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牧野的軍隊出發後, 越往北走,遇到的難民越來越多。
百姓們看到往北去的軍隊,臉上的表情依然麻木, 沒有看到希望,不管是南方還是北方, 霁國已經打了太久的敗仗。
他們的消息閉塞, 只知道朝廷還在內亂,不知道此時已換了新帝。
但就算知道了,對他們來說, 又不能怎麽樣, 該經受戰亂的苦,還得經受,就算戰事平了,又得繼續受勞役的苦。
路上時不時能看見餓死凍死的人, 就那麽被薄薄的草席一裹, 無人收屍, 死者的家人們忙着逃命,實在顧不得了。
“軍爺!軍爺!”一道疲憊而沙啞的聲音高喊。
牧野停下馬, 回過頭, 看見一位穿着破衣爛衫的白發老頭, 被他十二三歲年紀的孫兒攙扶着, 拄着一根樹枝, 顫顫巍巍地走來。
“軍爺啊, 我想問一問, 現下往哪裏逃能安全啊?”
“我啊, 帶着孫兒從燕州一路逃到景州,結果景州的人也逃啦, 說是往南逃。可我聽說南方也在打仗啊!到底能逃到哪裏去啊!”
老頭說到激動處,猛烈地咳嗽了兩下:“我老啦,走不動了,死在路上就死了,可我這孫兒才這般大,閻王爺不該收他呀。”
牧野聽得鼻尖一酸,握緊了拳頭,她安慰道:“很快北方就安全了,老人家您就能回家啦。”
白發老人揚起頭,打量着馬上的少年将領,一身玄甲,看起來不過像是十七八的年歲,比他孫兒大不了多少。
“娃娃啊,你這麽年輕,朝廷沒人啦?叫你帶兵打仗,這可怎麽打的來啊。”
牧野笑了笑:“打得來,打得來。”
老人問:“聽你的口音像是燕北的,你叫什麽名字,是誰家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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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答:“我是牧家的。”
老人一聽,皺起眉,擺擺手:“胡說!牧家除了牧野将軍,就沒有人啦。”
“殷奴狼不是人啊,把牧家三代都殺盡殺絕了。”
“殷奴如今的可汗莫日極,他正守在燕都,要拿牧野将軍的人頭啊!”
老人說起來不停了。
牧野已經落下了隊伍,前面的軍隊越走越遠。
她得趕緊跟上去,只能留下最後一句安慰的話。
“沒事的老人家,您信我啊,馬上就能回家了。”說完,她夾了夾馬肚,疾風往前奔去。
老人這才停了嘴,注意到了牧野身下的那匹玄馬。
“哎喲!”白發老人一拍手,一跺腳,手裏的樹枝啪嗒掉在地上。
“我怎麽老糊塗了!”老人的眼裏熱淚盈眶,遙遙地望着牧野越來越遠的背影,“那就是牧野将軍啊!”
沒了鬼面,他怎麽能就不認得了呢。
老人抱住孫兒,壓着他一起朝着牧野離去的方向跪下,他蒼老沙啞的聲音顫抖着,喊道:“娃啊,咱們馬上就能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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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春寒持續得比往年都要久,明明已是三月,繁河依然是冰凍的,沒有融化的跡象。
燕都下了一場春雪,将整座城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中,好像一座死寂的墓穴。
被困在城中的燕都人沒有禦寒的衣物,值錢的東西都被殷奴人搶走了,他們只能像牲畜般擠在一起,彼此取暖。
莫日極也厭倦了一個時辰殺十人的把戲。
太慢了。
看來牧野并不在城中,若是在城中,他一個一個宰殺百姓,牧野竟能夠躲在百姓的後頭不出來,便太叫他失望了。
如此對手,也不值得莫日極千萬金的賞賜。
春分這一日,莫日極下令,活埋所有剩下的燕都人,血祭老單于。
巨大的祭坑挖好了,就在燕都的城樓前。
祭坑長寬足足各有十丈,可即使如此大的祭坑,也依然埋不下所有的人。
殷奴人斬斷了霁國人的手腳,砍掉他們的頭,往縫隙裏塞。
祭坑內外血流遍野,到處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孩子的哭聲,女人的尖叫,恐懼至極之時,甚至有人瘋了般大笑出聲。
殷奴人升起了火堆,空氣裏彌漫着烤肉的味道,肉是從霁國人身上新鮮割下來的腿肉和心髒。
莫日極背對祭坑,面向城樓,高高的城樓之上,正中央處懸挂着一顆頭骨。
眼睛上的兩個窟窿深不見底,好像黑黢黢的洞穴。
