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陸酩走後, 牧野不知道是因為頭疾不适還是因為酒意上頭,一宿沒睡好。
她回想起自己最後和陸酩說的話,覺得一定是白日的酒喝多了, 才會表露出擔心他的意思。
翌日。
牧野起床,眼下青紫。
顧晚做好早飯, 端到院外的石桌上, 看見她,“将軍昨夜沒休息好?”
牧野單手蜷成拳,放在唇畔, 打了個哈欠, 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對了,”她想起什麽,從袖口裏取出一張對折的藥方,“我平日吃的藥劑吃完了, 顧大夫你能幫我再配制嗎?”
顧晚接過藥方, 展開。
白色素紙上, 寫方的人字跡清隽工整,極為好看, 似有書法大家的神韻。
不過在看清了其中的用藥時, 顧晚蹙起眉, 擡起頭問:“這方子開起來是治療什麽的?”
牧野解釋說:“以前頭受過傷, 落下的後遺症, 記不得一些事情, 偶爾會頭疼。”
“将軍記不得一些事情的情況可否詳述?具體哪些事情記不得了?”
“也沒什麽, 就是最近三年發生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顧晚複看了看藥方, 緊抿唇。
先前她為牧野把脈的時候,也感覺到了她百彙周圍有氣血淤結, 但因為牧野外傷嚴重,她沒有急着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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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眼前這藥方……
顧晚繼續問:“這藥方是誰為你開的?”
“一位朋友。”牧野奇怪地看她,“有什麽問題嗎?”
顧晚猶豫片刻,張了張口:“将軍的失憶,恐怕就是因為一直吃這個藥,才會好不了。”
“可是不吃會頭疼。”
“只要這方子裏的幾味止疼藥就足以緩解頭疼,而其他的藥是不必要的,若是一直吃,反而頭疾會持續不斷。”
牧野的表情凝重,陷入沉思。
許久,她開口道:“有勞顧大夫,就按方子上寫的配藥吧。”
顧晚一怔,不解地望她,明知藥方有問題,怎麽還要繼續服用。
牧野的眼神清朗,臉色坦然。
既然藥方是裴辭開的,讓她這麽吃,就一定有他的用意。
至少先生,從來不會害她。
如果是先生不願讓她想起來的記憶,那她就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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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用過早飯,想要騎上疾風出一趟門時,發現偏院旁的馬廄裏,已經沒有了疾風的身影。
沈仃從樹上冒出頭來:“殿下說将軍的傷未痊愈,不能騎馬,命人把疾風養到了別處,等将軍的傷好了,自然會再送回來。”
牧野:“……”
牧野走到院門口,發現看守她的玄甲衛重新換了一波,面色更加肅殺,高大威猛。
啧。
她在心裏狠狠罵了陸酩一句髒話。
絕對是因為昨天她跑出去的事情,被陸酩知道了。
牧野仰起頭,瞪了一眼沈仃:“你告的狀?舌頭不想要了?”
沈仃忙捂住嘴,縮進了樹裏,不敢再出來。
本來牧野這個門,可出可不出,但陸酩加強了院外防守,一下将她的反骨給激了出來。
一個皇宮都困不住她,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偏院。
牧野佯裝放棄出門的樣子,背着手回了屋。
她從屋子後面的窗戶翻出,雙腳無聲地落地。
忽然,一道清脆的聲音從下面傳來。
“小野哥哥!”
牧野吓了一跳,才看見蹲在角落裏玩泥巴的小顧櫻。
她忙将小家夥抱起,捂住她的嘴,“噓。”
顧櫻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用力點頭,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腮幫子鼓鼓的。
牧野覺得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子,小聲說:“可以呼吸。”
憋了許久的小家夥這才呼出一口軟軟的氣。
顧櫻把臉埋進她的脖子裏,輕輕問:“小野哥哥你在幹嘛?”
“帶你出去玩啊?”
顧櫻叫起來:“好啊!”随即反應過來不能吵,立馬又縮起腦袋,自覺地把小手指擋在嘴巴前。
“要悄悄的,不能被別人發現。”
“嗯!”
