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馬車一路疾馳, 不出半個時辰就到了城門口。
這一路上,裴辭自從問了那一句“你一直都清楚?”後,便一言不發, 再不搭理牧野了。
牧野以為他是不經說,被她戳穿藏了多年的心思, 所以惱羞成怒了。
她寬慰道:“哎, 先生,這有什麽的嘛,要不是牧喬當年瞎了眼, 哪有陸酩什麽事兒。”
“好在現在也不晚, 你看,牧喬現在跟陸酩也一拍兩散了,你的機會不就來了嗎。”
裴辭擡起眼,目光逐漸幽沉, 瞳仁透着她看不明白的意味。
“你真這麽覺得?”
牧野真誠地看着他, 點點頭, 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你努努力, 未來我就是你大舅子了呢!”
裴辭:“……”
“閉上你的嘴吧。”他輕嘆一聲, 重重地阖上眼皮, 搭理現在的牧野, 是他的錯誤。
牧野見得了他一個冷眼, 聳聳肩, 識趣地閉上嘴, 不再提當他大舅子這件事, 只安安靜靜坐在馬車裏。
雖然她真的很想聽先生喊她一聲大舅子呢。
馬車在遠離城門的路口悠悠停下。
車夫在外道了一句:“公子,城出不去了。”
聞言, 裴辭微微蹙眉,睜開眼,他掀開車簾,透過車簾的縫隙向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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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城門緊閉,設置了重重木樁和路障,皇城軍對靠近城門的百姓都一一排查。
車夫跳下馬車,往人群裏去,過了一會兒走回來,隔着車簾道:“皇城軍在抓捕朝廷重犯,城門關閉,只進不出。”
牧野從車簾往外看,看見了城門口的告示牌上,貼了她戴着面具時的畫像。
她沒想到陸酩的反應速度那麽快,她前腳出宮,後腳他就封鎖了城門。
皇城根下,每隔十步,便有一個皇城軍把守,牧野就算輕功再好,也難以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翻出城去。
“現在怎麽辦?”牧野放下車簾,轉頭問裴辭。
裴辭似乎并不意外,他拿起矮桌上的毛筆,洋洋灑灑寫了張方子,又慢條斯理地折好,遞給牧野。
“我先走了,你在馬車裏等着,會有人來助你出城。出城以後,找郎中按這個方子抓藥,頭疼了就吃。”
他頓了頓,緩緩道:“照顧好自己。”
牧野回望裴辭,明白他在這裏要和她別過了。
她笑笑,說道:“以前總是四處征戰,除夕從來沒有過過,這三年我又不記得了,今年我與先生一同回燕北,好好守一次歲吧。”
裴辭凝着她,目光在她臉上停留許久,落進那一對如星子般皎潔明亮的眸子裏。
許久。
“好。”他說。
-
裴辭離開後,牧野想起自己臉上還貼着的面具,一會兒萬一撞上皇城軍,就麻煩了,伸手将面具撕了下來。
之後等了不到一刻鐘,她聽見有人踩着杌凳一步步走上馬車,腳步聲輕柔,她擡眼看去。
只見一位披着白狐裘衣,戴着紅帽兜的女子傾身進來,看不清臉。
牧野愣了愣,直到女子将帽兜摘下,才認出來的人竟是沈知薇。
沈知薇看到坐在馬車裏的牧野時,也是一怔,驚訝地道:“牧姐姐?”
