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牧野醒來時, 天還是陰恻恻的,透過窗戶上的明瓦,隐約能看見外頭值守宮人點着的燈。
她渾身發熱發燙, 從頭皮一路麻到了腳底。
腦子裏被那些揮之不去的畫面填滿,她越是努力不去想, 就越是清晰。
牧野從被子裏伸出手, 攥成拳頭,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腦門。
她對于床笫之歡并不了解,唯一一次, 還是中了合歡散, 和柳茵茵的那次。
就算是那次,牧野醒來後便什麽也不記得了,偏偏怎麽夢裏一次次出現陸酩和牧喬——
好像她親眼見過似的……
牧野再也不敢入睡了,睜着眼睛默念佛經, 一刻也不敢停下, 生怕一停下來, 那些缱绻的春色又一股腦地回來。
她念佛經一直念到了天亮,面如死灰。
綠蘿估摸着她平時醒來的時辰, 端着早膳和今日女兒酥的解藥進來, 她見牧野的臉色蒼白, 問道:“将軍昨晚沒休息好?”
何止沒休息好, 牧野簡直像是被惡鬼追了一宿。
她甚至覺得, 以後的每一晚, 她都不敢閉眼了。
牧野用了膳, 喝了湯藥, 等待身上力氣恢複的功夫,餘光瞥了眼裏間, 陸酩的床榻幹淨整潔,帷帳未放下,還是昨天的模樣。
自她住進了東宮,雖然睡的是陸酩的寝殿,但陸酩在寝殿裏睡下的日子很少,不是在書房批閱奏折到天亮,就是外出不知道處理什麽公務。
牧野才發現,他這表面風光,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還真不是誰都能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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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酩還沒當上皇帝,就要操皇帝的那份心,還得時刻小心他老子的忌憚,兄弟的暗算。
“太子殿下呢?”牧野問。
雖然夜裏她夢見了些不幹淨的東西,實在不想這會兒去找陸酩,但她還是惦記着陸晏手裏的布防圖,得想辦法讓陸酩拿到。
“殿下在書房。”綠蘿頓了頓,看一眼牧野,多說了兩句,“昨夜殿下歸得晚了,怕吵着您休息,便沒有回寝殿。”
牧野聽聞陸酩在書房,起身更衣,光顧着嫌棄那一身太監服了,沒注意聽綠蘿的後半句。
她換了衣服,去了書房找陸酩,正巧撞見陸酩從裏面打開門,穿堂風過,帶來淡淡的檀木香,沉斂好聞。
牧野怔了怔,明明她做的夢只是夢,她卻因着這檀木香氣,将夢裏的五感補全得更徹底了,他在動情時,随着體溫升高,那一股淡淡檀木香愈發清晰,清晰的好像就是昨夜發生的事情。
她像是聞到了什麽毒氣,立刻屏住了呼吸,不敢再聞。
陸酩此時已經換上了朝服,明黃的衮服,襯得他面如冠玉,器宇軒昂,渾身透着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清泠氣度。
然而在牧野的眼前,浮現的又是陸酩另一番模樣——
她吓得趕緊甩了甩腦袋。
陸酩見她臉擠成一團,甩着腦袋,一副痛苦的模樣,出聲問道:“是想起什麽了?”
牧野搖搖頭:“沒有,什麽也沒想起來。”
不光什麽也沒想起來,不該想的倒是一只潮蟲似的,拼命往她腦袋裏鑽。
免得那條潮蟲又跑出來,她趕緊說正事,“我來找殿下,是想知道二皇子手裏的布防圖,殿下打算如何處理?”
