯着她在水中的倒影。
牧喬極為惱怒,手掌撥亂了水面,泛起層層漣漪,将倒影也打散了。
她惡狠狠地威脅:“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莫日極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
“你現在還要踩在本王的頭上嗎?”
牧喬遲疑片刻,終于松開了腳。
莫日極按住腹部傷口,坐起來。
牧喬走到遠處,彎腰撿起自己的劍,将莫日極的短刀扔到深湖裏。
彎刀立即沉入湖底。
而後她躍入湖中,找到漂浮起來的玄衣,在水裏穿上,才重新回到岸上。
莫日極全程只是靜靜看她的動作,看她披上玄衣,将玄衣裹住身體,藏住了那令人心猿意馬的秘密。
“将軍。”莫日極伸出一只手臂,“本王受傷了,站不起來。”
牧喬:“……”
牧喬雙手抱臂,高高站着,俯視他。
莫日極的手就那麽懸在空中。
兩人僵持許久。
莫日極腹部的傷口,沿着他的指縫不斷流出血。
“再流下去,本王就要死了。”
終于,牧喬退了步,讓莫日極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扶着他下山。
見牧喬和莫日極兩個人一起從呼倫湖下來,守在入口的殷奴人和霁國人皆滿臉疑惑,面面相觑。
“哥哥!”阿缇最先反應過來,提起裙擺,跑到莫日極身邊,她一把推開牧喬,自己扶住了莫日極。
牧喬被阿缇擠到了一邊,她松一口氣。
莫日極卻皺了皺眉。
阿缇注意到莫日極的手捂着腰部,血從中滲透出來,驚叫一聲。
“哥哥你受傷了!”
莫日極覺得她的叫聲尖銳又刺耳,眉心皺得更深了。
阿缇并未察覺到來自莫日極的嫌棄和不耐煩,只以為他是受傷而導致的臉色不佳。
阿缇不出現還好,她一出現,莫日極想起了和她還有別的賬要算。
不過眼下還管不到她。
莫日極甩開阿缇。
阿缇手裏一空,怔了怔。
莫日極已經走到衆人面前,不疾不徐地開口解釋。
“本王正與牧将軍決鬥,不料驚動了呼倫湖裏的女妖,那女妖的長相絕美,身姿曼妙,一雙眼睛清澈的好像湖水。”
牧喬:“……”
衆人聽得入神,唯有牧喬沒忍住翻白眼。
見莫日極越說越離譜,牧喬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眼神涼涼。
莫日極和她的目光對上,唇角勾起笑意,這才輕咳一聲,言簡意赅:“本王被女妖死死的咬住,要将本王拖進湖中,多虧牧将軍救了本王。”
“因此本王決定和牧将軍不計前嫌,決鬥之事就此作罷,将柳夫人送回霁國。”
禮官聽聞,立即走上前來,阿谀奉承:“可汗真英雄,如此霁國與阿拓勒當更加交好。”
牧喬始終冷着臉,莫日極倒是知道給自己臺階下。
她一言不發,于人群裏找到了柳茵茵。
柳茵茵被禁锢在呼延厲的懷中,她的唇色慘白,呼延厲摁着她的肩膀,幾乎要将她的骨頭碾碎。
牧喬走上前,仰起頭,和呼延厲平靜對視,眸光裏卻透着不容小觑的威儀。
這時,莫日極淡淡開口:“呼延厲,還不放人。”
呼延厲心懷不滿,卻只能松開對柳茵茵的禁锢。
牧喬握住柳茵茵冰涼的手,帶着她在衆人的注目下離開。
莫日極盯着牧喬的背影,陰鸷的瞳眸裏變幻莫測。
他現在還不打算揭穿牧喬的身份,這一個秘密,他要一個人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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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缇這時又湊了上來,“哥哥,你的傷,快請巫師看一看吧。”
莫日極不聲不響,由着阿缇扶住他,往巫師的營帳去。
行至無人處,莫日極忽然發難,對着阿缇的肚子就是一腳。
阿缇當即摔倒在地,弓起背,疼得連呼吸都不會了。
阿缇完全不明白是為什麽,疼得一句話說不出來,只哭喊道:“二哥,二哥!”
