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承帝聞言,徑直站起來,揮了揮手,左右侍衛直接将刀架在了美人脖子上。
他的神色緊張,忙道:“傳太醫!”
宴會上的大臣們也震驚了,當即便有一位站起來,指着莫日極的鼻子罵:“好你個北蠻鞑子,竟敢包藏禍心!”
莫日極還未說話,站在他後面的那海便怒沖沖地罵了回去:“你敢對世子不敬!”他下意識想抽出彎刀,要砍了那大臣,而後才發現刀已經在殿外卸了。
莫日極端坐案前,拿起面前的玉盞飲了一杯,大霁的酒杯丁點兒大,喝上一杯,一口就沒了,真是無味。
待他喝了酒,莫日極才開腔道:“定是有誰栽贓嫁禍,若真是我們所為,怎麽會做的那麽明顯。”
他站起來,走到那美人身邊,微微彎腰,狹長陰冷的眸子緊緊盯着她。
莫日極的身形極為龐大,陰影如金鐘罩般,将那嬌小美人整個籠罩住。
美人早就吓得花容失色,瑟瑟發抖,見了莫日極,像是看見救命稻草般攀附上去,雙手抓住莫日極的大掌。
“世子救奴——”
美人的眼淚落在他的虎口。
莫日極擰眉,眼裏染上嫌惡,低低地罵了一句:“蠢貨。”
他雙手捧住美人的頭顱,輕輕一折,便折斷了她的脖子,美人的臉朝向背後,瞳孔瞪得像是銅鈴,死得猝不及防。
莫日極處決了那美人,單膝跪在殿下,向承帝賠罪。
“陛下明鑒,此事絕非阿拓勒所為。”
Advertisement
承帝冷哼未應聲,而是看向太醫,“如何?”
太醫蹲在地上,檢查那被打翻了的酒,食指和中指并攏,沾了沾些酒,湊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眸色微變。
他俯身跪地道:“回聖上,酒中确是下了藥,乃合歡散……”
承帝一愣,臉色從方才的冷肅一轉,哈哈大笑了起來。
承帝對于合歡散并不陌生,偶爾他也用一用,能給房中事添不少樂趣兒。
阿拓勒若是真想要在宴會上謀害君主或儲君,哪裏會用的合歡散。
這合歡散過于上不得臺面,底下聽到的大臣們沒有承帝那麽放得開,像是聽了什麽腌臜污穢詞兒,紛紛垂下眼,恨不得耳朵聾了,以示清白。
承帝調侃:“這美人也太心急了,合歡散發作起來可生猛了,哪能在宴會上就用。”
莫日極見承帝并未動怒,開口道:“美人自作主張,也算是我之責,請聖上責罰。”
承帝不願再追究阿拓勒的責任,他揮了揮手,命左右撤了架在美人脖子上的刀,又将身旁美人撈進懷裏,蹭了蹭她的鼻子,調笑道:“你沒在酒裏下那藥吧?”
美人見到方才還和她一起舞蹈的同伴身首異處,吓得臉色慘白,忙不疊地搖頭。
承帝望着異域美人深邃迷人的臉,心底輕嘆了一句可惜。
雖然合歡散無傷大雅,但自作主張的美人是不能留了。
他的興致去了,擺擺手:“都退下吧,劉停,好生安置她們。”
劉停是承帝身邊的內監總管,跟了承帝幾十年,聖上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便能領悟其意。
承帝多疑,一個美人出了問題,難保其他美人不會有問題。
他應了聲諾,領着美人離開大殿。
牧野冷眼旁觀着這一場鬧劇,至于那合歡散,他全程盯着那美人對陸酩獻酒,看的清清楚楚。
若酒裏有合歡散,下藥的必然另有其人,且在此之前酒裏就被下了藥。