“……”
牧野反應過來,她現在還穿着宮女的衣裳,又沒戴着面具,想來因此被沈知薇誤認成了牧喬。
她艱難地扯了扯唇角,講實話,不是很想解釋說她認錯了人。
畢竟她好歹也是個大将軍,穿着女裝被沈知薇看見,讓她的臉往哪裏擱。
牧野掙紮片刻,朝沈知薇淡淡點了一個頭,認下了牧喬這個身份。
沈知薇感覺到了她态度裏的冷淡,抿了抿唇,垂下眼。
馬車重新起步,到了城門口,被皇城軍攔下。
謝治騎在高頭大馬上,揚聲道:“站住,今日任何人不得出城,馬車裏的人都下來,接受搜查。”
牧野的雙手握緊。
沈知薇看着她,低聲道:“放心,交給我。”
沈知薇挑開車簾,輕喚:“謝将軍。”
謝治聽見她的聲音,視線落在那微微掀起的車簾上,兩根如蔥白般纖細的手指。
他有一瞬恍神,而後慌忙移開視線,驚訝道:“沈姑娘?”
沈知薇解釋說:“今日是先父的百日,知薇想要出城祭拜,能否請将軍通融?”
聞言,謝治表情為難,難以決斷:“這……”
沈知薇不疾不徐,繼續道:“若非太子殿下不便,他也會一同前往祭拜先師。”
輕飄飄的兩句話,其中的分量和壓迫卻讓謝治不敢怠慢。
謝治騎着馬,讓出了道路,揮手,命人打開城門,抱手對着馬車道:“沈姑娘請節哀。”
沈知薇溫聲細語地回道:“将軍辛苦。”
牧野坐在馬車裏,聽着外頭謝治和沈知薇講話樣子,一個大老爺們,話都不敢大聲講了,比之前在牧府對她講話的語氣好了不知道多少。
雖然謝治放行,對牧野來說是好事,但她還是忍不住嫌他作為一個守關的将領,這點活兒都幹不好。
若是換成她手底下的兵,軍法能打到他一個月下不了地。
所以說這種巡防把關口的工作,就不能交給這些男人來。
随随便便就拜倒在了石榴裙底下。
真是廢物。
牧野罵完,想起她這麽一罵,不是把她自己也罵進去了嗎,想到這裏,她在心裏補了一句除她以外。
馬車在皇城軍的注目下,旁若無人地離開了奉镛城,走出十裏地後,才停下。
牧野看見了樹林裏栓了一匹黑馬,應是裴辭為她準備的。
她沒等車夫搬來杌凳,翻身跳下馬車。
沈知薇在她後面,看見她利落的動作,毫無女兒家的扭捏作态。
透過她,沈知薇想起了那個玄衣獵獵,騎着馬飒沓如流星的将軍。
她垂下眼,踩着杌凳下了馬車。
牧野走到黑馬面前,擡手順了順它的鬃毛,黑馬從鼻子裏噴出氣,卻并不躲開。
牧野常年和馬為伴,一摸就知道這是一匹性子溫順的,比起疾風那火爆脾氣,好了不知道多少。
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誰要是想摸一摸疾風,都得被它踹一蹶子。
疾風現在被陸酩養在他宮外的別院裏,如今牧野自顧不暇,沒有辦法把疾風帶出來,只能等以後有機會再說了。
不過疾風在別院裏,被好吃好喝得喂養,估計還不肯跟她出來風餐露宿了呢。
牧野将行囊放到馬上,回頭對沈知薇道謝,她怕被沈知薇聽出聲音,只很低很輕地說了一句:“多謝沈姑娘。”
沈知薇搖搖頭,“姐姐不必客氣,我受過牧将軍的恩情,應該做的。”
江骞行請她幫忙帶一人出城,她雖然并不了解事情的始末,但也猜到牧喬在躲的人是誰,卻識趣地不去多問,即使來年春天她就要入主東宮,仍不摻和到牧喬和太子的事情裏去。
牧野不由感慨,沈知薇當真是有未來一國之母的氣度,估計她去青山寺找釋鏡師父,也能算出後命來。
不過這種氣度,也夠委屈人的。
牧野在宮裏待了那麽久,陸酩成天除了忙政務就是批奏折,好不容易得閑了,就來她那裏給她找不痛快,也沒見他想起過沈知薇,整個東宮連個暖床的宮女都沒有。