呼延厲站在莫日極的身後,望着阿缇,陰沉着臉,竟也一句不吭,任由莫日極打她。
若非阿缇生事,将柳茵茵騙到牧喬的帳中,柳茵茵又怎麽可能搭得上牧喬。
呼延厲舍不得柳茵茵。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柳茵茵勾引男人的本事。
但呼延厲沒想到柳茵茵這麽有本事,竟然還勾得牧野認她做妻。
霁國人剛來,柳茵茵就動起了心思,迫不及待地要走,渾然忘記了她如今還活着,沒有像其他霁國女人那般死去,是多虧了誰。
如今她竟然真敢走了,呼延厲握緊拳,轉身離開。
既然柳茵茵已經是他的女人,就是死,也要死在草原,死在他的手裏。
阿缇睜着哭腫了的眼睛,卻只看見了二哥的一個背影,心墜到了谷底。
莫日極也懶得親自動手,松開腳,語氣漫不經心,對兩邊魁梧的手下道:“公主不聽話,壞了本王的事,好好教一教她。”
阿缇臉色一白,哭求道:“哥哥,阿缇做錯了什麽,我還懷着牧野的孩子,你不是想要留着它來威脅牧野嗎。”
莫日極靜靜地凝着她,語氣溫和了兩分,認真地問:“這孩子是誰的?”
阿缇咬着牙:“是牧野強迫我,讓我懷上的。”
莫日極笑了,笑得詭異。
他蹲下來,冰涼的手撫摸着阿缇的臉,大掌将她雪白的臉籠住,聲線極低極緩:“你不是知道哥哥最讨厭說謊嗎?”
阿缇怔怔地望着莫日極的眸子,不知為何,覺得渾身仿佛浸透在冰裏。
莫日極收回落在阿缇身上的目光,站起身,淡淡吩咐道:“把她的孩子打掉,處理幹淨,免得被霁國皇帝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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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缇蜷在地上,一動不動,任由男人們踢着她的腹部。
草原上沒有那麽多的藥物,打胎也用的最原始的辦法。
很快,阿缇的腿間流出黏膩的血。
她的确是懷孕了。
當時巫師救她時,不過是權宜之策,可是一個月後,巫師卻告訴她,她是真的懷孕了。
巫師告訴她時,長舒一口氣,他正為之後如何繼續隐瞞發愁。
唯有阿缇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懷了一個霁國最卑賤的馬奴的孩子,為了保命,她必須時刻懷着這一個屈辱的孩子,卑賤的種。
見血染紅了阿缇的氈袍,男人們才停下動作,将阿缇從地上拖起,帶去巫師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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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喬擔心呼延厲不肯善罷甘休,便讓柳茵茵直接住在了她的營帳內,命侍衛把守。
柳茵茵再也不曾出過牧喬的營帳。
但卻擋不住殷奴男人們的污言穢語,說柳夫人手段厲害,當真會伺候男人,攀上高枝,騷麻雀要回巢了。
不過這些話他們只敢在私底下喝酒吃肉時,盯着充滿邪念的眼睛和滿嘴油光地說。
牧喬從不參與殷奴人在晚間時,聚在篝火旁的放縱歡樂,像一群發情的野獸,性急了就拖着女人往帳裏鑽。
即使牧喬生活在民風淳樸的燕北,也不能接受這般回歸動物的本性。
好在牧喬經過觀察,莫日極從來不曾參與到這樣的原始盛宴之中去,他總是高高地坐在鹿角椅上,懶散地靠着,眼皮耷拉起,表情倦怠,不感興趣地望着這一切。
若是他也像部落裏其他人那般荒唐,牧喬真不知樂平以後會過得什麽日子。
和親隊伍來到阿拓勒,原本定在三日後的大婚,因莫日極稱有傷在身,不能成禮,于是禮官只能重新挑選日子,将大婚的日期往後推遲了一個月。
牧喬也只能在草原再多待上一月。
呼延厲每夜喝了酒,都要搖搖晃晃走到牧喬的帳前,讓柳茵茵出去見他。
柳茵茵不理,就各種辱罵。
牧喬擔心柳茵茵留在阿拓勒會生變故,于是調出一支精銳五十人,趁着呼延厲某一天離開部落時,直接護送柳茵茵先回了燕北。
樂平在她的公主帳中連續待了五日,莫日極從來不曾派人來慰問。
好像她不是他即将要娶的妻子,漠不關心。
樂平不願意就這麽守在帳中,一日命侍女替她精心梳妝,金釵步搖,華服環佩,妝容亦是端莊,只是與她還稍顯稚嫩的臉龐有些許不協調。
樂平走出了她的公主帳,來到莫日極的主帳。
她還未曾走近,就被守在帳外的那海攔住。
那海的身形魁梧,比樂平高大出許多,陰影如一座山般倒下來,壓在她的身上。
那海問:“公主何事?”
