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以往為牧野治療的都是裴辭, 但她不想暴露先生的消息,含糊道:“不過是軍中的大夫。”
“軍中随行的大夫那麽多,每一個都替你治過傷?”陸酩問, 嗓音在夜色裏變得極為低沉,透着莫名的涼意。
“嗯, 哪個大夫有空就是哪個了。”
陸酩開口說:“你可想好了。”
“凡是在你軍中行過醫, 給你治過傷的,孤都要殺掉。”
“……”牧野不知道陸酩哪根筋又搭錯了,直接罵道:“你又發什麽瘋?”
“孤記得當年牧氏軍征戰四方時, 有三百餘名大夫自願随軍。”
她說哪個大夫有空, 哪個就看了,怎麽可能。
牧喬會是那麽蠢的?
“孤說的話從來算數。”陸酩看向牧野,語調緩緩,“過了今日, 你就沒有改口的機會了, 你想清楚。”
“……”牧野對上他的眸子, 被他瞳孔裏冷意所懾,呼吸滞住。
她忽然意識到, 陸酩是認真的, 他真的會殺了那些軍醫。
牧野抿了抿唇, 坦白道:“我有單獨的大夫診治, 你不要牽連無辜。”
陸酩的眸色越發幽深了, 他沉聲道:“單獨的大夫是誰?”
牧野不再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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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酩:“不說就全都殺了。”
牧野:“……”
她惱怒地瞪着陸酩, 覺得不可理喻:“我說了你就要去殺他?就因為他給我治過傷?”
陸酩:“嗯。”
牧野:“那今日為我治傷的大夫呢, 你也殺了?”
“等你傷好全了, 她也會被處理掉。”
從顧晚踏進這個院子裏時,陸酩就沒打算讓她活着出去, 牧野這層身份下藏着的秘密,關乎她的性命,不能有一點疏漏。
不光承帝,朝中那幫老臣,都是些頑固不化的,若是知道真相,必然會以欺君之罪治她。
在霁國的朝廷裏,女人不能活。
陸酩不緊不慢道:“子時馬上過了。”
“過了子時,死的就是所有大夫。”陸酩睨她一眼,“若是欺騙孤,随意編造一個人名,也一樣。”
“……”牧野剛起的心思就被他掐滅。
牧野咬了咬牙,終于吐出了先生的名字。
“裴辭。”
她知道先生如今隐姓埋名,化作江骞行,就算她說出一個裴辭,陸酩也找不到這個人。
聞言,陸酩的表情如方才一樣陰沉,冷冷道:“果然是他。”
牧野聽他一副意料之中的語氣,一怔:“你怎麽會知道?”
陸酩看着她,輕扯唇角,“孤比你想象中要知道的更多。”
“江骞行也好,裴辭也罷,就是你口中的先生?”
