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顧晚當着陸酩的面, 替牧野包紮傷口,頂着陸酩泠泠的光壓,幾次包不下去, 欲言又止,最後終于處理完牧野的傷, 背上浮出薄薄的冷汗。
她收拾好藥箱, 背上,退到門邊。
沈淩為她開門,等她出來後, 又輕輕關上了門, 一眼不曾往裏看。
顧晚将寫好的藥方遞給沈淩,“抓這些藥回來,一日煎服兩次,三日後我再來複診。”
沈淩接過藥方, 折了兩折, 收進袖中, 看着顧晚道:“藥材我會去抓,至于複診, 還請顧大夫在院內小住幾日, 免得來回勞累。”
“……”顧晚無言, 他的語氣客氣有禮, 但話裏話外, 都是要扣留她的意思。
她抿着唇, 表情掙紮, 明顯的不願意。
沈淩繼續道:“顧大夫放心, 你家中的小妹,柳夫人會替你照看。”
顧晚的杏眸睜圓, 瞪着他,一時分不清,他這是在威脅,還是真好心。
如果換做其他人照看顧櫻,她肯定不會答應,但偏偏沈淩說顧櫻交給的是柳夫人,五年前,顧晚和妹妹初進城時,受了柳夫人許多幫助,顧櫻還和柳夫人的幼子吃過同一位乳娘的奶。
顧晚很快接受了現實,沒好氣地對沈淩發起了命令,“我知道了,你還在這幹什麽?快去抓藥!”
她發號施令的語調甕聲甕氣的,反倒讓沈淩怔了怔,除了太子殿下之外,還從沒人對着他頤指氣使過。
不過沈淩不跟顧晚計較,轉身離開。
顧晚眨眼的剎那,眼前就沒了沈淩的人影,她左右張望,除了微晃的樹影,院子裏空無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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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晚不管他,去了院子裏的小廚房,準備煎藥,順便看看有沒有做點心的材料。
阿櫻要是知道她這些日子都不回去,雖然小家夥懂事,不會鬧,但到了晚上肯定會偷偷哭。
顧晚想做一些她愛吃的點心,讓人送去,好哄一哄她。
沈淩光是買藥材,就跑了四五趟。
不是顧晚嫌這一味藥材質量不夠好,就是那一味藥材的年份不夠陳,而且偏偏一次性不說完。
沈淩也是好脾氣,當做不知道她這是藏了蓄意報複的心思,一趟趟地往市集跑,反正對他來說不過是半刻鐘的事情。
終于,藥煎好了。
沈淩當着顧晚的面,拿出一根銀針,試毒。
顧晚轉過身,懶得看他,卷起衣袖,揉她用來做點心的面團。
“牧将軍什麽時候成的親,娶得是誰家女子,為何傷的那樣重?”她故作不經意地随口一問。
銀針觸碰褐色湯藥,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沈淩一愣,下意識反問:“牧将軍成親了?”
“你的主子,成親沒成親你不知道?方才他自己說的。”
“……”
沈淩意識到顧晚的話裏,藏着太多含義,他立即打住念頭,不去想,同時冷臉對着顧晚道:“顧大夫,想活着走出這個院子,不該你深究的,別過問。”
之前沈淩對她的态度尚且算是溫和,頭一次聽他冷言冷語威脅,顧晚揉面圖的動作微頓,垂下眼,一聲不再吭。
沈淩把藥送進房,很快退了出來,像影子一樣,無聲無息,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說的不說,不該想的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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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內寂靜,空氣裏散發出濃濃草藥的味道。
牧野換下來的血衣被顧晚拿了出去,給她上完藥,陸酩找了一件他自己的裏衣給牧野穿上,他的裏衣長出一截,穿在牧野身上,遮住了她的手腳,将她襯得愈發纖瘦削弱。
陸酩坐在榻邊,等到湯藥涼到合适的溫度,拿起湯匙,舀了一勺,湊到牧野唇邊。
大概陸酩在此之前,沒做過喂人吃藥的事情,不知道這樣湯藥根本喂不進去,湯藥順着牧野的唇角流了出來。
陸酩輕皺了皺眉,一時拿不出帕子,直接用衣袖替她擦去流出的湯藥。
雖然湯藥大部分都沒有喂進去,但牧野還是嘗到了苦味,苦得她眉頭擰在了一起,撐着眼皮,睜開了眼。
正好陸酩又舀了一勺湯藥,抵在她唇邊,
牧野沒料到她一睜眼,就又看見了陸酩,倒吸一口氣,結果被湯藥嗆到,從鼻腔一直到嗓子眼裏一陣火辣。
她一邊忍不住地咳嗽,一邊渾身傷口都牽扯着疼。
陸酩将她從榻上扶起來,在她的後背輕拍,幫她順氣。
牧野忙着咳嗽,還要忍着疼,龇牙咧嘴,等好不容易順過氣來,額角起了一層薄汗,沒有力氣,整個人不知不覺靠在了陸酩身上,不停地喘息。
“好了?”陸酩出聲道,“好了就把藥喝了。”
“……”牧野的記憶還停留在她和倭寇的厮殺,還有最後失去意識前,那一瞥裏,看見的陸酩。
當時她以為是幻覺,如今身上的痛感清晰,提醒着她,她活下來了。
牧野別過臉,抿着唇:“我不吃你的藥。”
陸酩無奈,端着藥碗湊到她嘴邊。
牧野的耳畔傳來一道溫聲細語——
“乖,喝藥。”
陸酩的聲音低啞和緩,鑽進她的耳朵眼裏,激起一陣酥癢。
牧野的頭皮瞬間發麻,什麽時候聽過陸酩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講話,那一聲“乖”,像極了是在哄孩子,哄妻妾。
陸酩把她當什麽?還在當牧喬的替身?