老單于在燕都的城樓上懸挂了五年,經歷風吹雨打。
他被當時只有十四歲的牧野割下了頭顱,令他們的部落度過了一段極為艱難的時日。
“可汗,海東青傳來信,霁朝出兵了,帶兵的是牧野。”
莫日極擡起手,向後揮了揮。
那海識趣地低頭退下。
凜冽的北風刮過,骷髅發出森森的異響。
莫日極和骷髅長久對視,他擡起右手置于心髒的位置。
老單于,你看着吧。
他莫日極會親自把牧野的人頭提到你的面前,剖開她的心髒,吸食她的骨髓,讓你的靈魂安息。
莫日極知道帶兵的是牧野後,當即下令整軍出發,攻向景州。
他不準備給牧野任何反攻的機會。
莫日極望着天邊殘陽,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想到終于能夠割下牧野的頭顱,挖出那一雙澄澈如呼倫湖水般的眼睛。
莫日極厭惡牧野的眼睛那麽澄澈,仿佛亵渎了殷奴人的母親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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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由三個州郡組成,薊州、燕州和景州,薊州距離殷奴人勢力範圍內的草原最近,景州最靠南,燕州在兩州中間。
如今殷奴人已經連拿下兩州,景州亦危在旦夕。
牧野行軍一刻不曾耽誤,但卻沒有去守景州,而是直接繞過景州,沿着繁河,一路北上,直到草原。
這一招,牧野是跟陸酩學的。陸酩在夏國傾巢出動,攻下洇城時,趁夏國本國的守備薄弱,一舉攻下夏國都城。
若非後來有二皇子不知輕重,從中作梗,南方的戰事,哪裏會拖延到如今地步,殷奴人也不會看準這個時機進犯。
莫日極既然敢侵犯燕北,牧野就要讓他有去無回。
玄甲軍踏平莫日極的部落時,部落裏的男女們正聚在篝火前,大口喝酒,大口撕肉,慶祝着前方殷奴戰士們的勝利。
女人的身上挂起了珠串,插着金簪,那是屬于霁人的飾品,曾經這些飾品的擁有者,已經被他們的戰士給殺死。
可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霁國的軍隊不在前方與他們的戰士抗衡,竟然殺進了他們的部落。
牧野圍剿的這一個部落,算是阿拓勒裏面的一個大部落,部落裏所有人加起來足有兩百餘人,另有一百名殷奴戰士。
殷奴人以放馬牧羊為生,一個部落四散在草原各處,不像霁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耕地務農為生,過着群居的生活。
這也是牧家三代與殷奴人對抗,卻如何也不能把他們消滅的原因,殷奴人的生命力好像是野草,燒不死,除不盡。剿滅了一個部落,又會有無數個新的部落誕生。
因此圍剿部落并不是牧野的目标,這一個部落駐紮的地方,離薊州不遠,屯着數十萬擔的糧草。
莫日極當真是膽大,竟敢只留下一百名殷奴戰士守他的後方。
殷奴人侵略,習慣一路打一路搶,糧草搶城裏的,吃不完帶不走就燒毀。
但這一次,莫日極的行動并不似以往,只滿足于掠奪,除了燕都被他燒毀,他侵略的每一座城,能夠帶走的金銀珠寶和糧草,他全都搜刮幹淨。
莫日極的野心昭然若揭。
他這次是想要入主中原,當中原的王。
牧野将莫日極從燕北搶來的糧草拿回,拿了他們能帶走的,帶不走的,全部下令燒毀。
部落裏的男人女人和小孩被分別圈在各處。
玄甲軍的副将抽出佩刀,從孩子開始殺起。
牧野阻攔下來。
副将不解,語氣铿锵道:“将軍如何婦人之仁?”
“這些崽子是殷奴戰士的後代,長大以後也會變成戰士,會殺死我們的男人,侮辱我們的女人。殷奴人侵犯我朝,所有幼兒都被摔死,他們做得的事情,我們為何不能做?”
牧野望着被麻繩困住雙手,串成長串的殷奴孩子,還沒有車轍高,他們的頭發亂糟糟地散開,臉上滿是髒污,鼻涕流下來,結成了冰柱,穿着狼皮制成的鬥篷,不像是人,倒像是野獸的幼崽。
草原的生存環境惡劣,不似中原草茂魚肥,就連鬥篷每個孩子只有那麽一件,小一點的還好,大一點的孩子鬥篷只到了膝蓋,赤露出一雙髒兮兮的小腿,凍得像兩根細細的紅薯。
殷奴幼兒聽不懂他們的語言,睜着一雙雙恐懼的眼睛,仰頭看他們。
莫日極不喜孩子的哭聲,認為是懦弱無能的象征,從小這些孩子們便被打得不會哭了,只有遠處他們被同樣綁起來的母親,發出微弱而絕望的嗚咽。
牧野看向副将,“那就等他們長大成了戰士,他們來一個,我大霁的軍隊便殺一個。”
她的目光透着不容質疑的堅定,一字一頓道:“但不是現在。”
懵懂的幼兒在戰争裏做錯了什麽,就該殺了?
