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聽到陸晏的話, 牧野怔了怔,見他的目光似笑非笑睨着她,牧野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他說的小侍衛,原來是指的她。
陸酩眯了眯眸子, 清泠泠的瞳仁無波無瀾。
他沉默不語, 許久,開口道:“好。”
聞言,牧野扭過頭, 瞪了一眼陸酩。
拿她當賭注, 經過她同意了嗎?
陸酩仿佛沒有看見似的,執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摩挲把玩。
陸晏卻饒有趣味,将牧野瞪着陸酩的表情看清。
他從陸酩和牧野出現在亭前就已經注意到了牧野。
牧野雖然穿着一身男裝, 但除非他陸晏是眼睛瞎了, 不然牧野的那一張臉, 分明是前太子妃。
不然的話,跟在陸酩身邊的尋常侍衛, 哪裏敢像她這樣活現, 膽子大到竟然用眼睛去瞟主子。
陸晏忽然想起前日宮裏傳來的密報, 說是太子從宮外帶了一個小太監進宮, 藏在東宮裏, 竟跟小主子似的對待。
今日他見到陸酩身邊跟着的牧野, 一下就聯想到了那個小太監, 保不準就是密報裏說的那位。
陸晏早知道前太子妃與太子和離, 回了燕北,如今再見, 卻不知道他們這一對小夫妻在玩的什麽把戲。
不過嘛。
陸晏直勾勾地鎖在牧野的臉上,腦中閃過某一年宮宴上,太子妃端坐在陸酩身邊,金釵步搖輕晃,在宮燈下映出五光十色的華彩,卻不及她那一雙清澈的眸子迷人,當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Advertisement
陸酩見陸晏一雙眼睛還在盯着牧野,眉心微不可見地蹙了蹙,他抿起唇角,骨節輕敲棋盤,不鹹不淡道:“老二,該你落子了。”
陸晏終于收回他的目光,眼尾的笑意盈盈,似有深意地回望陸酩,将手裏的黑玉棋子落在了棋盤正中央。
冬日的青山寺萬物凋敝,在樹梢間的枯葉随風落下。
牧野不懂圍棋,只知道這局棋下了許久,大半的棋盤裏已經被黑白相間的棋子填滿。
從陸酩和陸晏兩個人的神情上,她也看不出是誰占了優勢,誰落了下風。
牧野在一邊站久了,有些站不住,加之女兒酥的解藥已經逐漸不管用了,她的腿忽然一軟,整個人往前栽去,半邊胳膊和手撐在了棋盤上,将滿盤的棋子打亂,棋子噼裏啪啦滾落到了地上。
江骞行和她并排站着在觀棋,見到牧野摔倒,眸色一緊,反應很快地伸出手去拉住她的另一邊手腕。
牧野懵了一瞬,沒想到她這會兒突然沒有力氣了,雙腿發軟,倒在棋盤上時,想撐起身,腕處一軟,撐不起來。
江骞行似乎察覺到她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來。
牧野被江骞行扶起時,感受到他扣着她腕子的手,手指指腹溫熱,微微按壓在她手腕內側。
她覺得窘迫,低聲對他道了一句謝。
陸晏挑了挑眉,望着棋盤上一片狼藉,輕笑道:“四弟,你這小侍衛也太弱不禁風了,這才站了多久,就站不住了,還把咱們好端端一局棋給攪渾了。”
牧野擡起頭,又瞪了陸晏一下。
陸晏的唇角笑意漸濃,帶刺的玩意兒,才有意思不是。
陸酩好似沒有聽見陸晏的揶揄,視線微垂,落在了江骞行扣住牧野的手腕上,他皺了皺眉。
就連牧野也覺得江骞行握住她手腕的時間有些長了,轉動了一下手腕。
江骞行見她站穩,才松開手,眼裏閃過複雜神色,轉瞬即逝。
陸晏抵着一枚黑玉棋子,在棋盤上敲了敲,發出清脆聲響。
陸酩終于從牧野的手腕處移開視線,重新看向陸晏。
陸晏單手撐着下巴,“這下怎麽算呢?剛才我明明都要贏了的。”
陸晏這番話,在場的四個人裏,也就只有牧野看不懂棋局,聽他沒臉沒皮的胡咧咧。
以方才的局勢,陸酩的棋路早已經把他逼到了窮途末路,若不是牧野把棋局毀了,不出三步,陸晏就要輸了。
陸酩将棋盤上亂了的棋子撥到兩邊,重新一顆一顆棋子往棋盤上擺,漫不經心道:“複原便好了。”
陸晏一怔,才想起來,他這一位四皇弟,尊貴的太子殿下,自幼便聰穎異于常人,過目不忘,方才的棋局,他能一子不差的記下。
他伸手重新打亂了陸酩擺到一半的棋局,笑道:“算了算了,不必麻煩了,以我看不如就不論輸贏,直接做交換吧。”
牧野一聽,心裏咯噔一下。
交換他個頭!她又不是什麽東西!
