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陸酩鎖住她的雙手, 按在車板上,固定在她的頭頂,淡青色的寬袖垂落下來, 疊成一層一層,露出一截纖細雪白的藕臂。
牧喬的身體受他的拉扯, 仿佛一張緊繃的弓弦, 被迫仰起頭看着陸酩。
牧喬的眼裏再沒有只屬于牧野的慌張,面對陸酩的逾越舉動,她不再一味的反抗, 她一動不動, 任由陸酩壓着她。
唯有不急不緩的呼吸,胸口上下起伏,和他貼得時緊時疏。
牧喬的目光平靜無瀾,輕輕“嗯”了一聲, 語氣淡淡道:“天底下所有的男子都可以和我享皮肉之歡, 皇上與他們沒什麽不同。”
軍營裏的男人們和随便一個女人都能搞上, 她為什麽就要壓抑自己的需求,對陸酩從一而終。
那一件事上, 陸酩能帶給她的體驗和享受, 只要她想, 她也可以從其他人身上獲得。
然而牧喬的話剛說完, 便感受到陸酩狠狠地攥住她的手腕, 一陣生疼。
陸酩盯着她, 眼眸越發幽沉了, 仿佛無垠的夜色裏隐匿着的一頭野獸, 好像随時準備将她吞沒。
“除了朕以外,你還和誰有過皮肉之歡?”
牧喬輕扯唇角, 諷刺道:“我若說了,他們還有的活嗎?”
又是一陣刺骨的痛。
牧喬覺得陸酩幾乎要将她的手腕捏斷了,她面無表情,不露出任何難忍的神色。
牧喬從陸酩身上學會了如何喜怒不形于色,如何表現淡漠,現在她對陸酩的方式,不過是将他以前對她的方式有樣學樣罷了。
陸酩一字一頓,幾乎将牙都要咬碎了:“他、們?你好大的膽子!”
牧喬沉默地看着他,看清了他曾經如寒潭般深不可測的眼底,正在一點一點的碎裂。
她忽然心中有一股暢快之感。
陸酩的情緒越是變得如波濤洶湧,她這個興風作浪的就越舒坦。
陸酩瞪着她,問:“除了裴辭,還有誰?”
牧喬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揪着先生不放,但先生既已離世,不會受到牽連,她不打算解釋,反而笑起來:“他們每一個,都比皇上要厲害許多。”
陸酩另一只手掐上她的脖子:“閉嘴!”
陸酩心想,她真是有本事,逼他想要殺了她,她不知道他有多壓抑着他此時的情緒了嗎。
牧喬感受到他的手心冰涼,身體因過于氣憤而不受控制地顫抖。
她笑得更歡了,眼裏盡是嘲弄。
陸酩的指腹掐進她的側臉,将她刺眼的笑意抹去。
“你竟不嫌髒?”
牧喬:“皇上自己又幹淨到哪裏去?”
她還敢質疑他?陸酩的眼底猩紅一片。
他就算不幹淨了,也是受她的拖累!
陸酩沉默許久,終于,吐出一句:“朕只有你一個。”
“是嗎。”牧喬的語氣淡淡,她已經不在乎了,“等沈知薇和殷奴的公主嫁進皇宮,皇上難道忍得住?”
陸酩如今坐在的那個位置,說出這樣的話,他自己不覺得很可笑嗎。
牧喬知道陸酩喜潔,外頭的女子怕是嫌髒不會碰,在東宮時只有她一個也不奇怪。
陸酩:“你若不喜沈知薇進宮,我可為她安排別的去處,殷奴送來的公主,在宮中也不過只是占一個位份,有名無實。”
他做到這樣,已經是極大的讓步。
牧喬依然無動于衷,開口道:“我喜不喜不重要,皇上自己後宮中的事情,留着皇上自己定奪吧。”
陸酩日後寵幸誰,不寵幸誰,都和她沒有關系,她也不想關心。
牧喬早便說放下了,既然放下了,就是放下了,不會再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陸酩死死地凝視她,眼裏似有真火在燒,恨不得将她燒出一個洞,燒得灰飛煙滅,燒得他們兩兩幹淨。
可牧喬的那一雙眼睛,卻始終那麽平靜,仿佛死水一般,沒有半點起伏。
陸酩連宣洩的口子都沒有,五髒六腑憋出了內傷。
他感覺到喉嚨裏湧出一股血腥氣。
終于,陸酩不甘地松開緊掐她脖子的手,将她往前一推,沉聲怒道:“滾出去!”