牧野沒想到他竟然全都知道,索性也不怕他了,“是又怎麽樣,殿下和先生都是鬼谷門下,同門不準相殺,殿下又奈何不了他。”
陸酩發出一聲很輕很輕的嗤笑,牧野卻聽不出一絲的笑意,反而透着森森的肅殺之氣。
“區區一個鬼谷,孤都不曾放在眼裏,更何況是什麽同門不相殺的規矩。”
“殿下若是敢動他,我會讓殿下永遠坐不安穩現在和以後的位置。”不管是太子之位,還是将來的皇位。
牧野這話說得極認真,不是嘴上圖痛快,說要了陸酩的命。
這是她第一次,當着陸酩的面,透露出她的心思。
謀逆的心思。
為了先生。
牧野知道承帝和陸酩對她的忌憚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在這一方面,一向謹小慎微,從來不曾表露出一絲一毫想要挑戰皇權,取而代之的意思。
她當然知道這樣的話說出口,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
但陸酩實在欺人太甚,她終是沒忍住。
漆黑的屋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陸酩忽然覺得很沒意思,牧野為了裴辭,當真是什麽也不顧忌。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閉上眼,淡淡道:“睡吧。”
語氣裏沒有一絲情緒的波瀾,如死水一般靜默。
牧野仿佛一記重拳卻打在了棉花上,她怔怔地凝着眼前黑暗,耳畔傳來陸酩均勻起伏的呼吸聲,而她自己卻一時難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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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牧野大概是因為身上的傷在恢複,一直睡到晌午。
醒來後,陸酩不在。
她硬撐着從榻上坐起來,肩膀處傳來的疼痛令她倒吸一口涼氣。
這時,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
顧晚端着藥進來。
牧野擡起眼,和她的目光對上。
顧晚望進了一雙異常幹淨疏朗的眼睛裏,好似辰星,她微微愣了愣,随即垂下眼。
她将藥碗放至榻旁的桌上,轉身就離開。
牧野想要問清楚喝的是什麽藥,出聲道:“等一下——”
在顧晚送藥進來之前,沈淩警告過她,不許和牧野說話,送完藥就出來。
她沒忘記昨天沈淩的威脅,讓她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
顧晚還想活命,即使身後牧野叫住她,她也一刻不停,出了屋子,躲回了小廚房。
沈淩站在門邊,恭敬地問:“将軍有何吩咐?”
牧野對于陸酩身邊的手下都沒什麽好臉色,板着臉問:“這是什麽藥?”
沈淩回答:“是有助于将軍傷口愈合的藥。”
牧野:“……”
沈淩:“将軍還有別的事嗎?”
“他人呢?”牧野現在煩陸酩,已經煩到不稱呼他太子、殿下、陸酩,直接一個他字帶過。
沈淩:“殿下與柳大人在商議要事,午膳時會歸。”
牧野才不管他什麽時候歸,不耐煩地擺擺手。
沈淩識趣地将房門關上。
牧野望着空無一人的屋子,忽然覺得她好像又回到了宮裏。
她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雙手攥緊了被衾,指尖發白。
許久之後。
牧野松開了攥住被衾的手,端起藥碗,湯藥的不熱不冷,溫度正正好。
她将湯藥一飲而盡。
牧野不會跟她自己身體過不去,只有她的傷快點恢複,方能和陸酩抗衡。
陸酩回來的時候,牧野已經用完了飯。
顧晚為她做的青菜瘦肉粥,還有一碟開胃的小菜。
粥雖然清淡,但味道卻很鮮,牧野甚至覺得比宮裏禦廚做的還要好,粥喝得一滴不剩,小菜也吃得幹幹淨淨。
陸酩回來,什麽也沒做,就是看了她一眼,話也沒說,轉身就又要走。
牧野出聲問:“殿下可是要去審問何連?”她和陸酩吵歸吵,但不能耽誤正事。
陸酩沉默一瞬,仿佛不想理她,最後又還是開了腔:“嗯。”
