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綠蘿渾身哆嗦一下, 立刻點點頭。
牧野盯着她的眼睛,目露兇光,見綠蘿被她吓唬到了, 才慢慢松開捂住她嘴的手,命令道:“把你身上衣裳脫了。”
綠蘿一愣, 眨了眨眼。
牧野把匕首的刀背往她腰上一頂:“快點兒, 別磨蹭!”
“我不占你便宜。”牧野怕她誤會,趕緊補了一句。
“……”綠蘿覺得她的小主子就算想占她便宜,大概也沒辦法。
不過她不敢将心中所想說出來, 只能哆哆嗦嗦地脫下衣服。
牧野也把她身上那件晦氣的宮裙脫了下來, 扔在地上,接過綠蘿脫下的衣裙,穿在自己身上。
晦氣晦氣晦氣!
她忍着奇恥大辱,把衣裙重新穿好。
不是她不想換一身男裝, 是這東宮裏, 她能拿到的衣裳, 不是陸酩的,就是以前牧喬留下的衣裳, 穿出去實在太紮眼, 目标太大。
而且自從陸酩逼她給牧喬當替身以後, 別說以前她自己的衣裳, 就連太監的衣裳也不給她留了。
綠蘿見牧野宮裙穿得淩亂, 手擡到空中, 猶豫了兩下, 幫她理了理, 然後怯怯地小聲開口道:“将軍,頭、頭發也得束起來。”
牧野看她一眼。
“不然不像……”綠蘿解釋道, 沒有哪個宮女是披頭散發的。
Advertisement
“你來幫我弄。”牧野又兇她,“別耍花招!”
綠蘿露出委屈的表情,眼睛紅紅。
牧野內心的罪惡感升了起來,卻還是板着臉瞪她。
她跟陸酩是一夥兒的,才不值得她心軟。
陸酩的寝殿角落裏,桌案上擺着一套紫檀木妝奁,不染纖塵,八角玲珑鏡精致明亮。
牧野即便換上牧喬的衣裙,也從來不讓綠蘿替她梳妝,只披散着一頭烏發。
若非綠蘿指引,她甚至都沒有注意過這套妝奁。
牧野坐在銅鏡前,看着綠蘿拆下簪子和頭飾,插在了她的頭上。
她垂下眼,避免看到銅鏡裏的自己。
牧野拉開妝奁最下一層抽屜,裏面擺滿了色彩豔麗的珠寶和首飾。
“這些都是牧喬的?”
“嗯。”綠蘿回道。
“哪些是她從牧家帶來的?”牧野記得當初為了給牧喬陪嫁,阿翁把牧家的家底兒都陪出去了。
綠蘿望向那些釵環,“這些便是。”
牧野挑了挑眉,心想,阿翁是真舍得啊。
她輕啧一聲。
怎麽讓陸酩占了他們牧家的便宜,牧喬也真是,和離的時候怎麽也不帶走,虧不虧,害她現在還得為了生計去草原打獵。
牧野從妝奁裏挑了些方便帶的珠寶首飾,裝進了袖子裏。
綠蘿為她梳好頭發,牧野草草掠了一眼銅鏡,忽然明白,為什麽先生反複交代,一定要她戴好面具了。
若是她不摘面具,大概也就不會有這麽一遭無妄之災,被陸酩困在宮裏。
銅鏡裏的人,明眸善睐,顧盼生輝,确實是過于女氣了些,一身淡綠的宮女服,也壓不住這一張極美的臉龐。
牧野思索半晌,拿出了面具戴上。
面具貼着她的臉型輪廓,變成了一張普通清秀的臉,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難看。
在她戴面具的過程裏,綠蘿就那麽安靜地看着,沒有叫喊吵鬧。
牧野奇怪地看她:“你這麽配合,回頭陸酩知道了,不會找你麻煩?”