陸酩擡眸,看了一眼天色,再耽誤下去,就要遲了早朝。
“布防圖就在書房的桌上,你自己看。”
聞言,牧野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陸酩已經和她擦肩而過,沿着回廊走遠了。
她的目光朝書房裏頭瞥了瞥,看見了那張紫檀木桌案。
在那張桌案上——
不行不行。
牧野用力眨了兩下眼睛,擠走了就要浮現在眼前的景象。
她邁進書房,果然在桌上找到了攤開的布防圖。
如此重要的軍機密保,就被陸酩這麽攤開着,擺在最顯眼的位置,好像生怕別人看不見。
牧野在心裏默默吐槽他的不謹慎,卻忽略了在這東宮之中,除了陸酩,也就只有她能夠暢通無阻地進入太子的書房。
這張布防圖,昨日陸晏還說在他那裏,怎麽今日就到了陸酩手裏,牧野沒去深究,一心撲在布防圖上。
她對着布防圖看了許久,眉心不自覺地蹙起,陷入思索,經過分析之後,牧野判斷這張布防圖,大概是真的不虛。
并且若是布防圖裏的記錄屬實,南方倭寇在城裏駐紮的兵力衆多,要想剿滅倭寇,奪回城池,也許并非朝廷想象的那般容易。
牧野緊抿唇,食指抵在桌案上,來回輕敲。
終于,她将布防圖裏兵馬的駐紮位置全部記下,将圖卷起,拿在手裏,左右看了看,想找一個可以收好布防圖的地方。
陸酩的書房陳設簡單,除了一張偌大的桌案,兩排書架,還有擺了些字畫裝飾的博古架,便沒有其他的陳設了。
牧野看了一圈,一望到底,哪裏都不像能安全藏布防圖的地方,除了博古架後頭一個阖上的箱櫃。
她走過去,打開箱櫃,箱子裏裝的是一些衣物。
最面上的一件,是一條藕荷色的宮裙,裙面繡着淡粉色的西府海棠。
牧野盯着這條繡工精致繁複的宮裙,和夢裏牧喬身上穿着的那件重疊。
她拿起宮裙,手掌在滿開的海棠花上摩挲,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她和陸酩争執,陸酩拿來要她換上的宮裙,正是這一條。
若她夢裏夢見的是真實發生的事情,這一條宮裙,真是牧喬的?
陸酩竟然想讓她穿牧喬的衣服?!
意識到這一點,牧野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她緩緩直起身,博古架上擺了一面六方銅鏡,鏡子裏,她的臉和牧喬的有八九分相似。
……
難道說,陸酩是想把她當成牧喬的替身?
要是換成以前,牧野是想不到這一層的,但是昨日她剛遇見了陸晏,給她上了一課,讓她想起,這世上,男人找哥兒,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按照陸酩的說辭,什麽等她想起來,她就知道了,可先生明明都說了,她這三年,就是在燕北哪裏沒去,怎麽可能會和陸酩有什麽交集。
陸酩根本就是找了一個理由诓騙她,好困住她,把她留在宮裏。
牧野早有耳聞,都說那種癖好有遺傳,若是陸晏有那方面的癖好,保不準陸酩也有呢,只是他藏得不露聲色罷了!
牧野這時回憶起昨日陸酩對她又是抓胳膊,又是掐下巴的,那時沒有想太多,現在卻是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他自己分明就是在對她動手動腳,還好意思說人家江骞行!
在這東宮裏,牧野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決定立即去找陸酩對峙。
她推開書房,往宮外走,剛走沒幾步,綠蘿便跟了上來,忙問道:“将軍您要去哪?”
上次牧野離開東宮,在外面受了傷,東宮裏的太監宮女全都被冠上了失職的罪名,通通罰了一頓,現在誰也不敢掉以輕心,把牧野再弄丢了。
藏匿在樹裏的沈仃也精神起來,瞪着眼睛觀察牧野的一舉一動。
牧野要跟陸酩對峙的事情,她不想讓綠蘿聽見。
尤其她回憶起這段時間綠蘿對她的态度,事事細致入微,又想起夢裏,綠蘿一直守在牧喬的身邊,應該以前就是牧喬的婢女。
牧野還在別院裏時,綠蘿就喊她主子,若不是她聽不習慣,糾正了好幾遍,綠蘿現在還會喊她主子。
綠蘿敢這麽稱呼她,定然是受到了陸酩的默許,且對陸酩的企圖心知肚明。
牧野看向綠蘿,眼神冷了冷。
“去找陸酩。”