樂平溫聲道:“我聽聞可汗受傷了,帶了宮中特制的金創藥,想要看一看可汗。”
那海聞言,眼神放肆地在樂平身上打量。
霁國的公主,當真是生的嬌豔美麗,那露出一截的脖頸,雪白纖細,肌膚細膩得如凝脂,好像一折就要斷了。
比過去他們從霁國抓來的女人,要更加矜貴,脆弱得好像琉璃。
在那海不知收斂的打量下,樂平微微蹙了蹙眉,強忍着心中的不适,只能垂下眼,不去看他。
若是換做以前在宮中,有誰膽敢這麽看她,那人現在已經死了。
終于,那海看夠了,收回目光,掀開帳子走了進去,向莫日極禀告外頭樂平的來意。
莫日極靠在鋪了狼皮的榻上,腹部的傷處疼得厲害,越是疼,他的腦子裏就越興奮,心中壓抑着一股奇異的沖動。
“讓她在外頭等着。”莫日極漫不經心地說。
他停頓了兩息,對那海問道:“前日我在草原上抓的那只火兔,你放哪兒去了?”
那海一愣,前日他随莫日極外出打獵,的确遇到一只火兔。
火兔通體火紅,長到成年也只有人的巴掌那麽大,小巧玲珑。火兔的數量稀少,加上最善于躲藏,身手靈敏,極難活捉,難遇難求。
莫日極那天倒是抓了一只,他對這些嬌小的、養來取樂的玩意兒不感興趣,扔給了那海便不再管了。
那海沒想到莫日極今天突然提起,幸好他還沒有私下把火兔處理了。
他回道:“在草場裏養着。”
莫日極:“拿過來,再把牧野叫來。”
他想了想,怕那海去叫人,她不搭理,補充道:“就說關于大婚的事宜要和她相商。”
那海領命,轉身出了帳。
樂平擡起頭,望向他。
那海對上她烏黑明亮的眼睛,心想他們可汗當真是不喜歡女人,這樣嬌滴滴的公主,竟是一眼都不急着看。
那海對樂平道:“可汗現下不便,請公主稍後。”
聞言,樂平眼底閃過一絲失望的情緒,沒想到見一個殷奴人的王,也和過去見她的父皇那般難見。
樂平乖順地站到一邊,靜靜等待。
侍女明洱展開披風,搭在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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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缇流了産,躺在床上,連續三天都動彈不得。
莫日極将過去服侍她的女人全部遣走,只有一個老媽媽,從小照顧阿缇,舍不得離開她,苦求着留在了阿缇身邊,照顧小産的阿缇。
阿缇不知道為何哥哥突然那樣對她。
她以為最難熬的日子便是當初被牧野抓去當俘虜,囚困在牧野軍中的時候。
雖然牧野将她從軍中放出之後,哥哥因她失貞想要殺了她,但當她回到阿拓勒,哥哥卻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她依然是可汗唯一的妹妹,尊貴的公主。
阿缇求着莫日極,将所有知道她曾經被抓去當俘虜的阿拓勒人全都殺了,包括當初那些拼死想要護住她的女人們。
阿缇終于放心了。
再也沒有人知道她曾經有過如何不堪的過去。
而她也相信哥哥還會像以前那般寵着她,就像她讓哥哥為她殺掉族人,哥哥不也殺了。
至于她肚子裏的孩子,她自會找一個合适的機會,把它也殺死。
可阿缇如何也弄不明白,為什麽牧野來到阿拓勒不過兩日,哥哥和牧野從呼倫湖上一下來,就這般對她了,打掉她的孩子,讓她住進了最低劣的殷奴人住的矮帳。
矮帳不遠的地方就是馬場,馬糞的味道熏天,無處遁形。
馬場裏的味道,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阿缇,當日在那個狹小昏暗的馬廄裏發生的一切。
巫師來看過她一次,留下了藥。
吃過藥以後,阿缇的雙腿不斷有血流出,有時帶出血紅肉塊。
阿缇沒有穿衣服,身上只蓋了一條粗糙的氈毯,老媽媽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替她擦。
阿缇始終閉着眼睛,她沒有想到在阿拓勒,她有一天也會過得這般凄慘。
莫日極那天對她說的話,歷歷在目。
——“你不是知道哥哥最讨厭說謊的嗎?”