牧野不動聲色地觀察陸酩,注意到他的臉色如常,應是沒有飲下那摻了合歡散的酒。
只不過陸酩這一出,倒是把莫日極送來的玩意兒,一次性清了幹幹淨淨。
牧野望着跟在劉停身後的十一位美人,袅袅婷婷,還不知道她們将會走向何處。
死去的美人也被兩個侍衛擡起,她的頭吊在半空,脖子斷了,只有皮肉連着,晃啊晃啊晃……
牧野自然明白這些美人是都活不成了,但她的心硬,對于可能是送到皇宮和大臣後院裏的眼線,寧可殺錯,不能放過。
如此,她才睡的安穩。
待美人們離開,大宴繼續,歌舞升平。
從始至終,承帝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問過陸酩。
承帝方才的緊張,更像是怕美人不僅給太子下了藥,更給他下了,他緊張的是他自己。
牧野望向陸酩。
陸酩臉上的表情淡淡,無波無瀾,仿佛剛才摔杯震怒的太子殿下是他的一張面具,比牧野臉上的面具要更活靈活現。
似乎是感受到來自他的目光,陸酩眼眸微垂,兩人的視線隔着遙遙大殿交彙。
承帝失了西域美人,召黎貴妃,黎貴妃稱身體抱恙,無法來參宴,承帝悻悻,換召了蓉嫔,繼續飲酒縱樂。
大臣們也跟着你一眼我一語,哄聖上開懷,将方才鬧劇抛之腦後。
燈火輝煌的大殿,聲色犬馬,觥籌交錯,所有人都醉在了溫柔鄉裏。
唯有牧野和陸酩兩人長久對望,看見了彼此眼裏的清明。
陸酩緩緩舉起杯盞。
牧野沉默半晌,終于也拿起她面前的杯盞,和陸酩隔空對了一下。
國在家之前,她和陸酩之間雖有恩怨,但對外是一致的。
-
宴會進行到一半,牧野離席,到外面去透氣。
她走到無人的靜處,隆冬時節,草木枯竭,覆了厚厚的雪,在黑夜裏閃出熒熒白光。
寂靜裏,牧野隐約聽見了哭泣聲,如琵琶幽澀。
她順着回廊往裏走,在白雪覆蓋的假山樹叢間,看見了一位女子的身影。
女子穿一襲白衣,在白茫茫的雪裏,幹淨到了一處去。
牧野本想安靜識趣的離開,不想一只野貓從旁邊的矮叢竄出,發出一陣響動。
那女子聽見響動,立即止住了哭聲,轉過頭來,看見了站在那裏的牧野。
清冷月光之下,牧野的面具青面獠牙,發出銀亮的光,女子吓了一跳,攥緊手中的帕子,怯怯地望着她。
牧野的眼睛受過特殊的訓練,在黑暗裏也亮如白晝,看得清楚事物。
女子的容貌生得極美,面如白海棠般素淨雅致,一雙還沁着淚珠的眸子楚楚動人。她的身形纖細,在蒼茫白雪裏更顯得脆弱易折,惹人憐惜。
牧野看愣了一瞬,覺得眼前女子比莫日極獻上來的美人還要美上許多,纖弱上許多,那是屬于奉镛特有的女子之相,弱小得如金絲雀,只能被養在籠中,好生愛護。
牧野垂下眼,自覺再待在此處并不合适,正要轉身時,女子卻忽然出聲叫住他:“将軍留步。”
黑暗之中,沈知薇只看得見那鬼面具,知曉面前站着的人是牧野将軍,她咬咬唇,從假山裏走了出去,走近那一團黑霧般的人。
她的表情故作淡定,其實慌張的不行,走路時沒有注意到腳下的枯枝敗葉,被枯枝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栽去。
牧野猶豫了一瞬,伸手扶住了她,女子的腕細得如春竹,細膩如凝脂。
沈知薇感受到牧野掌心的溫度,将她灼得發燙,她的臉頰升起緋色,小聲道:“多謝将軍……”
見她穩住了身形,牧野很快收了手,向後退了兩步,與女子保持着合适的距離。
“姑娘何事?”