綠蘿搖搖頭:“将軍待在宮裏不高興,若想離開便離開吧。”
以前牧喬待在宮裏的時候,雖然她很少表現出來,但綠蘿感覺得到,她也總是興致恹恹,不管做什麽事情,都提不起勁。
過去綠蘿不明白是為什麽,明明她已經成了全天下女子最羨慕的人了,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直到她見到牧野才明白了。
荒原裏的狼和籠裏的金絲雀,如何能相比較,它們要的根本不是一件東西。
牧野凝視綠蘿,沒想到綠蘿竟然想讓她走,她的神情複雜,猶豫片刻後,擡手一個手刀過去,将綠蘿打暈。
她接住癱軟的綠蘿,将她小心放倒在地上,又将床榻上的帷帳扯成布條,将她綁起,嘴裏塞了棉布。
若是不這樣做,等陸酩回來,綠蘿一定會被怪罪。
處理完綠蘿,牧野走到窗邊,隔着明瓦,看清了外頭來往的宮人,還有躲在樹上的沈仃。
一天到晚盯着她,比蒼蠅還要惹人煩。
窗戶開了一道縫,牧野從一旁花架上的盆景裏找出兩顆石子兒,捏在手裏,轉了兩圈,然後對準沈仃,用力彈了出去。
一顆石子正中他的督脈之上,一顆石子打了他的啞穴。
沈仃瞬間僵在原地,一動不動,被點了穴的他,只有一雙眼睛瘋狂在左右地轉,想要看看是誰突然對他動手。
沒了沈仃的監視,牧野走出寝殿,繞過宮人的視野,去了一趟書房。
牧野翻遍了書房,也沒有找到那一張布防圖,她抿抿唇,猜測也許是被陸酩帶走了。
逃跑的時間緊迫,牧野沒有辦法,只能放棄,好在之前她已經把布防圖的大致記在了腦子裏。
離開書房時,沈仃終于将目光鎖定在了她身上,兩只眼睛瞪得恨不得要跳出來。
那一道逼人的光壓,令牧野不看他都能感覺到。
牧野縱身一躍,輕功跳上了樹,樹冠裏連一片葉子也沒有落下。
沈仃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牧野伸出兩根手指,戳到他眼睛前面,壓低嗓音恐吓道:“再敢盯着我,就把你眼睛挖出來!”
沈仃吓得緊緊閉上了雙眼。
牧野從書房裏順來一支毛筆,在他的兩只眼睛上各畫了兩個圈,人中處寫了一個八。
她滿意地拍了拍手,留下還不敢睜眼的沈仃,揚長而去,用輕功躲過巡邏的宮人,輕而易舉地翻出了東宮。
牧野蹲在宮牆上才發現,外面的守衛才叫多,甚至還增加了不少影衛,戒備森嚴。
每一個進出東宮的太監宮女都要經過一番盤查與辨認。
不知道是不是陸酩為了防止她逃跑來的,真是夠小心謹慎的,重重保障。
她解決一個沈仃容易,但沒辦法同時解決那麽多的影衛。
遠處經過一排低眉垂首的宮女,足有七八人,一個跟着一個,步履匆匆。
牧野當機立斷,從宮牆上躍下,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正好跟在了最後一位宮女的後面,動靜小的連前頭的宮女也沒有察覺。
她學着那些宮女的樣子,低着頭,小步小步地走,倒還像那麽一回事,順順利利地走出了東宮的守衛範圍。
經過一處假山時,牧野閃身躲了進去,和那一排宮女分開。
她左右張望,發現四周景物陌生,已經不知道走到了哪裏。
牧野在假山後停留片刻,等待着宮女們走遠,半刻鐘後,她真要離開時,忽然,頭頂上方傳來一道男聲——
“你這小宮女,鬼鬼祟祟在幹什麽?”
“……”牧野閉了閉眸子,眼珠在眼皮下翻了個白眼。
這麽大一個皇宮,怎麽什麽犄角旮旯都能碰着人。
她擡起頭,發現假山上頭,探出一張熟悉的臉,是陸昭。
好嘛。
真是冤有頭債有主,牧野還沒想起來要找陸昭報仇,他自己倒是送上門來了。
陸昭身披雪白的裘衣,那皮毛在日光下,閃爍着銀光。
可不就是用從她那裏搶走的白虎皮做成的。
牧野眨了眨眼睛,裝出一副怯怯的模樣,回答道:“奴婢的香囊掉在這裏了,正在找。”
“香囊也能丢。”陸昭輕嗤,“莫不是頭一天晚上跟哪個侍衛偷好,脫了衣裳,所以弄丢的?”
