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牧野沒有注意到在陸酩的措辭裏, 他說的是“回宮”,不是“進宮”,但這一句話, 已經足夠讓她心中一驚。
她皺起眉,警惕地問道:“為什麽?”
陸酩冷冷地睨着她, 輕扯唇角:“牧将軍在宮外好大的勢力, 還有同黨營救,讓孤怎麽放心把你放在這裏?”
牧野覺得陸酩這個說法簡直可笑,除非皇室血脈, 後宮嫔妃, 她還沒聽說過囚人往皇宮裏囚禁的。
“那殿下不如讓我回天牢待着,何必要進宮。”
陸酩不為所動,似乎鐵了心要把她帶進宮去,淡淡道:“牧将軍可是不滿意這身太監服?若是不喜, 穿宮女的衣服也未嘗不可。”
牧野瞪大眼睛, 她咬着牙道:“陸酩!你不要欺人太甚!”
陸酩已然沒了耐心, 淡淡道:“再不動,孤親自幫你換。”
“……”牧野忽然意識到, 從她住進這個別院裏開始, 陸酩也許就沒有放她出去的打算。
若她進宮, 一旦身份被發現, 陸酩也一樣能夠以擅闖宮闱, 治她的罪, 也是死路一條。
牧野仰起脖子, 反抗道:“行刺案始終懸而不決, 也未見刑部提我去審問,案件進展如何我也不知, 殿下究竟是想調查真相,還是想找恰當的時機來治我的罪?”
陸酩垂眸,和她對視,看清了她眼裏的果決和抗拒,他擡手往榻上丢了一塊木牌。
木牌磕在床沿,發出清冷聲響。
牧野一愣,朝榻邊看去,不是別的,正是先生的腰牌。
陸酩沉聲幽幽道:“将軍不妨解釋一下,昨夜黑衣人是何來歷,受何人指使,孤可要懷疑對方與行刺案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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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沒想到這腰牌竟然還是落到了陸酩的手裏。
她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若是只有她一個人,生死由命便罷了,但她不能牽連了裴辭。
牧野垂下頭,不再去看陸酩,緩緩伸手,抓住了榻上的那件黛藍色太監服。
她緊緊攥着那件太監服,手背青筋凸起,指尖泛白。
陸酩見她屈從,心裏并未升起多少快感,反而眉眼裏的冷色更深。
他傾身,拿回榻上的木牌。
牧野伸手去搶。
陸酩擡高手,躲開了她,“怎麽,将軍認得這木牌的主人?”他的指腹抵在木牌的背面,背面刻着兩個極小的字,寫着牧喬。
他在刻字的地方摩挲,力道仿佛想要把那兩個字給抹掉。
牧野狠狠瞪着他,眼睛猩紅,許久,才擠出一句:“不識。”
陸酩冷笑:“既然你不識,那這木牌也沒什麽用處了。”說完,他将木牌随手一扔,扔進了榻邊的炭盆裏。
一陣炭灰飄起,夾雜着濺起的星火,炭盆裏的火舌很快纏繞上了木牌。
牧野盯着木牌,火光映進了她的瞳孔。
陸酩直到木牌燒成了灰燼才離開。
牧野換上太監的服飾,雖然她的身形不算嬌小,但這墨藍色的衣服背後代表的含義,仿佛天然就比正常人要矮了半截。
她努力地直起背,挺起胸,将袖擺理了理。
牧野打開門,邁出去時,陸酩正背對她,負手立于回廊,夜裏下起了雪,宮燈長明,風将他的錦衣下擺揚起,渾身散發出一股凜然威壓。
聽見身後的動靜,陸酩回過身,目光落在牧野的身上,上下打量。
沒有了青面獠牙的面具遮擋,牧野的長相本來就顯得清秀,而平時她只穿玄衣,如今換了亮些的顏色,将膚色襯得更加白淨。
陸酩眉心微蹙,對她這身打扮似乎還不滿意。
牧野咬着後槽牙,眼睛裏透着森森的恨意,毫不遮掩,若非她身上中了女兒酥,如何能這般受陸酩的鉗制。
陸酩眯了眯眸子,被她的眼神刺到,大步往前,走到她的面前,修長的陰影将她整個罩住。
他伸手捏住牧野的下巴,将她的臉擡起。
“勸你老實點,別再動其他的心思,不要考驗孤的耐心。”一次兩次的想逃,既然她進了皇家的門,就別想着能在這重重宮闱之中全身而退。
他走不了,她也要留在這個見不得人的地方,陪他到死。
牧野被他捏的下巴一陣刺痛,她想要掙脫,卻被他捏得更緊,一股比她穿上太監服還要強烈的屈辱感升起。
“殿下到底想做什麽?”