綠蘿已經習慣了牧野心情好的時候喊殿下,和太子殿下吵架了就大逆不道地喊他陸酩。
反正太子殿下也從來沒拿這件事情計較或怪罪,她也當作沒聽見牧野直呼殿下名諱,甚至松了一口氣。
牧野去找殿下,總比她在宮裏四處溜達亂跑,讓他們省心。
綠蘿擡頭看了一眼天色,“這會兒殿下大概下朝了,應該在內閣處理政務,奴婢派人去确認之後,将軍再去也不遲。”
牧野等不了,直接道:“不用,我自己去确認,你也不必跟着。”
聞言,綠蘿面露難色:“将軍……”
綠蘿睜着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睛。
牧野最經不住她來這一套,別過臉,依然冷着聲音,“放心吧,我在東宮外就算出了事,也不會算在你頭上。”
陸酩要找也是找影衛。
樹上晃下兩片幹枯的落葉,沈仃無聲地表達着他的不滿。
綠蘿咬了咬嘴唇:“将軍,奴婢不是因為怕被責罰……”
以前牧喬還是太子妃的時候,每次出東宮,不是碰見這個娘娘就是那個公主,總有事找上來,以至于到後來,牧喬能不出東宮便不出。
牧野要是出去也遇到麻煩,綠蘿想若是她跟着的話,還能替牧野解圍。
不過牧野的态度堅決,就是不讓綠蘿跟着,沒有辦法,綠蘿只能讓她戴上面具,不安地看着她離開了東宮。
沈仃隐匿在暗處,跟了上去。
牧野在宮裏穿行過幾次,她的方向感很好,已經在腦子裏構建出了整個皇宮的地圖,即使她沒去過的地方,也仿佛像來過似的,知道會通往哪裏。
她很順利地離開後宮,到了前朝。
內閣位于太極殿外的東門。
牧野沿着偏道走,前面是兩位穿着官服的大人,閑庭信步,講話的聲音傳到了後頭。
“昨夜燕王府失竊,還起了好大的火,小鳳臺被燒得一幹二淨。”
“呵——燕王殿下得多傷心啊,他養在小鳳臺裏的那些哥兒們都還好着嗎?”
“有兩個哥兒燒壞了臉,被燕王送出了府。”
聞言,大臣唏噓:“這奉镛城裏,誰有那麽大的膽子,敢把主意打到燕王頭上?”
雖說燕王陸晏在宮裏不是最受承帝器重的皇子,但敢動到王府的頭上,那打的是皇家的臉面,是和整個皇家作對。
除非——
問出這個問題的大臣反應過來,擡頭和同僚對視,瞬間了然,這恐怕又是皇家的家事。
他的同僚開口道:“刑部今日抓到了兇手,說是南方逃竄來的流民。”
牧野聽他們的對話,明白了陸酩手裏的布防圖是從何而來,他倒是簡單粗暴,直接明搶了。
雖然她現在恨不得把陸酩撕了,但陸晏手裏拿着布防圖不交出來,延誤軍情,本就不該,搶得好。
牧野光顧着聽牆根,沒注意到她跟着兩個大臣走錯了路,去了翰林院的方向。
沈仃為了提醒她,朝她丢了一顆小石子兒,打在她的膝蓋上,不疼不癢。
牧野擡起頭,左右張望,才發現自己走錯了路,她轉過身,剛要原路返回,忽然發現離她不遠的藏書閣裏走出一個身形熟悉的男人。
她下意識朝他看過去,目光和他不期而遇。
江骞行微怔,很快臉上的表情恢複如常,視線似不經意的朝一旁的樹上瞥了一下,而後對她命令道:“你跟我來,将藏書閣三樓的古籍搬走。”聲線低啞徐徐。
看樣子江骞行是把她當作了在前朝當值的太監,畢竟今日她戴了面具。
牧野不想多解釋惹麻煩,低着頭跟在江骞行的後面,進了藏書閣。
沈仃見牧野消失在了藏書閣,一個閃身,躍到了藏書閣的屋檐上,等他揭開瓦,望着一層層盤旋向上的樓梯和一排排書架,一時找不到牧野的人。
牧野随江骞行上了藏書閣二樓,一路走到深處,空氣裏散發出淡淡的陳腐舊書味,光線也越來越昏暗。
走到盡頭,江骞行頓住腳步,回過身盯着牧野,忽然他擡起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往兩排書架交錯的角落裏拖。
牧野瞪大眼睛,雙手扒住江骞行的手掙紮。
江骞行的手臂死死锢住她的腰,将她壓在了書架裏,隐藏住蹤跡,在她耳畔壓低聲音道:“噓,小野——”
聞聲,牧野停止了掙紮。
這個世上會這麽喊她的人,除了阿翁,就只剩下裴辭了。
她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嗚咽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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