陸酩看了看牧野臉上不爽到極點的表情,睜着一雙清明澄澈的眸子惱怒瞪他。
他的手在棋盒的邊緣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好似真的在權衡,是布防圖重要,還是牧野重要。
雖然牧野對于陸酩諸多不滿,但比起陸晏用他那一雙滿是邪念的鳳眼盯得她毛骨悚然,陸酩還是要正常許多。
加上她現在女兒酥還沒有解,若是真到了陸晏手裏,她反抗不了,不如殺了她來得痛快。
陸酩終于開口,淡淡道:“罷了,孤的人沒有給出去的道理。”
他阖上棋盒,負手站起身,“這棋也下夠了,天幹物燥,二皇兄還是早些回吧。”
陸酩回頭看一眼牧野,對她說:“走了。”
牧野松一口氣,緊跟在他身後。
她的腳步虛浮,想走快卻無力,又怕再摔了,只能慢吞吞地邁步。
陸酩走了兩步後,見她落在後面,停下腳步,等到牧野走近他,直接伸出手,锢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靠住。
牧野愣了愣,下意識掙紮,沒有掙脫開,陸酩的步子走得很快,她只能被他帶着,往前踉跄。
陸晏望着他們的背影,臉上笑得更歡了,這還是他印象裏那個高高在上,凜然端正的太子殿下嗎?
這拉拉扯扯的樣子,陸晏演戲演多了,自然輕易分得出什麽是真,什麽是假,眼前陸酩對他懷裏的小侍衛,可不像是在做戲給他看。
待陸酩他們穿過拱門,消失在了盡頭,古寺亭臺重新恢複清幽。
陸晏緩緩收起了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意,仿佛換了一個人,上挑的鳳眼眯起,裏頭滿是設防和算計。
“方才本王的說辭,太子會信嗎?”
今日他與江骞行約在青山寺謀事,不想竟然撞見了太子。
陸晏深知陸酩性子多疑,被他看見自己與朝中臣子,尤其是承帝現在青睐有加的年輕臣子來往,免不了遭到陸酩猜忌,若被他盯上,以後的行動怕是諸多不便了。
因此,陸晏臨時找了借口,以他平日裏混不吝的形象,蒙混過關。
江骞行望着方才陸酩和牧野離開的地方,臉上面無表情,唯有衣袖裏的手攥緊成拳。
許久。
他搖搖頭,開口道:“今日将府上的東西清理幹淨,只留下布防圖。”
-
回宮的馬車裏,牧野明顯感覺到了陸酩的情緒不佳,沉着一張臉,給她甩起了臉色。
陸酩從袖中取出一塊素色帕子,拿起馬車裏桌上的茶壺,沾濕了帕子,抓起牧野的手腕,将她的衣服撩起,露出一截雪白纖細的腕子。
他用帕子在那截手腕上揉搓擦拭。
牧野想要抽回手,卻被他死死攥住,她不解道:“你幹什麽。”
陸酩低頭,擦着她的手腕,像是上面有令人難以忍受的污漬,涼涼道:“江骞行跟陸晏交往,可見多半是一路人,你還讓他一直拉着手,不知道躲?”
經過反複地擦拭,直到她的整個手腕都變得透紅起來。
終于陸酩放開她的手,又掐着她的下巴擡起,聲音低沉不悅:“你這張臉,實在是太招搖,以後出門都給孤戴着面具。”
牧野仰着臉,和他對視,眼神疑惑,她平靜地開口問:“殿下在惱什麽?”
她實在想不明白。
“就算江骞行真的存了什麽心思,冒犯我也好,怎麽樣也好,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和殿下沒有關系吧?”