“若是殿下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如今殿下是刀俎,我為魚肉,直接殺了我便是,何必大費周章将我帶進皇宮。”
陸酩輕呵一聲: “牧将軍放寬心,孤不會殺你,不過是找一個更安全的地方,讓牧将軍好生休養。”
“……”牧野一點不相信陸酩的話。
但她也不明白陸酩如此困住她,到底是為了什麽。
陸酩俯身下來,鼻尖靠得她極近,溫熱呼吸噴灑在她的側臉上,牧野卻只覺出了陣陣寒意。
陸酩眯了眯眸子,開口問:“那一塊木牌,是你那一位先生的?為何背面會有牧喬的刻字?”
牧野只知道那一塊刻了“慎”字的木牌是先生一直随身帶着的,卻不知道背面牧喬還刻了字,她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陸酩掐住她下巴的手指加重了力度,幾乎把她的下颌骨掐碎,他的嗓音被寒夜裏的霧氣包裹着,緩緩道: “牧喬與他是什麽關系?”
牧野忽然明白了。
陸酩困住她是為了什麽,他不是不肯放過她,是不肯放過牧喬,因而将她囚禁,想要以此來脅迫牧喬。
牧野不會讓他如願。
“殿下覺得他們會是什麽關系?”牧野和他對視,反問道。
陸酩的聲音陰沉瑟瑟: “依孤看,牧喬和他,倒是比和孤還要親近。”
牧野面色從容:“我與牧喬一同受先生教導,先生對她來說,如父如兄,自然比殿下要親近。”
什麽父兄,陸酩聽着覺得分外刺耳,“女子出嫁随夫,牧喬既已嫁給孤,父兄也該居于後。”
牧野的語氣不輕不重,提醒道:“殿下忘了?你與牧喬已經和離。”
陸酩漆黑瞳仁将她攫住,深深地望着她。
許久。
他扯起唇角:“是啊,若既已和離,牧喬參與行刺案,孤也不會受到牽連。”
聞言,牧野鎖緊眉頭:“牧喬跟這件事毫無關系,殿下何必牽連她!”
陸酩的臉色如常,并不接她的話,轉而慢悠悠地說:“以後進宮了,就叫你小野子。”
“……”牧野知道,陸酩現在是以牧喬相威脅了,用她鉗制牧喬,又用牧喬來鉗制她。
半晌。
為了牧喬,她緩緩垂下眼,不再掙紮,只是諷刺道:“我還能有什麽選擇嗎?”
陸酩凝着她,牧野的眼睫密如鴉羽,藏住了她瞳孔裏的情緒,只有微微抿着的薄唇最後倔強。
終于,他松開了掐住牧野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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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別院時,陸酩解開紫貂裘衣,搭在了牧野身上,還扯起兜帽,罩住她的腦袋。
牧野渾身僵硬,裘衣裏還攜着陸酩的體溫,溫暖厚實,在冬夜裏的确禦寒,就連隐隐的頭疼也緩解了。
她扭頭問:“宮裏有主子給太監披裘衣的規矩嗎?”
陸酩斜斜睨她一眼,今夜第一次勾了勾唇,輕嗤道:“宮裏的規矩都是孤定的,孤想如何便如何。”
牧野的腳步微頓,這宮裏真正定規矩的人還活着,陸酩卻敢這樣說,當真是勝券在握了?
若等他日陸酩坐上那個位置,她和牧喬可還有安生日子過?