牧野的軍隊裏,不殺女人和小孩,她的手裏不沾這樣的血。
“把他們帶去遠處。”牧野擺了擺手。
部落裏留下的那些被俘虜的戰士,很快就會被處決,血腥的場面還是不讓孩子看見的好。
玄甲軍扯着麻繩,将孩子們拖走。
被圈起來的殷奴女人們以為是要把孩子帶去處死,哀嚎起來,想要突破玄甲軍的守衛,又被推了回去。
玄甲軍的副将見牧野留了殷奴狼崽的性命,本就心情不佳,他叉腰走到女人圈裏,用殷奴語兇狠地罵道:“再叫你們一起去死!”
陸酩在訓練玄甲軍時,專門讓帶兵的将領們都學了殷奴語,玄甲軍的鐵騎和殷奴語,為的就是對付殷奴人。
殷奴女人們睜着哭紅的眼睛,收了聲,不敢再叫。
一片安靜裏,女人圈裏傳來一聲:“我哥哥會殺死你們的!”
說話的女人用的不是殷奴語,而是中原話,大聲有力,所有的玄甲軍都聽懂了。
牧野也聽到了女人的聲音,她走了過來。
“誰說的話。”
副将指了指女人圈裏的其中一個。
牧野的視線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在人群裏,露出一張雪白的小臉。
周圍的殷奴女人想要藏她,偏她推開了擋在她面前的女人,坦坦蕩蕩地仰起脖子,好像一朵嬌貴不肯屈服的草原之花。
牧野問:“你哥哥是誰?”
阿缇脆聲道:“我哥哥是阿托勒的可汗,你們笑不了多久了,很快殷奴戰士的鐵騎就要踏平你們的都城!”
聞言,牧野更細致地打量起女子。
女子十五六歲的年紀,許是部落裏的女人想要保護她,摘掉了她頭上象征貴族身份的瑪瑙頭飾,又找來素色的袍子罩在她身上。
可即使衆人将她打扮得如此素淨,卻難以掩蓋她的驚豔姿容,肌膚比雪還要白上三分,嘴唇比瑪瑙還要鮮豔,尤其一雙湛藍色的眼睛,仿佛一塊純粹的藍水晶。
阿缇也不懼這一位年輕的将軍打量,不服輸地瞪大眼睛。
牧野抽出腰間的玄鐵劍,劍刃劃過劍鞘,發出瘆人的寒噤。
圍在阿缇身邊的奴仆們大驚失色,擋在她的面前。
牧野皺皺眉。
一旁的玄甲軍立即意會,将老奴仆給拽走。
牧野走近阿缇,緩緩擡起劍,劍尖指着她的脖子一寸處,只要稍一往前,就能刺破雪白纖細的脖子。
阿缇到底年輕,雖臉上強撐着不懼,但身體上的反應卻控制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牧野忽然動劍。
阿缇瞬間閉上了眼睛。
牧野的劍尖挑開了她的素袍子,露出裏面靛藍色的華貴長袍。
果真是一位公主。
牧野收起劍,命令道:“帶回軍中。”
阿缇沒想到牧野沒有殺死她,可牧野的這一句話,卻讓她的臉色唰得慘白。
阿缇知道她的哥哥和殷奴戰士們虜來的霁國女人是什麽下場,那比死還要痛苦。
“我死也不會屈從于你們!”她搶過一旁玄甲軍的劍,朝脖子上割去。
牧野手裏把玩着一顆石頭,漫不經心地射出去,打在了阿缇的腕骨上,她的手一下脫力,沉重的鐵劍砸在地上。
阿缇雪白的脖頸間,留下一條細細的血線,血珠往下流。
牧野對殷奴的女人沒有什麽耐心,尤其是莫日極的妹妹。
牧野彎腰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像提動物一樣提起。
阿缇雙腳離地,掙紮着蹬腿。
“想死?”牧野咬着牙齒,聲音從齒縫裏鑽出來,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沒那麽容易。”
牧野摁着阿缇的脖子,将她拖着往前。
阿缇只能踉踉跄跄跟上,一直到了殷奴戰士們的帳後。
牧野的軍隊還是來晚了,被困在這裏的兩名霁國女人已經被殷奴人玩斷了氣。
她們渾身赤露,皮膚在寒風裏凍成了深紫色,到處都是傷,尤其是下部,血淋淋的,好像一塊被撕碎的破布。
牧野将阿缇往前一推。
阿缇跌坐在女人身邊,吓得發出一聲尖叫,擡手捂住耳朵。
牧野冷冷道:“給她們收拾幹淨,穿好衣服。”
阿缇的牙齒不停顫抖,她沒辦法控制停下來,但她卻依然高揚着脖子,反駁道:“不過是賤種,她們算什麽東西,也配髒了我的手!”
牧野盯着眼前高貴的小公主,許久,她扯起唇角:“很快你會像她們一樣髒。”
牧野将她摁在地上。
阿缇大叫起來:“你放開我!我哥哥會殺了你!”
牧野嫌吵,抓起一把泥土,塞進她的嘴裏,然後扯下阿缇身上的外袍,接着是外袍下靛藍色的華貴織錦,最後露出最裏面豔紅色的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