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牧野皺眉問:“為什麽?”
陸酩看着她, 不鹹不淡道:“省得你夜裏不老實。”
“……”牧野別過眼,小聲嘟囔,“跟你睡我才會不老實。”
跟陸酩在一起待半刻鐘都讓她受不了, 更別提晚上跟他睡一間寝殿,牧野很怕她夜裏忍不住, 趁他睡着, 對他做些什麽。
陸酩聽見了她的嘟囔,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孤不介意。”
牧野:“……”
陸酩的寝殿分了裏間和外間, 外間擺着一張小榻, 是平時太監值夜時小憩用的。
牧野自覺走到榻邊,拿起榻上的軟枕,拍了拍上頭的灰塵。
陸酩眉心微蹙,“你要睡那?”
“不然呢?”牧野奇怪看他, “難道跟殿下您睡一張床上去?若是殿下願意把床讓給我, 自己睡這小榻, 我也不介意。”
陸酩盯着她,半晌, 收回視線, 輕哼:“你想得倒美, 孤本意是想讓你睡地上。”
牧野攥住軟枕的手緊了緊, 她忍。
陸酩嫌她睡太監睡過的枕頭被子不幹淨, 把綠蘿叫進來, 讓綠蘿換了幹淨的枕褥, 被衾的質地比舊的要好出幾乘。
不過牧野是個習慣了在軍營裏摸爬滾打的糙人, 分不出好壞,睡草席和睡絲綢, 都一樣。
綠蘿在外間也放了一盆炭後,退至殿外,寝殿內又只剩下她和陸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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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不想對着他大眼瞪小眼,正要脫下身上那件晦氣的太監服,上榻歇息。
陸酩瞥她一眼,出聲道:“過來為孤寬衣。”
牧野當作沒聽見,脫了外衣,鑽進被子裏,把自己從頭到腳裹住了,眼睛一閉,不卑不亢道:“殿下自己有手,還是自己寬吧。”
陸酩望着外間小榻上鼓起的一個小山包,微微搖了搖頭。
以前牧喬可比現在聽話多了。
雖然笨手笨腳,不管是寬衣還是穿衣,最後都要他重新理一遍,但也不曾這樣大膽地嗆他。
陸酩的眸色深沉下來,他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是牧喬還是牧野……
牧野不肯來幫他,陸酩也不願叫宮人進來打擾,只能自己寬衣。
他的左肩和心口處還有傷,左邊胳膊不便擡起行動,只用一只手脫衣,動作遲緩。
牧野閉着眼,聽見裏間的動靜持續了許久,她睜開眼,隔着一層珠簾,看向裏間。
陸酩背對着她,剛把上衣脫去,露出寬闊的肩膀,瘦薄的脊背,一截若隐若現的小腹,肌肉線條緊致結實。
只是在這近乎完美的身體上,在肩膀和胸前纏繞着兩條紗布,肩膀後側和心髒處有兩處出血點,随着陸酩換衣的行動間,複出了血,血色向外蔓延。心口處的位置出血量明顯更多,染紅了半條紗布。
牧野記得陸酩肩膀後側那一處傷是她用玻璃紮出的。
她因着一瞬間的猶豫,沒有往陸酩的頸動脈紮,手下留了情。
但陸酩心口處的新傷,比她下手要重的多了,看起來像是奔着要陸酩的命去的。
牧野在心裏默默說了一句:活該!