唯一就是在夢裏,他和牧喬……
牧野趕緊打住,不敢再想了。
她騎上馬,要走時,沈知薇忽然叫住她,從袖中拿出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
牧野認出了是她的面具。
沈知薇指尖按在面具上,微微泛白,語氣裏含了微不可見的澀意:“這是牧将軍的面具,請姐姐轉交給他。”
她大概一輩子也離不開奉镛,沒辦法像牧喬這樣灑脫,不該想的,也就不想了。
牧野已經忘了這個面具,也忘了是怎麽到沈知薇手裏的。
她沒有在意,接過面具,點了點頭。
-
陸酩回到東宮,只看到了寝殿內被打暈了的綠蘿,還有榻上散開的宮裙。
他走到榻邊,手掌在裙邊摩挲,仿佛還帶着牧野的體溫。
陸酩的臉色平靜無瀾,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底下跪着的沈淩卻是為沈仃捏一把汗。
太子殿下越是如此,實則越是可怕。
沈淩微微偏頭,餘光瞥了一眼沈仃。
正好沈仃也看向他,眼裏充滿了恐懼。
然而,沈仃眼眶外兩個毛筆畫成的大大黑圈,嘴唇上兩撇正八字,讓沈淩差點沒繃住,在極為低氣壓的殿內笑聲來。
沈淩為了讓自己保持嚴肅,惡狠狠地瞪回他。
沈仃委屈巴巴地低下頭。
這時,謝治一身禦林軍裝扮,從殿外邁步進來,禀報道:“宮門已經封鎖,嚴格排查進出人員。”
陸酩盯着宮裙上繡着的西府海棠,“拿孤的印去,讓影衛通知皇城軍,立即封鎖城門。”
以牧野的本事,這個時間,她大概早就出了宮,封宮門已經晚了。
陸酩輕扯的唇角,勾出一抹涼意。
她倒是好本事。
他這還沒有離開奉镛,她就迫不及待地逃了。
末了,陸酩補充道:“抓到人,暗中帶回來,不要鬧出大動靜,承帝那邊,找個死囚犯。”
聞言,謝治愣了愣,擡頭望向太子,揣度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人抓是要抓,但罪也要找人頂。
謝治心中疑惑,不明白太子殿下為何對謀害十六皇子的刺客,竟然還要想辦法包庇。
牧野在宮裏的這段時間,所有的事情都是手底下的人,包括沈仃和綠蘿,直接彙報給陸酩。
就連謝治作為禦林軍統領,陸酩的心腹之一,也尚不知道牧野的存在,以為這次任務只是抓刺客。
他從沈淩那裏拿到的嫌犯畫像,同樣的一張臉,竟然畫了兩份肖像,一份是做男子打扮,一份是做女子的打扮。
還沒等謝治發問,沈淩又從肖像底下翻出另一張牧野的畫像。
看到畫像上的人,謝治一愣。
沈淩道:“如果查到牧野将軍,也把她帶回來。”
謝治對上沈淩的眸子,他的眼底諱莫如深。
影衛的嘴比什麽都要嚴,他自然是不指望能從沈淩嘴裏撬出什麽來。
皇宮裏在他的管轄範圍內,出了十六皇子的事,還連累太子殿下受聖上責備,謝治慚愧,拿起那三張畫像,當即去辦,希望将功補過。
謝治離開後,沈淩向殿外看了看天色,猶豫片刻,走到陸酩身邊,低聲提醒:“殿下,替身已經随北巡的隊伍出發,殿下要何時啓程……”
陸酩攥緊了手裏的宮裙,攥出層層疊疊的褶皺。
半晌,他垂下眼,将宮裙緩緩松開,站起身,望着殿外,淡聲道:“即刻出發,北巡途中一路搜捕牧野。”
陸酩緊緊地蜷起手,冷白手背上的青色經脈凸起。
鳥雀若總是想飛,不如便折了羽翼,讓她再也飛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