她繼續道:“都是男人,江骞行不過好意拉我一把,怎麽就被殿下曲解成這樣了,真當誰都跟陸晏似的,有養小哥兒的癖好。”
“再說了,若不是殿下出門前給我少喝了半碗藥,我也不會摔了。”
更何況真正冒犯她的人,不是陸晏嗎,也不見他和陸晏翻臉啊,這會兒倒是跟她甩起臉子來了,真是莫名其妙。
陸酩盯住她的眼睛,幹淨到幾乎透明的瞳仁裏,無波無瀾,似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惱怒,平靜到令他心中越發郁結。
牧野感覺到陸酩掐着她下巴的手指用力,一陣壓痛。
她蹙眉:“你弄疼我了。”
陸酩并未松手,依然只是凝着她,一言不發,漆黑如墨的眸子仿佛要将她吞食。
半晌,他緩緩開腔,語調冰涼:“趁孤還沒有發火,閉上你的嘴。等你這破腦子想起來了,再聽聽你說的這些話。”
牧野:“……”
陸酩沒有和她一起回宮,中途下了馬車,牧野掀開車簾,注意到周圍的影衛随他走了一半。
回宮以後,牧野也沒喝上今日剩下的那半碗藥,她也懶得張口去要,早早躺到了榻上睡覺,腦子裏想着陸晏提到的布防圖。
雖然南方的戰事,朝廷自有派兵去剿寇,但牧野還是忍不住去思索,若是她的話,這場仗會怎麽打。
牧野越想越亢奮,一直到了夜深,才昏昏睡去,到她入睡前,陸酩仍未歸。
熟睡後,她又做了一個夢。
東宮裏的皚皚白雪融化了,梧桐發了新芽,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
牧喬站在一張偌大的檀木桌前,穿着一件藕荷色的宮裙,梳着精致的盤發,鳳釵的尾端綴着細細的流蘇璎珞,微風順着窗縫拂來,環佩玎珰。
她緊鎖眉頭,手裏握着一支狼毫,像是不懂寫字的稚兒,重重地落筆在素白宣紙上,墨跡瞬間氤氲,攤成一汪,連下面墊着紙也染上墨色。
牧喬有些惱了,将狼毫随意扔回桌上,寫壞了的紙團成一團。
這時,書房的門從外面被人打開。
陸酩上朝回來,透過窗戶看見牧喬在桌前練字,練了不到一刻鐘,就沒了耐心。
照她這麽個練法,下個月王皇後檢查,免不了又是一頓責難。
奉镛的王公貴族們向來喜歡附庸風雅,吟詩作對,就連後院閨閣裏的女子們也常常起興致組什麽詩會,在後宮裏,每逢佳節,這樣的活動也少不了。
牧喬作為太子妃出席,代表是東宮的臉面,太子的臉面,皇後的臉面,自然不能露怯。
詩文上,陸酩還能提前幫她準備一首兩首詩應付,但落筆卻不能假手于人。
陸酩雖然知道燕北蠻荒,牧家尚武,大概養不出什麽才情出衆的女兒,但他屬實沒想到,牧喬是個連字都不會寫的。
他走進書房,略顯無奈道:“雖然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身為太子妃,也不能那麽文盲吧。”
說她是文盲,牧喬還挺不情願。
“我怎麽文盲了,我不是還認得字嗎,不過是寫不好罷了。”
牧野睡着的時候,意識到了自己是又在做夢了,她以旁觀者的視角看到這一幕,雖然發不出聲音,但無比贊同。
陸酩對牧喬的要求不要太高,軍營裏不知道多少字認不得幾個的大老爺們,像牧喬這樣的,放在軍營裏,已經算得上是才華橫溢了。
陸酩對于牧喬的狡辯,并不搭理,他屏退了在書房裏随侍的綠蘿,重新展開一張宣紙,拿起被她扔下的狼毫,遞至她面前。
“繼續練。”
“……”
牧喬知道陸酩這是怕她丢了東宮的臉面,抿了抿唇,接過狼毫,繼續練字。
她微垂頭,正要下筆時,陸酩站到了她身後,貼着她極近,大掌攏住她的手,擠進她的手指間,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正她執筆的姿勢。
感受到男人的體溫,牧喬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像木偶娃娃般由他擺弄。
陸酩另一只手掌心抵在她的腰上,往前輕推,“站直了。”
牧喬站直了,藏在鬓發裏的耳根熱得滾燙,握筆的指尖微不可見地顫抖。
陸酩附在她的耳畔,聲音幽沉帶磁,低喃細語:“再練不對,就要罰了。”
牧喬的手忽然一軟,狼毫啪嗒掉在案上,好不容易寫好的一張字帖,又被墨跡沾染,毀了。
她擡起眼,和陸酩的目光對上,落進了一雙如古井不見底的眸子裏。
寫壞的宣紙飄然落在地上。
牧喬身上的那一件藕荷色的宮裙也随之蓋在了紙上,裙擺上繡着的西府海棠栩栩如生。
她的膝蓋彎曲,搭在桌案邊緣,深色紫檀木和象牙般雪白的肌膚相映襯,醒目刺眼。
兩條勻稱纖細的長腿赤露,懸在空中,她的腳背緊繃,如滿弓的弦,如貝殼般精致圓潤的腳趾漸漸變得緋紅……
!!!
牧野瞬間從夢裏驚醒,渾身大汗淋漓,瞪大了眼睛。
她怎麽又他媽夢見了這些玩意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