仿佛察覺到了身後的視線,陸酩換上素白寝衣,回眸睨了她一眼。
“看什麽。”
牧野出聲諷刺道: “殿下的影衛那麽有本事,怎麽還會遭人行刺。”
陸酩沉默無言,并未接她的話,只深深地凝望她,漆黑的瞳眸裏含着的意味令牧野看不明白。
牧野見陸酩不怒也不惱,覺得沒甚意思,扯起被子,蒙頭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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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躺在外間的榻上,睡得正香,聽見珠簾輕碰的微弱聲響,惹得她皺了皺眉,拿起枕頭底下的十字镖就朝發出聲音的位置扔去。
十字镖的镖頭鋒利,掠過空氣,将陸酩的朝服下擺劃出一條顯眼的口子。
“……”
陸酩從裏間緩步邁出,擡起眼,朝始作俑者看去。
牧野閉着眼睛,渾然不覺,酣然入夢,她睡覺的姿勢蜷成了一團,側臉被壓得變形,白裏透出淡淡緋色,比起醒着的時候,整個人更加溫和柔軟。
只是手依然搭在枕下,摸着暗器,刻在骨子裏的防備,不管身處何地,沒有人能讓她放松下來。
陸酩盯着她看了許久,而後垂下眼簾,靜靜離開,由她繼續去睡。
牧野醒來時,已經日曬三竿,榻邊的矮桌上放着一枚十字镖。
她一陣疑惑,摸了摸枕下,不記得十字镖是什麽時候換到了桌上的。
殿內安靜無人,裏間的床榻邊有兩條換下來的舊紗布,散發出淺淡的血腥味。
牧野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并不在意,她隔着窗,看着外頭的亮色,估計陸酩是早就上朝去了。
牧野打一個哈欠,起身往外走。
陸酩不在,她要是一直呆在他的寝殿,總覺得怪怪的。
綠蘿早就在殿外等候,見她出來,帶她去了膳房用飯。
用完早膳,溫熱的湯藥緊接着端上來。
牧野盯着碗裏黑漆漆的湯藥,思索片刻,道:“先放這裏吧,我等下喝。”
綠蘿端着湯藥,輕聲勸道:“一會兒就涼了。”
牧野也不繞彎子,跟她坦言:“我不想喝了。”
陸酩跟她說這是軟骨散的解藥,但她都喝了十多日,也不見明顯效果,反而越到晚上越沒力。
牧野現在懷疑陸酩就是在诓她。
若是沒有這軟骨散拖累,別說一個皇宮,十個皇宮在她前面攔着,她也能出去。
綠蘿面露難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牧野平靜道:“我不會為難你,等你主子回來我自己跟他說。”
綠蘿也摸不準現在太子殿下的意思,換做以前,那碗避子湯,她是無論如何都要看着太子妃喝下去的。
那時她還以為太子殿下是不喜太子妃,不願其誕下皇長孫,可直到太子妃真的離開,她又随殿下去了燕北,見過殿下獨坐湖邊一夜。
加上這段時日她的觀察,覺得太子殿下比起以前,更上心了不少。
綠蘿思忖片刻,不敢再堅持,眼睫撲扇,斂下眉目,端着那碗未動的湯藥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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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牧野覺得在宮裏的時間比在宮外要過得慢上許多。
她雖然身上穿着太監的衣服,但在這東宮裏,自是沒人敢使喚她做事,把她當真的太監。
尤其是清晨時,站在殿外值守的太監們,可是親眼目睹太子殿下從殿內出來,而本該在外間值守伺候的牧野依然呼呼大睡。
好在東宮裏,陸酩留在近身伺候的太監宮女都是嘴巴嚴實的,雖然對牧野的存在心中好奇,卻絕不會私下議論。
在這個東宮,要想活下去,嘴和眼都要緊緊閉上。
牧野坐在回廊的闌幹上,抱着綠蘿給的銀制小手爐,望向庭院裏紛紛揚揚的大雪,冷風鑽進衣服裏,她縮了縮脖子,她感覺就連溫度,宮裏也要比宮外更冷些。
午時過後,未央宮的嬷嬷來了東宮,皇後命綠蘿過去問話。
綠蘿走後,牧野更沒人可搭話,百無聊賴,在偌大的宮殿裏,像是透明一般的存在。
手爐涼了後,她站起身,在殿裏晃蕩,一圈下來,把東宮的結構弄清楚了,令她感到神奇的是,東宮裏明明回廊小路彎繞複雜,她走在任意一條路上時,卻總是能猜到路的盡頭是通往哪裏。
許是常規宮殿的構造都八九不離十,牧野沒有太在意。
牧野走遍了東宮每一處角落,唯獨一間側殿進不去,殿門緊閉,看起來許久未曾啓用,殿門都生了灰,從外看像是一處廢殿。
只不過這樣的廢殿,外頭還有兩名宮人守着,她剛走近,就被殿外太監攔下,不準靠近。
牧野聳聳肩,換了個方向繼續閑晃,不知不覺,走到了東宮正門。
她猶豫一瞬,跨過高高的門檻,一只腳踩出宮門,而後又看了看左右值守太監。
太監低垂眉目,沒有出聲阻攔。
牧野挑眉,兩只腳都跨出了宮門。
因為大雪的關系,後宮裏的娘娘公主們大都在自己的宮裏避寒,宮裏清冷蕭瑟,很少見到人。
牧野知道她不懂宮裏規矩,也不想遇到什麽貴人皇子,還得做什麽磕頭行禮的事兒,所以都盡量避着人行徑,挑的都是山石樹林多的路走,好隐匿行蹤。
經過禦花園,有一個太監和一個打着傘的宮女從對面走來,牧野閃身躲進一旁的假山之中。
待他們走到近處,兩人的對話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太監的聲音微微發尖,壓着嗓子道:“今日我在太極殿值守,聽見早朝時,太子殿下将行刺案調查得水落石出了,什麽牧将軍的通敵信,原來是殷奴人搞的鬼!想要栽贓陷害吶!”