她從心底升起一股抗拒,用力推開藥碗。
幸虧陸酩的反應快,手腕翻轉間,穩住了藥碗,裏面的湯藥一滴不撒。
牧野不再跟陸酩虛與委蛇,艱難提着氣,罵道:“滾!”
陸酩沉下臉來。
他生來尊貴,這世上還沒有哪個人敢對他說一個滾字,他已經給了牧野太多的忍讓。
終于,陸酩失了耐心,伸手掐着她的臉,掰開她的嘴,一點一點把剩下的藥灌進她的口中。
牧野被硬灌下藥,苦澀的味道在口腔和胃裏泛開。
顧晚開的方子裏加了安眠的藥材,加上牧野方才情緒起伏激烈,消耗了本就不剩下多少的體力,她兇狠地瞪着陸酩,瞪着瞪着,眼皮越來越沉,最後眨了兩下眼,昏睡過去。
在她徹底睡過去之前,還不忘大放厥詞:“等我傷好了,第一個殺你……”只是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弱。
陸酩凝着她的睡顏,食指指腹抵在她的唇畔,擦掉了流出來的一滴湯藥,低緩涼涼道:“孤等着。”
夜色沉沉。
太守府的偏院裏一片寂靜。
牧野夜裏被肩膀處的傷疼醒了,醒來時,眼前漆黑,耳邊有一道起伏均勻的呼吸聲。
她轉過頭,在習慣了黑夜後,看清了躺在她旁邊的人。
陸酩的睡姿端正,阖着目,五官精致深邃,即使睡着,周身的貴氣也未曾減了一分。
牧野看着來氣,擡起手,想給他一巴掌。
然而,沒等她的巴掌打下去,陸酩的手扣住了她的腕子,懸在空中。
“現在就等不及要殺孤了?”也不知道他閉着眼睛,是怎麽察覺出她的動靜的。
牧野掙紮要掙脫開他的手。
陸酩怕她扯到傷口,沒有和她對着使力,松了手。
牧野惱道:“殿下沒地方去嗎?怎麽到哪兒都要跟我睡一起。”
她幾次睜眼閉眼看到的都是陸酩,真是晦氣!
陸酩面不改色,淡淡“嗯”了一聲,“柳太守為官清貧,太守府裏只有這一間多餘的房。”
牧野信他個鬼。
“殿下貴為太子,柳叔伯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讓你屈尊降貴,和人擠一間屋子。”
陸酩繼續道:“此番南下乃秘密行動,柳淵并不知曉孤的身份。”
聞言,牧野終于想起更為重要的事情,對啊,陸酩怎麽會出現在泯城。
她問出口道:“殿下不會真的是為了來抓我的吧?
“嗯。”陸酩重新阖目,慢慢悠悠地說着威脅人的話,“所以勸你以後老老實實,不管天涯海角,逃到哪裏,孤都有本事把你揪出來。”
“……”
牧野聽完,氣得差點沒背過去,她用力地翻了一個白眼,譏諷道:“既然殿下有只手遮天的本事,怎麽還找不出牧喬。”
陸酩沉默不語。
許久。
他忽然問:“以你之見,覺得會是哪國在暗中支持倭寇?”
牧野一愣,沒想到他突然轉了話題,聊得還是極為嚴肅的正事。
她随即正色,直言道:“夏國。”
與泯城接壤最近的便是夏國,很難不懷疑夏國是不是在其中摻了一腳。
“又或者,”陸酩緩緩道,“不止一個夏國。”
牧野盯着陸酩,臉色凝重起來。
憑借一個夏國,确實沒這個膽子和實力與大霁抗衡。
可若是周邊的諸國皆參與其中,那大霁便是被狼虎合圍,連弱犬都想來分食一塊肥肉。
話到這裏,牧野明白了,先前陸酩說來抓她是吓唬人的,太子北巡也不過是個幌子,他這分明是要暗中南下親征。
牧野顧不上右邊肩膀的疼,側身問:“你帶了多少兵來?”
她記得在和倭寇作戰的時候,眼前掠過黑壓壓的玄甲軍,萬馬千軍。
陸酩依然閉着目,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明日孤會去地牢審問何連。”
“我也去。”牧野說。
陸酩駁回:“你好好養傷,湊什麽熱鬧。”
牧野的語氣不甚在意:“以前打仗,比這更重的傷都受過,第二天還不是得提劍禦敵。”
“……”陸酩睜開眼,瞳孔幽沉晦暗,意味不明。
“當時你在戰場上受了傷,是誰給你治療?”他問。
是誰替她一件件脫下冰冷的戰甲,染血的外衣,浸濕的裏衣,露出最後一件光是讓人看見,都顯得暧昧不清的小衣。
是誰替她包紮傷口,碰觸她裹藏在一件件衣裳下,雪白細膩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