陸酩怕牧喬再多說一句話,他真的會控制不住殺了她。
牧喬擡手,揉了揉脖子。
她的脖頸處泛起了一圈紅印,兩條腕子也是紅的。
牧喬一眼沒有再看陸酩,決絕地掀開車簾,頭也不回地離開。
車簾掀起又落下,陸酩無言地坐在馬車暗處裏,陰影将他整個籠罩住,辨不明他此時臉上晦暗表情,他的手緊緊握住橫欄,指尖泛白,用了狠力,細碎的木屑窸窣落下。
牧喬去到另一輛馬車。
馬車前駕車的人是沈仃。
沈仃一路跟在牧喬身邊,從她進入成衣行,買了一套女子的衣裳,到進入長公主馬車,等她再出來時,俨然扮作了女子模樣。
沈仃對牧喬刮目相看,沒想到她為了讓長公主與太子妃再見上一面,竟然願意做到這樣地步,哄長公主寬心。
牧喬不知沈仃蠢笨到如此,沒有注意到他此時頗為感動的表情。
沈仃殷勤為她搬來杌子。
牧喬踩着杌子進入馬車。
馬車裏,她換下來的衣物整齊地疊起,擺放在矮桌上。
牧喬沉默地換回男裝。
她靠在車上,擡手半掀開車簾,窗外的景色模糊。
牧喬的情緒平靜,方才報複的快感轉瞬即逝。
她食指輕點,好沒意思。
-
沈仃駕車送她去了顧晚的臨時住處,他已經習慣了牧喬每日傍晚要到顧大夫這裏來治療頭疾。
牧喬下車,發現到了顧晚處,她輕抿唇,走進顧晚的院中。
顧晚正在院子裏收起白日裏曬過的草藥,院裏滿是複雜的草藥味。
和裴辭院中的味道還是不一樣,牧喬心想。
“來了。”顧晚溫和笑道。
牧喬點頭,開門見山道:“我今日來是與顧大夫請辭的。”
聞言,顧晚一愣,不解地望着她。
牧喬:“我已經恢複過去的記憶了,想來是頭疾痊愈,不再需要施針了。”
“燕北苦寒,顧大夫不若趁早回到奉镛,和阿櫻團圓。”
距離上次換血已經過去一個月,今日顧晚本打算紮針放血。
沈淩也在暗處等着與她換血了。
顧晚擡起頭,朝院中層層疊疊的樹影裏瞥了一眼。
牧喬的話,隐匿在樹影裏的沈淩自然也是聽見了。
顧晚思忖片刻,也不強求,開口道:“既然如此,我為将軍再把一次脈吧,若是腦中淤血散盡,便不必施針了。”
牧喬無所謂把不把脈,将手腕伸出給她。
顧晚搭脈,半晌後,輕抿唇,緩緩道:“将軍的頭疾确無大礙,只是體內仍是極寒,湯藥是疏解寒氣的,可以繼續服用。”
牧喬想起這一年來,她的月事一直沒有至,以前她帶兵打仗,身體虧損,也常常兩三月才有一次。
過去裴辭對此極為上心,親自進山采藥,為她調理身體,也是調養了兩年,好不容易才正常。
等她進宮以後,每月吃兩副避子湯,月事也因此亂了。
陸酩忙于政務,對她月事至不至這些事情,不曾關心過。
牧喬從沒有像此刻這般想念裴辭。
過去的十多年,她在牧野和牧喬之間來回,當牧野的時間,遠遠多于牧喬。
而牧喬的每一件事情,她懵懵懂懂,并不懂的那些事情,包括什麽是月事,全部都是裴辭教她。
唯獨裴辭沒有教過她的,只有她大婚之夜,她和陸酩做的那一件事。
“算了吧。”牧喬輕輕開口。
藥太苦了。
先生不在,她不想聽話。
反正再也聽不見他溫聲的罵了。
牧喬說完,便徑直離開了顧晚的院中。
顧晚望着她的背影,眼神猶疑,面露擔憂之色。
沈淩從樹上躍下,和顧晚無言的對視。
顧晚抿唇,擡頭看了眼漸漸暗下的天色,猶豫片刻,問道:“皇上今日可有異常?”
