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牧野不懂,如此精巧尺寸的折扇,其實是做給女子用的的,怎麽也不該是太子的東西。
牧野不懂的,牧喬自然也不懂,她只以為是奉镛人附庸風雅,掌中扇如那盤玉一樣是拿在手中把玩的。
這玉扇,是從昆侖山的石塊裏取出質地最潤的玉制成。
每一塊合适做扇的玉,都是她親自一點一點鑿出來的,鑿了不知多少車的石頭,鑿的虎口被工具磨出了血,才收集齊制扇的玉料,交給了工匠雕刻加工。
牧喬難得仔細,還去找了樂平公主,請公主的女紅老師教她打纓絡。
她精心準備送給太子的賀禮在皇室家宴裏要拿出來時,被樂平公主看見,經過她的提醒,才知道那折扇送的不合規矩,但所幸禮物尚未送出,避免了當衆送錯禮的窘迫尴尬。
牧喬将折扇從紅木匣子裏取出,放了一枚身上用作裝飾的玉墜。
陸酩看到匣子裏的玉墜時,臉上的表情淡淡,不驚不喜。
陸酩出生皇家,又是皇後嫡子,七歲便被立為太子,什麽奇珍異寶沒有見過。
牧喬忽然覺得她臨時改送了玉墜挺好,總比她送出耗費了許多精力制作的玉扇,最後卻只得到陸酩這樣不鹹不淡的反應要強。
家宴結束,陸酩承了不少酒,縱使他平時喝酒并不上臉,臉上也泛起了很淺淡的緋紅,令他本就極美的容貌裏添了一抹豔色,清泠之感亦斂去了。
回去的路上,陸酩與牧喬共乘轎辇,他便一直沉默不語,阖着目,她送的那枚玉墜連通其他皇子嫔妃送的禮物一起,徑直入了庫房。
行至東宮,牧喬下辇,陸酩則去了內閣,商議政事。
自太子弱冠,承帝便當起了甩手掌櫃,整日醉生夢死,求仙問道,不管國事。
陸酩代管國事,看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威風凜凜,卻并非是個好差事,既不能行差踏錯,更不能鋒芒畢露,惹得承帝猜忌。
Advertisement
還要防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時不時要來絆他一腳,到承帝面前給他上眼藥。
陸酩每日的政務繁忙,即使是生辰這天也不例外。
牧喬回宮後,便沐浴更衣準備休息了,在宮裏待了許久,她還是沒有習慣被伺候,有手有腳怎麽穿衣脫衣還要人代勞。
她沐浴時屏退宮人,沐浴到一半時,困得在浴斛裏睡着了。
她手笨,纓絡總是打不好,打了拆,拆了再打,前一日更是熬了一宿,最後也還是沒打好。
陸酩進入耳房,入目是一扇花鳥翠微屏風,隐隐約約能夠透出屏風裏的模糊輪廓,空氣裏水汽蒸騰,一呼一吸裏有隐約淡香。
屏風前擺了一張紫檀木長桌,陸酩的目光微垂,落在桌上的那柄玉折扇上。
墨綠色纓絡垂于桌外,流蘇輕晃。
陸酩拿起那折扇,拇指抵在扇柄處,來回摩挲。
牧喬即使睡着了,依然保持着習慣性的警惕,陸酩拿起折扇時與紫檀木桌發出的微弱摩擦聲,讓她清醒過來。
她緩緩睜開眼,看見了屏風那頭的身影,修長挺拔,長身玉立。
牧喬張了張口,嗓子眼裏啞了瞬,她将手臂放回了水裏,細小水流聲,在安靜的耳房裏顯得格外清晰。
陸酩繞過屏風,走了進來。
他高高站着,清冷的眸子睨着她。
牧喬雖然看不透他,但陸酩若是想讓她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他的眉眼裏亦會透露。
牧喬盯着他,從他的表情裏讀出了不悅。
她不解。
“殿下在不高興什麽?”
牧喬不喜歡皇家人說話都藏着掖着,要麽不說,要麽只說一半,她明白陸酩為什麽不悅,而且這不悅明顯是沖着她來的。
陸酩未答,只凝住她,浴斛面上浮了玫瑰花瓣,遮住了水下旖旎,隐隐綽綽。
牧喬往水中躲得更深,只露出白皙的肩膀,肩潤背薄,眼眸濕潤,卷翹烏黑的睫毛纏結在一起。
陸酩擡手,展開手中的折扇,那玉扇小巧,即使疏展開,也只比他的巴掌大出一點兒。
“你這扇子怎麽沒送了。”
牧喬一愣:“你怎麽知道的?”