聞言,宮女憤憤道:“我就說嘛,牧将軍怎麽可能會做通敵叛國的事情,刑部可是吃幹飯的,這麽久都調查不出來,還要勞煩太子殿下親自審理……”
“噓!”太監立刻止住了她的話,“朝堂上的事,哪裏是我們可以妄議的,當心你的腦袋。”
宮女瞧一眼太監,不滿回嘴:“那還不是你先說的!”
太監嘿嘿一笑,忙哄道:“是我不對。”
“對咯,今日早朝,我看見太子殿下穿的是夏季朝服。”太監轉移話題,說起無傷大雅的,他縮了縮脖子,“這麽冷的天,太子殿下可真不怕凍啊。”
牧野蹙眉思索,若說行刺案的主謀是殷奴人,她倒并不吃驚,反而在這之前就已經考慮過會不會是殷奴人做的。
看來殷奴人消停了沒幾年,又開始不安分了……
牧野沉思的入迷,沒有注意到假山後面有人走來。
“哪來的小太監鬼鬼祟祟貓在這裏!”背後傳來一道掐着嗓子,略顯尖厲的女聲。
牧野回過神,暗道不好,轉過身,只見迎面走來了一位身着華服,滿頭插滿金玉首飾的女人。
女人懷裏抱着一只通體雪白的波斯貓。波斯貓異瞳的兩只眼睛,如寶石般發出幽光,慵懶地嘤叫。
女人身後跟着一排宮女,每位宮女手裏都拿着伺候她用的物件。
質問牧野的是最前排站着的宮女。
牧野認出了面前的女人,在圍獵宴會上見過,她是承帝的妃嫔,蓉嫔。
牧野不想給自己找事,她學着記憶裏太監對嫔位的妃子行的禮,做了個揖,“我奉太子殿下的命,來禦花園摘兩支梅花回去。”
理論上,太監在主子面前,一般自稱奴才,但牧野一身傲骨,實在說不出口,總覺得看似一句輕描淡寫的奴才,但若是說了出來,就再也擺脫不掉了。
蓉嫔自然也聽出了她不規矩的地方,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心想不過是一個太監,竟然如此不把她放在眼裏,還敢話裏話外拿太子壓她?
就算是太子的人又如何?
蓉嫔雖心中不滿,面上卻未流露分毫,她輕扯唇角,笑道:“巧了,本宮也是見這兒禦花園的臘梅開得正好,想來摘上一兩支,不如有勞公公一起摘了吧。”
“……”牧野無奈,她不過是胡謅了一個理由,但既然蓉嫔都這樣說了,她只想趕緊應付過去。
假山旁就有一棵臘梅樹,牧野伸手就去摘。
蓉嫔開口打斷:“不要下面的,要最高處的梅花,那才開的好,你爬到假山上去。”
牧野皺了皺眉,這蓉嫔的事還真多。
假山內砌了繞到山頂的環形石階,到了最頂,和地面有一丈餘的距離。
假山頂堆了厚厚一層積雪,腳踩上去,滑溜溜的。換做平時,這麽點兒高度難不倒牧野,但她身上還中了女兒酥,腿浮沉發軟,走到假山頂邊緣時,牧野蹲下來,放低重心,免得不慎打滑栽了出去。
蓉嫔在假山底下道:“你蹲着摘到的梅花還是不夠高,本宮要最上頭的。”
牧野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沖動,這梅花在她看來長得都一樣,高高低低有什麽區別。
她的動作微頓,表情故作為難地看向蓉嫔:“可太子殿下也特別囑咐了,要開在最上頭的梅花,這該如何是好……”
蓉嫔嘴角動了動,半晌,緩緩道:“既是如此,本宮自然不能奪太子殿下所愛,你且摘吧。”
牧野手上利索的折斷兩支梅,抱在懷裏,轉身正要從假山下去。
蓉嫔出聲:“哎,你這公公,怎麽光記得摘本宮的花,太子殿下的忘了摘。”
牧野答:“蓉嫔娘娘在等,自然是先緊着娘娘,免得娘娘在風裏站久了,受着寒。”
她說完就反應過來,怎麽人一旦進了宮,就變得滿口鬼話和虛與委蛇,不用學,自然張口就來。
蓉嫔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打緊,本宮等你摘完。”她戴着靛藍色護甲的手擡起,摸了摸懷裏的波斯貓。
牧野還發現了,這宮裏人,怎麽都有一樣的特性,帶着一種沒必要的堅持,三言兩語就能把她整煩了,跟陸酩似的。
見她不動,蓉嫔催促:“快些,本宮還要去給皇上送湯,你膽敢耽誤本宮?”