牧野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打算帶着顧櫻去東市溜達一圈就回去,不然陸酩又加強一次守衛,或者想別的辦法對付她,也夠讓她煩的。
雖然他現在應該忙着打洇城,應該顧不了她。
她這段時間除了早晚出去用飯,便是一直待在屋子裏養傷,不過出去一趟,沈仃這幫人也發現不了。
牧野帶顧櫻出去,怕顧晚擔心,她寫了一張字條放在了小廚房的竈下。
她的屋子,大概是陸酩的命令,只有顧晚可以進來,其他人都不準往裏邁一步。
牧野提溜着顧櫻,輕功飛上了天。
小家夥睜大眼睛,望着地下的風景,比昨日騎大馬還要興奮刺激。
牧野一路暢通無阻地出了太守府,牽着顧櫻的手,大搖大擺地在東市裏閑逛。
平日裏,顧晚在醫館的工作很忙,極少帶顧櫻出來玩,小家夥跟着牧野,撒了歡兒似的,東溜西蹿。
牧野也不拘束她,由她跟小泥鳅一樣到處玩,只是緊緊跟在後頭,要付錢的時候,當一個稱職的銀袋子。
不知不覺,她們就逛到了快中午。
顧櫻的小鼻子凍得紅紅,肚子咕咕叫起來。
牧野帶她随便找了一家酒樓吃午飯。
她自己習慣了一天吃兩頓,但小孩子可禁不起餓。
牧野給顧櫻點了兩個菜,看她吃。
忽然,有人從背後喚她,聲音清雅低緩。
“小野。”
牧野一愣,回過頭,看見了裴辭一身青衣,站在她面前,含笑望她。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眨眨眼,而後驚訝地問:“先生?!你怎麽會在這裏。”
小顧櫻停住了啃雞腿,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看向眼前這個不認識的大哥哥。
裴辭在牧野身旁坐下,讓小二上了壺龍井,為他和牧野各倒了一杯,這才開口道:“我來找你。”
一副料想她不會按照他給的路線圖行進的模樣。
牧野心虛地笑了笑:“先生,讓你擔心了。”
裴辭無奈嘆息:“你什麽時候聽話過。”一向是哪裏越亂往哪裏蹿,像是飛蛾,明知不該撲進去的地方,也要撲,他從來勸不住。
牧野問:“對了先生,我從奉镛離開後,你在朝中可有被為難?”
雖然她前腳剛走,陸酩後腳就南下了,但保不準他的手伸得長,對裴辭做些什麽。
裴辭的眼裏似有深意,看着她。
“放心吧,太子如今自顧不暇,很快你便不必受他掣肘。”
牧野不解,皺了皺眉:“先生這是何意?”
裴辭輕抿一口茶水,放下茶盞,這才慢條斯理道:“太子北巡遇刺身亡,朝廷大亂。”
聽到這個消息,牧野震驚,随即她反應過來。
難怪陸酩昨夜來去匆匆,明明馬上就要拿下夏國了,卻又折回去取洇城,原來是他的時間不多了……
南方的戰役必須速戰速決。
“不過……”牧野頓了頓,“太子是否真的死了,還未可知吧?”
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并沒有直接告訴裴辭,北巡的太子是替身的消息,只是試探性地問。
裴辭凝着她,琥珀色的瞳孔深不見底,“太子死或沒死,已經不重要了。”
“朝中大臣已經紛紛上書,請承帝立新的儲君。”
牧野擰眉,喝光了茶盞裏的水,“那承帝是什麽态度?”
“作壁上觀。”
“……”
牧野無言以對,朝廷裏的紛争,她永遠看不懂。
“如今朝中是哪幾位皇子在争?”
裴辭并不答,反而問她:“若是二皇子當上太子,小野覺得如何?”
牧野臉上表情抽搐,嫌棄道:“那個死斷袖?”
裴辭:“……”
他靜默一息,解釋說:“二皇子的心機與城府不比太子淺,只是在斂其鋒芒,免得被太子加害,至于那方面的癖好,也是為了掩人耳目。”
牧野依然不屑:“就算如此,他能僞裝龍陽之癖數年,也怪惡心的,行事不夠正派。”一個人得有多麽大的欲望,才能掩藏本性,做不願意的事情。
她想起離開奉镛前,裴辭以江骞行的身份與二皇子相交往,難道說那時候起,裴辭就在幫二皇子了嗎。
牧野的聲音輕了,勸道:“先生,王儲之争,參與進去恐怕不是好事。”
“等南方的戰事平息,我們就回燕北去吧。”
比起讓什麽二皇子當儲君,牧野覺得陸酩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她在宮裏的時候,見過陸酩日日批奏折,批到深夜,興水利,減免賦稅。
南方戰事起,朝廷大臣一個個都想的是怎麽推卸責任,只有陸酩不聲不響秘密出征。
雖然牧野和陸酩的私人仇怨很深,但儲君關乎國之根本,在她眼裏,陸酩還算是一個合格的儲君人選,也沒有換的必要。
牧野猶豫片刻:“先生,朝廷中難道沒有人知情嗎?太子他其實并未北巡,而是帶兵南下。”
陸酩帶着十萬玄甲兵,不可能真的做到一點動靜也沒有。
裴辭輕扯唇角:“你以為承帝不知情?”
牧野一怔。
裴辭悠悠地說:“承帝不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只要不威脅到他的地位,誰當太子,對他來說并不重要。”
相反,若是陸酩在南方立下赫赫軍功,承帝會像過去忌憚牧野一樣,忌憚他。
說不定承帝此時的內心,也并不希望陸酩回去,承帝近年瘋了一般地求長生,他還想在皇位上,坐上十年,二十年,百年。
牧野知道皇家無情,但卻沒想到能無情到如此地步,她不願相信,依然在想辦法。
“若是太子拿下洇城,再趕在重立儲君之前回去,朝廷的混亂是不是就解決了?”
裴辭的目光深深地望着她,沉默許久。
“已經來不及了。”他說。
牧野握緊茶盞:“什麽意思?”
裴辭的聲音幽沉:“陸酩大概已經死在了去洇城的路上。”
“啪”得一聲,牧野手裏的茶盞被她捏碎了,瓷片紮進她的掌心,殷紅的血像是赤蛇蜿蜒。
她瞪着裴辭,有太多問題想問,可是眼皮忽然變得沉重。
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