如今顧晚是陸酩那邊的人,沈淩已不再防備她,反問道:“什麽異常?”他并未察覺出。
聞言,顧晚的眼裏閃過疑惑之色,今日是五月初五,按照古籍上寫,是陰陽蛇發情的日子。
可她看牧喬的脈象平穩,并沒有任何發作的跡象,不知是何緣故。
而陸酩那邊若也沒有異常,難道是古籍寫錯了?
沈淩見顧晚不答,沒再細問,轉而回到陸酩處,向他禀告。
陸酩剛從地牢裏出來,正在用禦帕擦手,明黃錦緞染上紅褐色,他微蹙眉,神色厭惡,擦了又擦。
聽完沈淩的禀告,陸酩沉默半晌,他将禦帕裏裹着的瓷瓶扔給沈淩。
“将裴辭的血放到她的飯食裏。”
陸酩這一次将裴辭也秘密帶出了奉镛,一路至此,以防路途遙遠,在奉镛生變。
今日是陸酩親自取的血。
沈淩知道一會兒又要請顧大夫進地牢一趟,主子取血,只給裴辭留半條命。
“那……”沈淩擔心的是牧喬的血該如何取來。
“她的血,”陸酩頓了頓,将手蜷在袖中,指尖微顫,“朕自己來。”
-
從顧晚的院中離開,牧喬回到自己住的院中,沒有再回到陸酩的府邸。
沈仃卻還是盡忠職守,一路跟着她。
牧喬撿起地上一顆石頭,将沈仃打下,“回去告訴陸酩,不要再派人跟着我了。”
沈仃揉了揉被石頭打中發疼的肩膀,他笑了笑,想要插科打诨過去。
牧喬不及他開口,捏着手裏剩下的一顆石子把玩。
“下次石頭打的是死穴。”
沈仃愣了,他對上牧喬清明的眸子,心中一悸,總覺得牧将軍哪裏變得不一樣了,眼底比之前添了更多的冷意,仿佛萬年不化的寒冰。
沈仃覺得比他的主子過去還要冷了。
他突然意識到,牧喬是真的會打他的死穴。
沈仃第一次從她的眼裏看出的對他的殺意,是他在純粹的牧野的眼中不曾看到過的。
他有些疑惑,怎麽眼前的牧野,好像是完全另一個人,一個他第一次見到的人,一個令他忽然覺得毛骨悚然的人。
牧喬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
牧野是她的光明面,藏住了真實的她的陰暗面。
牧喬知道先生不喜她的肅殺,總和她說,女孩子要溫順些好,所以就算是喚她的小名,也是叫她小野。
可只剩下牧野的她活得窩囊。
唯一不窩囊的一次,是朝先生射了一箭。
她想到這裏,恨不能給自己一個巴掌。
牧喬沒有牧野心中那些儒家的仁義禮志,更沒有牧野要忠的君。
就像牧野每一次決定要殺陸酩,卻永遠殺不了他一樣。
牧野下不去手,就連一個影衛在她身邊像蒼蠅一下亂竄,她也不願意殺了。
現在牧喬回來了,不可能再受陸酩那般牽制。
沈仃離開後,牧喬終于覺得清淨下來。
晚飯是豫州太守專命當地酒樓廚藝極佳的廚師準備的,其中有一道豫州名菜鴨血湯,她嘗出了些許腥味,只吃了一口,便不再動筷。
用過飯,牧喬覺得困了,思及明日就要送樂平出發,于是早早睡下。
陸酩從沈仃處得知了牧喬的話,臉上看不出情緒,只“嗯”了一聲,便沒再有下文。
沈仃沒想到他跟了牧野那麽久,竟突然就不跟了,一時閑下來無事可做,蹲在屋外守着主上。
陸酩今日花了太多時間陪樂平過立夏,奏折堆積如山,要處理的政務一件接一件。
忽然,沈仃聽見屋裏傳來一道沉沉的倒地聲,他警覺地站起來。
顧晚趕到時,陸酩已經被移至床榻,陷入昏迷。
顧晚洗淨手,搭上他的腕,剛剛把到脈,陸酩瑟縮一下,隔着顧晚的衣袖反握住她的手,用力甩開。
“滾。”他此時的聲音低沉嘶啞極了。
顧晚連忙推開,方才那一搭脈,她發現陸酩的脈象極亂,在皮膚表面沉重地亂沖。
她斂下眸,又迅速擡起,對沈淩道:“快請牧将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