沈知薇抿了抿唇,垂眼道:“我是已故沈太傅之女,沈知薇。”
牧野四處征戰,又久居燕北,在奉镛的日子屈指可數,卻也早就聽聞她的名字,這位奉镛第一才女,寫的詩連聖上都誇贊過。
沈知薇除了才情出衆,據聞容貌也是十分出衆,尚未及笈,求娶的媒人就已經踩斷了太傅府前的門檻。
沈知薇仰頭,盯着那鬼面,在雪的映襯下,透着寒光,凜冽威嚴。
她咬了咬牙,開口道:“知薇聽聞了太子妃的事情……望将軍節哀。”
沈知薇說完,便後悔不及,她知道以她的立場,說出這些話,實在是讨人嫌。
牧野倒沒有嫌沈知薇,而是覺得陸酩當真對沈知薇不錯,牧喬殒命的消息他連皇家都隐瞞,卻跟她說了。
沈知薇繼續道:“我知道将軍一定是厭極了知薇,若非我,太子妃也不會那麽決絕。不管将軍信是不信,我從來沒有要取代太子妃的打算。”
只是她身為女子,在父親死後,她便如水中浮萍,無依無靠,嫁給太子殿下,是她最好的選擇。
“但事情确是因我而起,是我對不起牧喬姐姐,對不起将軍。”沈知薇說完,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她圓潤潔白的額角,當即冒出血來。
牧野甚至感覺到了青石板的震蕩。
沈知薇猶嫌不夠,還要繼續去磕,然而下一瞬,卻磕在了牧野的掌心裏。
她僵在原地。
牧野的手背被她撞向青石板,磨破了皮,掌心裏亦是一片濡濕。
若非她阻攔,沈知薇怕是想給她磕死過去,當真是有沈太傅的決絕和風骨在身上。
“沈姑娘不必如此,舍妹與太子的事情與你無幹,我也從未厭嫌過你。”
牧野當然知道在當朝,女子的處境艱難,在家中靠父兄,出嫁後便靠丈夫,一生命運皆受他人左右。
她所針對的向來只有一個陸酩,不過長了一張好臉,就叫牧喬昏了頭。
牧野将沈知薇扶起,迎着月色,看見她額角殷紅的血順着流下,将她的臉頰襯托得更加蒼白。
沈知薇恍若渾然未覺,只注意到牧野的手被她的血弄髒,拿出随身的雪帕,又礙于男女之防,躊躇猶豫。
牧野長在燕北,民風開放,并沒有奉镛人那般多的規矩禮儀,她見沈知薇楞楞站着,從她手裏抽出帕子,團成一團,按在了她的額角。
沈知薇睜大眼,微微後仰。
“別動。”牧野道。
沈知薇被她說後,一動不敢再動了,任由牧野擦淨她額角的血,又從革帶裏取出一個小瓷瓶,将裏面的藥粉倒在了傷口上,很快傷口便止住了血。
止血藥碰到傷口,沈知薇疼得流出了眼淚,眼尾紅紅。
牧野慣不會安慰人,反道:“現在知道疼了?活該。”
沈知薇連哭也不敢了,怯生生地問:“将軍當真不怪我?”
“怪你幹什麽?”
“若太子與你是真心相愛,那反而是牧喬不識趣了。若你是看重他的權勢而去依附,也是無可奈何,就算沒有你,太子身邊也會有其他女人一個接一個出現。”
沈知薇怔怔凝着牧野,原本以為她會受到好一番冷嘲熱諷,卻沒想到牧野竟然從未怪過她。
牧野見她還一副癡癡的模樣,怕她還沒想明白,繼續道:“依牧喬的性子,離開太子是遲早的事,你不過是個引火索,不必太放在心上。”
沈知薇聽完,隐約覺出了不對。
她一直以為牧喬被廢的原因,如承帝召告天下的文書裏寫的那樣,是因為善妒不容人,加上三年沒有為太子生子而被廢。
不過沈知薇何等聰明,從牧野的話裏,推斷出了其中真相也許并非如此。
牧野說的是離開太子,暗含了主動而非被動的意思。
如果她是牧喬,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便一定死死會守住這個位置。
太子殿下的庇佑,如一把煌煌傘蓋,她站在蔭蔽裏,誰也不能再将她欺辱。
離開太子,她想都不曾想過。
“這、這如何那麽想不開。”沈知薇難以理解。
牧野也難以理解:“這如何叫想不開,人生短短數十載,只待在那個見不得人的地方,不曾游歷過四海,又有什麽值得開懷的?”
沈知薇細細揣摩着牧野的意思,她擡起頭,對上一雙朗朗如繁星的眸子,心中忽然一悸。
“将軍你曾游歷四海,那四海是什麽樣的?知薇也想去看看。”
牧野笑了笑:“外面的世界對嬌杏來說太危險了。”
她這話不經思索,将沈知薇比作嬌杏,但并不含一絲輕浮之意。
沈知薇在黑暗裏卻微紅了臉,嗔惱道:“将軍莫要小瞧我。”
牧野剛要再說什麽,卻被一道年輕男聲打斷。
“好啊,牧将軍竟敢深夜私會宮中女眷!”
牧野回過頭,看見了廊檐下站着的十六皇子,還有他身後的陸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