她心中發涼,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牧野和哥哥說了什麽,讓哥哥相信了她和牧野什麽也沒有發生。
阿缇不明白,哥哥怎麽會那麽快就相信了牧野,他明明最恨的人就是牧野,怎麽在呼倫湖上時,沒有把牧野殺死。
阿缇死死攥住身上的氈毯,粗糙的氈毛紮着她嬌嫩的皮膚,令她渾身不适。
她決不能就這樣放過牧野。
阿缇在床上躺到第五日時,終于不再出血了,身上也有了些力氣,她硬撐着,讓老媽媽為她換了衣服。
老媽媽勸她不要出去,草原風大,小産的女人通常一整個月子都不敢出去吹風,免得落下病根。
阿缇嫌她啰嗦,惡語将她趕走,不要她跟着,自己去了哥哥的主帳。
阿缇走近主帳時,看見了站在帳外的霁國公主。
難怪哥哥那麽想要打下霁國。
一個公主的身上,竟然有那麽多繁複的金飾,穿着那麽華貴的錦服,就連阿缇在最得寵時,也不曾穿過這樣好的衣服。
更何況現在她身上只有一件醜死了的褐色氈袍。
阿缇忽然希望哥哥的大婚早一點到來,這樣霁國的公主就再也不能穿屬于她的國家的服飾,只能穿上他們草原的衣服。
阿缇不想站到霁國公主的身邊,顯得她此時更加狼狽,就那麽躲在遠處,等着樂平快點離開。
但她看到樂平也在哥哥的帳外吃了閉門羹,心中很是暢快。
那海從草場回來,手裏提着一個藤編的籠子,籠子裏蜷着一只小小的火兔,好像一團球。
他一路提着籠子,走進了主帳。
阿缇很早以前就求莫日極給她抓一只火兔,莫日極答應了要給她抓。
難道這一只火兔就是給她的?
阿缇提起了希望,果然哥哥不會那麽狠心對她。
和馬奴的事情,是她做錯了,哥哥懲罰過她了,但還是心疼她的。
她伸手,抓亂了頭發,又将氈袍解開,讓風鑽進身體,渾身凍得冰涼,令臉色更加蒼白。
那海将火兔帶進帳,很快又出來,去請牧喬。
阿缇走到帳邊,睨了垂着首在發呆的樂平一眼,就要往主帳裏去。
兩邊的殷奴侍衛互相對看一眼,猶豫一瞬,出手阻攔。
阿缇瞪着他們:“本公主你們也敢攔?”
那海不在,他們不敢得罪阿缇。
阿缇推開他們攔到面前的手,走進了帳中。
樂平聽見阿缇的聲音,擡起眼,靜靜地望着她。
突然有些羨慕,若是她還在宮中,也會像阿缇這般放縱恣肆。
阿缇進帳沒多久,牧喬随那海來到主帳。
牧喬見樂平站在帳外,皺了皺眉,問道:“樂平,你怎麽在這裏?”
樂平握緊了手中的金瘡藥,“我想見一見莫日極,也許能和他好好相處。”
只是她沒想到一來就吃了閉門羹。
牧喬看向那海,眼神不善。
那海無動于衷:“可汗要見的是牧将軍,沒說要見公主,只讓公主在外面等着。”
牧喬也不想樂平進去受莫日極的冷遇,莫日極什麽德性,牧喬再清楚不過。
她對樂平說:“公主回去吧,外面風大,免得造了風寒。”
樂平搖搖頭:“我等到将軍出來,再看看吧。”
以前父皇不願意見母後時,母後便也是那麽站在殿外等的,母後如何在宮裏活下去,她也能在阿拓勒這樣活下去。
“沒用的。”牧喬輕輕地對她說,“不要去讨好你讨好不來的人。”
樂平被她的話說得眼睛一紅,望着牧喬,忽然道:“我以前很羨慕皇兄和嫂嫂,以為自己若是嫁人成婚,如果能像這般就好了。”
聞言,牧喬一愣:“為什麽會羨慕?”
她和陸酩,哪裏有什麽值得羨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