說到底還是牧野的道行不夠,她沒耐心再和蓉嫔對上兩三個回合,走到假山頂的邊緣,伸手去摘梅花。
最高處的梅花長在半空,離假山有些距離。
牧野半探出身子去夠,在抓到那一支梅花時,忽然她聽見一聲嘶叫,蓉嫔懷裏的波斯貓突然炸毛,從她懷裏跳了出去,直接跳到假山上。
牧野下意識微微側身,給它騰出位置,免得它沒地方落地摔下去。
不曾想那貓似受了驚,來回地打轉翻滾。
牧野本來在移動時就還沒穩住身形,被它撞了一下,往假山外歪去,整個人就摔進梅樹裏,縱橫交錯的枝條,細細柔韌,抽得她生疼。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體會那股疼,整個人已經摔到了地上,後背連着肩膀一陣鑽心劇痛。
牧野擰着眉,蜷縮在雪地裏,耳畔只聽得見嗡嗡聲。
蓉嫔不知什麽時候屏退了左右的宮女,一腳踩在了牧野的肩膀上。
牧野摔下來時,撞到了頭,眼前一片白,顧不上蓉嫔,等她緩過勁來時,眼裏閃過一瞬迷茫。
她怎麽又回到宮中來了?
這段時日的記憶好像潮水湧進她的腦中。
蓉嫔見她許久沒有反應,加大了腳上的力道,幾乎要把牧野的肩胛骨碾碎。
牧野不再細想,決定先處理眼前的事情,她起手,握住蓉嫔的腳踝,使出巧力,擰折了她的踝骨。
蓉嫔摔倒在地上,還未來得及發出尖叫,就被牧野捂住嘴。
蓉嫔拼命掙紮,染蔻的指甲紮進牧野的手背,死死摳着她。
牧野蹙起眉,甩開她。
“你敢如此放肆!不要命了!”蓉嫔當即大喊,“來人啊!”
牧野冷笑,壓住蓉嫔,扯亂了她的鬓發,撕碎她的華服。
牧野漫不經心威脅道:“娘娘倒是叫人啊,侍衛來了,我便說是娘娘在與太監對食。”
不管真相與否,若蓉嫔此時的樣子被人撞見,承帝可還會讓她活?
蓉嫔吓得花容失色,瞬間閉了嘴。
牧野瞥了眼自己手背上被蓉嫔抓出的猙獰血痕,從雪地裏摸到一根帶刺的荊棘根,對着蓉嫔無暇的臉劃了下去。
劃出的長度和蓉嫔十根指甲紮進她手背肉裏連起的長度一致。
蓉嫔捂着滴血的臉,唇色慘白,恐懼地瞪着眼前的小太監,仿佛她不是太監,而是從地獄裏爬出的厲鬼。
牧野此時頭疼得厲害,聽煩了蓉嫔因恐懼而劇烈的喘息聲,她擡手按了按眉心,吐出一句:“滾。”
蓉嫔将宮中禮儀全然丢去,一瘸一拐,拖着一條被牧野擰斷的腿,慌不擇路地逃走,好像身後有野獸在追她。
牧野解決完蓉嫔,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走,從假山上摔下來時,令她五髒六腑都像是被震碎了。
她倒在雪地裏,仰頭看着霧蒙蒙的天,眼皮越來越沉,失去了意識。
在她失去意識之前的最後一息,牧野灰暗下去的眸子裏忽然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牧野咬牙切齒,發出一聲喃喃。
“陸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