不過轉念她又了然,這東宮裏的事情,他有什麽是不知道的。
牧喬心底輕啧一聲,那樹上的影衛,真是夠閑的,怎麽這麽點事兒也要上報。
“女子用的物件,你又帶不出去。”她小聲嘟囔。
陸酩當着她的面,更起衣來,動作慢條斯理,不緊不慢。
牧喬怔怔地望着,直到陸酩進入浴斛之中,腿碰到了她的膝蓋。
她下意識的向裏蜷縮。
這一蜷,令陸酩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将牧喬抱進懷裏,在浴斛裏坐下。
浴斛的空間不小,牧喬一個人用時還覺得空蕩,但多了一個陸酩,便擁擠了起來。
他們以前不是沒有一起共浴過,陸酩要的多,一晚上要兩三次水,有時嫌麻煩,有時牧喬實在累的沒力氣,就會跟他一起沐浴。
明明該見過的都見過了,但牧喬還是覺得不自在起來,她的後背緊貼着男人的胸膛,如火般滾燙,灼得她也燙起來。
牧喬一動不敢動,心髒卻跳得像要離開身體。
陸酩躬身,他們貼得更緊,連水都滲透不進去。
牧喬的身體僵硬着,感覺到溫熱呼吸噴灑在她頸窩,耳畔響起男人清冽好聽的聲音。
“既然是做予孤的東西,該送就送。”
陸酩的嗓音忽沉,低啞輕喃:“帶不出去,也有別的用處。”
牧喬覺得耳朵眼裏一陣酥麻,泛起滴血般的紅。
翌日牧喬醒來時,陸酩已經不在,青釉刻花枕邊放着洗淨的玉扇。
牧喬的臉瞬間通紅。
陸酩這個人,看着清冷孤傲,但晚上燈一熄,就沒完了,仿佛将他白日裏的收斂全都放肆妄為在了她身上。
牧喬不忍直視那玉扇,拿了錦袋裝起,想要找個地方處理了。
途徑禦花園時,遇見了樂平,兩人在亭子裏閑聊了兩句,不知怎麽那玉扇便遺落了,被樂平收起來。
只是樂平這丫頭孩子心性,撿了便忘了,直到牧喬離宮,她才想起還有一柄折扇沒還給牧喬
這次圍獵去的薊州,樂平想着也許有機會能還給嫂嫂,于是便将折扇帶了出宮。
-
樂平是哭着回到馬車裏的,見到皇兄,哭得更委屈了。
陸酩将手裏的玉扇收進袖中,問:“被母後說了?”
樂平含着哭腔“嗯”了一聲,小臉都哭花了,她覺得丢臉,沒讓明洱進來伺候,又找不到帕子放在哪裏,直接拿起袖擺擦臉,眼淚鼻涕全擦了上去。
陸酩微微皺眉,卻也沒想把他自己的帕子借給她用。
“為的何事?”
樂平看了一眼皇兄,不敢跟他說實情,只說是母後生氣她把牧将軍請進了馬車。
陸酩輕嗤,淡淡道:“該罵。”胳膊肘都往外拐了。
樂平曉得她皇兄的脾性,能從他嘴裏聽見安慰的話才是見鬼了,也不反駁,只抽抽噎噎自顧自的哭。
陸酩忽然想起,他見過許多人在他面前哭,母後常跟他哭,是想抱怨父皇對她怠慢,沈知薇對他哭,是想要他替沈太傅洗冤。
還有那些出身望族的家主,跪在他面前哭的時候,半點沒有家主的樣子,哭得那叫一個難看,想求他手下留情。
可唯獨,他好像沒有見過牧喬哭。
陸酩聽樂平哭聽得煩了,本來就連日失眠,如今更是頭疼起來,他擡手按了按額角,不再管樂平,起身離開。
下了馬車,陸酩對守在車下的內官道:“把謝治叫來。”
圍獵隊伍的休息途中,在路邊支了黃幄與皇帳。
承帝召了黎貴妃進帳,将原地休整的時間又往後推了半個時辰。
牧野無奈,只能再領一隊禦林軍,在隊伍之間來回巡邏戒備。
疾風已經從外面野夠了回來,看見牧野騎着其他的馬,不高興了,從鼻子裏哼哧哼哧冒出白氣。
牧野騎回疾風巡邏,疾風像是為了跟那匹馬較勁,跑得生快,硬是甩掉了左右的禦林軍騎。
陸酩站在路邊。
牧野踏馬疾馳而過,飒沓如流星。
也不知道是不小心還是故意,牧野的馬鞭揮下時,正正打在了距離陸酩腳邊一尺不到的距離,揚起一陣粉雪。
陸酩眼見着她的馬鞭揚下,卻波瀾不驚,巋然不動。
牧野覺得沒勁,和他對視了一眼後,策馬離去,轉眼就不見了人影。
謝治跟在太子殿下身邊多年,還從未見過有誰敢在殿下面前如此嚣張。
可那是牧野。
牧家三代,先是為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立了汗馬功勞,牧野更是将大霁的疆土翻了一番,為大霁創下盛世太平。
即使牧野不敬皇威,也無人敢明着說他僭越。
陸酩凝着牧野的背影,眸子裏閃過了冷意,許久,他收回視線,交代謝治。
“命人監視牧府的一切動向、人員來往,讓沈淩暗中跟着牧野。”
謝治微微吃驚,沈淩是影衛裏身手最好的,太子每次讓他出的任務永遠是最重要的。他心道,雖然牧野是放肆了些,但他早沒了實質的兵權,就如同折了翅的雄鷹,看起來沒有那個必要去忌憚。
陸酩頓了頓,繼續道:“如果沈淩發現太子妃的蹤跡,立即回報。”
聞言,謝治擡起眼,看向他的主子。
“太子妃不是已經……”
陸酩在袖中把玩着那柄珍巧折扇,疏展又合上。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他不信就找不出一個牧喬來。
要是牧喬敢真死了,他不介意讓牧野下去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