夜深人靜。
別院外停了一輛馬車,車頂累積了厚厚積雪。沈仃坐在駕車的位置,晃着腿,看見陸酩和牧野出來,跳下馬車,搬來杌凳。
陸酩站在杌凳旁,側身讓牧野先上。
牧野從院裏走出來這一路,已經有些累了,女兒酥的解藥她每天喝,見效卻緩慢,換作平時,牧野是不會用杌凳的,如今卻只能踩着杌凳上馬車。
沈仃做事毛手毛腳,杌凳沒有放穩,其中一個凳腳壓了一塊圓潤的石頭。
牧野一踩上去,杌凳晃動,她的身形不穩,往前栽去。
陸酩眼疾手快,握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回拉,牧野原本已經想好了怎麽穩住重心,卻不想後面被陸酩那麽一扯,反而害她又向後倒。
杌凳翻倒在地,她的後背撞進一處結實胸膛,腰上随之一緊,陸酩的手臂将她緊緊箍住。
下一瞬,眼前掠過不知是她還是陸酩的黑發,擦過她的側臉,冰涼輕盈,她的雙腳騰空,被陸酩直接抱上了馬車。
沈仃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車簾掀起又落下,半晌,才回過神來,趕緊撿起倒掉的杌凳,駕起車來。
他緊鎖眉頭,腦子裏剛才一幕始終揮之不去,覺得哪裏感覺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
沈仃想不明白,搖搖頭,索性不去想了。
馬車裏,牧野和沈仃一樣想不明白。
她臉上的表情複雜,腰間被陸酩箍住的觸感仿佛依然清晰,令她渾身到現在還是僵硬的。
陸酩卻好像無事發生,修長手指撐着額角,阖上了目。
馬車碾過雪地,在宵禁的夜裏,一路暢通無阻,從無人的城中進了宮門。
牧野坐在馬車裏,聽見隔着馬車,從外面傳來宮門落鎖的聲音,鎖了一道一道。
她掀起車簾。
朱牆琉璃瓦,在長明的宮燈照映下,金碧輝煌,好一座世間最為華麗的囚籠。
牧野站在東宮前,宮殿巍峨,森然肅穆,殿內垂首站立的太監低眉順眼,朝陸酩行跪禮時,頭也不曾擡一下,絕沒有半點僭越。
牧野慶幸他們沒有擡頭,不然她大剌剌跟在陸酩身後,還披着他的裘衣,怎麽看怎麽不像樣。
她把臉往兜帽裏藏得更深。
牧野跟着陸酩在東宮裏轉了幾轉,終于在東處的一間房前停下,她發現綠籮竟然早在殿外等候。
綠籮換回了一身宮裝,牧野認得她宮裝上的紋樣,在宮女裏的品級很高,大概是陸酩的貼身宮女才能到的品級。
牧野驚訝地看着她,沒有想到這段時間,陸酩竟然派了他的貼身宮女來監視她。
綠籮站在屋檐下,望着他們踏雪而來,陸酩的衣擺和牧野的衣擺被風吹得重疊在一起。
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這段時日什麽也沒有發生,她依然伺候的是東宮裏這一對主子。
很快綠籮回過神,撐開手裏的傘,踩着白玉石階,走到院中,對陸酩微微拂身行禮,随後走到牧野身旁,替她打傘。
牧野更加吃驚了,暗道綠蘿這姑娘是不是腦子不好使,怎麽那麽沒有眼力見,陸酩在前頭,怎麽給她撐傘。
她往側邊多走了一步,離開傘下,綠蘿卻跟了上來,還幫她拍起了身上的積雪。
牧野拒絕道: “我不打傘,你去給你的主子打撐傘吧。”
陸酩走在前面,聽見了她的話,微微蹙眉,停下腳步,轉頭看着牧野,開口道:“你過來給孤打傘。”
綠籮一怔,手中的傘忽然變得燙手,卻只能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交到牧野的手裏。
牧野握着傘柄,讓她給陸酩打傘?他也配!
她板着臉,手一彎,傘歪落到地上。
牧野還不解氣,兩只腳在傘面上踩了踩,将傘踩爛了,也不給他打。
陸酩瞧着她跳腳的樣子,倒像是一只生氣的野貓,輕嗤一聲。
牧野聽到他的笑聲,卻更惱了,正要再多踩兩下傘時,陸酩的大掌忽然覆蓋在她的兜帽後面,推着她往臺階上走,進到屋檐下避雪。
綠蘿上前幫牧野解開裘衣,退到一邊,抖掉紫貂毛裏的積雪。
殿前立侍的太監将殿門打開,裏頭一股熱氣散了出來。
陸酩邁進殿,牧野站在門外,問:“晚上我睡哪兒?”
陸酩回頭看她,命令道:“跟孤睡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