他的眼睛放肆地睨着牧野,從上到下地打量,言語輕挑:“長得也一般,真是黑燈瞎火才能不挑剔。”
牧野咬了咬後槽牙,從陸昭這張狗嘴裏就吐不出什麽好東西。
“不過你這一雙眼睛,倒是生的漂亮。”陸昭将手裏的弓箭負到身後,彎腰蹲下來,盯住牧野的眼睛,透徹澄明,倒是像珠玉一般,讓她普普通通的臉,變得有了生色起來。
他三步并作兩步,從假山上跨步下來,“正好本王在練射,你來給本王當靶子。”
陸昭說這話時,高高在上,好像給他當靶子,是他賜給她的天大皇恩。
“……”牧野磨着牙,在想該怎麽在他喊來侍衛之前,将他收拾一頓。
陸昭往觀武殿裏走,見那呆頭呆腦的小宮女半天不動,回過身催促道:“愣着幹嘛,快點跟上,不然本王就揭發你和侍衛私通!”
莫須有的罪名就這麽給牧野冠上了。
觀武殿是專門供皇子練習騎射的地方。
陸昭今日上午剛被鄭國公罵了。
鄭國公不光一邊罵他,還要一邊去誇獎牧野,說牧野像他那麽一般大的年紀,已經能夠帶領一千精兵,潛入敵營,手刃敵軍主帥了,而他還在紙上談兵都談不對的地步。
要不是皇兄按着他,給鄭國公敬過茶,拜了老師,他才不樂意學什麽帶兵打仗,反正有一個牧野出風頭不就夠了。
陸昭此時憋了一肚子的氣,正沒地方發洩呢,這小宮女不長眼,撞了上來,算她活該。
觀武殿內此時空無一人。
陸昭早就屏退了值守的侍衛和太監,嫌他們礙眼。
他轉了轉手裏的弓,從靶場邊擺了瓜果茶點的桌上拿了一顆蘋果,左手将蘋果抛在半空又接住,朝牧野晃了晃:“你去靶子前面,頂着這個蘋果。”
牧野問:“十六殿下,你射得準嗎?”
陸昭橫眉一豎:“哪那麽多廢話,準不準都是你的命。”
“……”狗東西,牧野在心裏罵道,真是不把奴才的命當命。
她沒去接那顆蘋果,“要不殿下你給奴婢做個示範?”
陸昭:“你好大的膽子,敢讓本王頂蘋果?”
牧野反問:“十六殿下是不敢?”
陸昭垂眸,盯着眼前這個宮女,清澈的眼睛裏,看不到絲毫的懼色,跟他讨價還價。
他嗤笑,問:“你是哪個宮裏的人?”
牧野回道:“太子殿下宮裏的。”
聞言,陸昭挑挑眉,又打量了她一遍,“那本王怎麽沒見過你。”
“東宮裏那麽多伺候的人,十六殿下沒見過不是正常,而且殿下也說了,奴婢長得一般,也入不了殿下你的眼。”
陸昭輕哼一聲,他問一句,這小宮女能回他十句,倒是比那些只知道是啊諾啊的宮女太監活現。
既然是皇兄宮裏的人,他也就不故意為難了。
他剛想松口讓她滾蛋,牧野卻指了指果盤,“十六殿下要是拿蘋果先做示範,奴婢可以頂這一顆莺桃。”
陸昭一聽,笑了。
還真有找死的。
他擡腕,把手裏的弓遞到她面前。
牧野伸手去接,握住弓的一瞬,玄鐵的弓還挺沉,一般姑娘家的力氣,別說射箭了,弓提都提不起來。
她卸了手裏大半的力氣,玄鐵弓的一角抵在地上,裝作提不起來的樣子。
陸昭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把玩着那顆蘋果,走到靶子前面,朝她喊:“大點力氣。”
牧野雙手拖着玄鐵弓,走到射箭的起點,她從箭筒裏抽出一根羽箭,拇指在箭矢上緩慢摩挲。
“怎麽樣啊,弓拉不拉得開啊。”陸昭催促,“本王都準備好了,別磨蹭了。”
牧野擡起頭,看見陸昭站在百步之外最遠的箭靶處,把蘋果放在了頭頂,泰然自若的樣子。
她眯了眯眸子。
陸昭有一瞬間的恍神,隔着百步之遠,以為自己看錯了,他竟然從一個小宮女的眼睛裏,感受到了凜冽的肅殺之意。
牧野高高舉起玄鐵弓,箭尾抵在弦上,向後一拉,箭發——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只在瞬息完成。
陸昭甚至沒有看清她的動作,瞳孔裏映出朝他飛射而來的羽箭,快到模糊成了一個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