牧野從榻上起身:“我一同去。”
她拿起桌上的外衣,衣裳是柳夫人送來的,比起陸酩的衣裳,更合她的身。
牧野右邊肩膀傷重,行動不便,只能用左手穿衣,動作遲緩,一件衣裳穿了許久還沒穿好。
陸酩一聲不吭,靜靜看着,直到牧野第三次系腰帶失敗,才走近,從她手裏扯出腰帶,幫她系上,又很快往後撤了一步,和她拉遠了距離。
牧野狐疑地打量他,陸酩并不看她,臉上的表情淡淡,死水幽潭一般,石子兒落下去都掀不起波瀾。
見她穿好外衣,陸酩不和她說話,徑直往屋外走。
牧野抿抿唇,跟了上去。
何連被押在衙門地牢裏,和太守府有一段距離,牧野身上有傷,禁不起馬上颠簸,乘的是馬車。
陸酩沒有和她共乘,而是騎的馬,他和踏月出現在街市裏,即使衣飾低調,也斂不去周身貴氣,吸引了路人頻頻注目。
進地牢前,陸酩步子頓了頓,解下披着的裘衣,扔給一旁的沈淩。
“拿去給她。”
沈淩接過他扔來的裘衣,怔了怔,回過頭,和牧野四目相對。
牧野:“……”
沈淩垂下眼,展開裘衣,披到了牧野身上。
地牢裏陰暗潮濕,不知從哪裏傳來水滴落下的聲音,比在外面的溫度要冷上許多。
牧野傷重體弱,即使多披了一件裘衣,也還是覺得有陣陣的寒意,透過皮膚,刺進了骨髓裏。
何連被玄甲軍帶了出來,雙手雙腳分開,用鐵鏈綁在了柱子上,燭火的光映着他的臉,紅白相間,透出一股詭谲。
他閉着眼睛,面無表情,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管接受如何的拷問,都不吐出一個字。
陸酩端坐在太師椅上,擡了擡手,玄甲軍拿起刑架上帶鈎的鞭子,朝何連身上抽去。
鞭子落在肉上,發出皮開肉綻的悶響,最後又打在地面,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音,在陰暗的地牢裏回響,光聽着就讓人膽顫。
何連只穿了一件單衣,單衣上顯現出血色鞭痕。
玄甲軍打了十幾鞭下去,何連的臉色已經慘白,卻還是咬緊牙關。
牧野靠在另一張椅子上,怕冷地裹緊裘衣,沒了耐心,開口道:“他嘴這麽硬,要不先扒了他的皮吧,隔着皮打,看來也不怎麽疼。”
陸酩搭在扶手上的食指輕點了兩下,漫不經心地補充:“手筋腳筋也挑了。”
一直緊閉雙眼的何連,額角的汗流下來,滲進眼睛,眼皮跟着跳了一下。
牧野見他不是沒反應,繼續道:“給我狠狠捏他兩腿中間。”
牧野記得她這麽對陸酩幹過一次,那是她第一次見陸酩痛得失态。
陸酩扭頭瞪她,忽然沉了音調,咬牙叫她的名字。
“牧野!”
牧野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又哪裏惹到這位主子了,難不成他是記起來那天的事了?
陸酩緊皺眉頭,“你怎麽能講話那麽粗俗。”
牧野渾然不覺有什麽,一臉的坦然:“那玩意兒怎麽就粗俗了?”
她記得先生告訴過她,兩腿中間的地方叫勢。
她想了想,“哦”了一聲:“太子殿下高貴,跟其他人不一樣,得叫龍勢?”
“……”
沈淩和玄甲軍全都垂下眼,當作自己聾了瞎了。
陸酩聽她張口閉口不帶臊的,臉黑得不行,太陽穴一抽一抽,在她說出“龍勢”兩個字以後,終于聽不下去,把她的椅子拖到自己身旁,伸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他的手掌很大,蓋住了牧野的半張臉,連鼻子也捂得緊緊。
牧野呼吸不暢,擡起左手去扒拉。
陸酩沉聲命令她:“不許再說了,聽見沒有?”
牧野扒拉不開他的手,五官都被他壓得變了形,被迫點了點頭。
陸酩看了她一眼,松了手。
他的手一松開,牧野又開始了,故意繼續道:“龍勢而已,有何不能說,難道殿下的龍勢與別人的不一樣?”
這不就跟心髒和腦袋是一樣的器官嗎,有什麽要避諱的。
陸酩不讓她說,她偏要說。
“……”陸酩重新捂上她的嘴,另一手環住她的腰,将她兩條胳膊一起禁锢住。
“沈淩,拿麻核過來!”
麻核是一種刑具,麻核樹結出的深褐色硬果,塞進人的嘴裏,能夠麻痹唇舌,說不出話來。
牧野一聽,瞪大眼睛,狠狠地看着陸酩,從嗓子眼裏發出嗚咽聲:“唔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