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聖上為太子殿下指婚,對象是已故沈太傅的獨女,沈知薇,預計來年春天舉辦大婚典禮。
陸酩不知用了什麽手段,竟讓承帝為沈太傅洗了冤屈,大概是舍不得讓沈知薇無名無分地嫁進宮裏。
沈知薇知書達理,才情與樣貌在奉镛城中無人能及,堪配太子。
徐之槐從不罵女人,只逮着太子罵,淨是些大逆不道的言論。
但他心裏還是怕,不敢指名道姓,對着陸酩左一句小白臉,右一句小白臉。
牧野全程沒有接話,只顧喝酒。
徐之槐見她如此,便也悻悻然,轉了話茬,不再說掃興的事。
魏巋帶來的酒是桑落酒,溫和醇香,不算烈酒,他們也不敢給牧野喝到烈酒,真要喝壞了或是耍起酒瘋來,讓裴先生知道,倒黴的還是他們。
兩壇酒,牧野喝了一壇,魏巋和徐之槐分一壇。
喝完了,牧野尚不盡性,彎腰在地上抓了一把草,将手裏雞油蹭了個幹淨。
她站起來,在院子裏左右看了看,朝着其中一棵桂花樹大步邁去。
經過武器架,牧野挑了一柄月牙鏟,搭在肩上,走至桂樹下,開始鏟土。
鏟了好一會兒,露出了深埋地下的一壇酒。
牧野抓住那壇酒,因為埋藏的歲月悠久,泥土裹挾得紮實,她費了些力氣,才把壇子拔了出來。
她笑了笑,朝魏巋和徐之槐晃了晃手裏的酒,“繼續喝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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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之槐猜到這麽陳年的酒,一定是女兒紅。
大概是已故的牧家長輩為牧野的妹妹埋下的,等着她出嫁那天,當作嫁妝帶到夫君家去,與君共飲。只是不知是何故,這壇女兒紅還留在牧府,沒有随着牧喬進東宮。
“好啊,你在這裏還藏了酒!”魏巋跟着笑道。
徐之槐輕啧,給他使了個眼色:“這酒你也敢喝啊?”
經他提醒,魏巋反應過來,忙擺擺手:“不喝了不喝了,有些醉了。”
“才到哪兒,你就醉了。”牧野提着那壇酒,擱在石桌上,就要開壇。
女兒紅除了夫君與妻子共飲外,還要送回給父母喝。
牧野敢喝便罷了,牧氏兄妹雙親早逝,長兄如父,但魏巋和徐之槐喝,便不合規矩。
雖然牧野的性子不羁,除了軍規外,其他規矩都不看在眼裏,不然也不會連自家妹妹的女兒紅,都敢挖出來喝了。
徐之槐大膽揣測,牧野貪酒,那麽一壇酒埋在院子裏不能喝,他肯定是忍了好久,順帶還要拉他們下水。
他站起來,故意踉跄兩下,“哎,我也喝不動了。”
“魏巋,你家荷葉雞味道不錯,帶我去鋪子再買兩只。”
“買什麽買啊,你要吃直接拿,我給你現做。”魏巋識相,跟着徐之槐一起跑了。
傍晚秋風掃過,蕩起淡淡桂花香,轉眼工夫,院子裏就剩下牧野。
一個人喝酒沒意思,牧野放開了那壇酒,回了房。
一壇桑落酒下肚,她有些暈乎,倒在暖閣的塌上便睡了。
夜深人靜時,牧野睡得不安穩。
她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如血般殷紅的錦緞霞帔,袖擺上用金線刺了鳳凰圖,正紅的裙擺拽地,拖過漢白玉的臺矶。
而後出現了一個男人,明黃錦袍,鑲金玉冠束發,面龐模糊,唯獨那只手,他看得分外清晰,十指修長,白皙幹淨,不染纖塵。
男人的食指将紅絲縧繞了兩圈,動作緩慢,而後輕輕一扯,絲縧與紅綢绫羅皆散開。
雕花床塌上,明黃緞子壓着紅綢,絲縧落在床邊,垂了出去,随着床塌的震動飄搖不止。
牧野閉着眼,雙腿緊繃合攏,蜷縮起來,忽然渾身顫栗了一瞬,意識漸漸清明。
她隐約還記得方才的夢,耳根發熱發燙,沒想到酒後竟做起了春夢。
醒來後,牧野頭疼欲裂,比受傷時還要疼。
牧野忍了一刻鐘,忍到後背發汗,實在忍不住了,咬了咬牙,起身出門,去找裴辭。
經過院子時,她餘光瞥見石桌上的酒壇,想到這麽晚了去打擾先生,多少過意不去,于是拿上酒作賠禮。
裴辭的住處靠着牧府東南角,穿過一道小門,就到了他的院中。
此時已是三更天,裴辭的房裏還亮着燈,微光透過薄紗窗映了出來。
牧野沒有刻意斂去腳步聲,等她走近,門便從裏面打開了。
裴辭站在門裏,他已換了常服,只着一件月白單衣,腰間系帶随意打了結,未束發,滿頭烏發如濃墨。燭光照在他的臉上,顏如舜華,用俊美來形容已是不夠。
牧野每每見到,都會想要戴面具的不該是她,而是裴辭才對。
“哪裏不舒服?”裴辭側身,讓她進來,不用問,便知道牧野深夜來是為什麽。
牧野跨過門檻,聲音微啞:“嗯,頭不舒服。”
“給你配的藥吃了嗎?”
“沒有。”牧野心虛,找補道,“我以為已經好了,你醫術那麽厲害。”
裴辭走到一旁的鬥櫃邊,拉開其中一格,從裏面取出一個小瓷瓶,倒了一顆珍珠大小的黑藥丸。
牧野表面看沒什麽,但忍着疼到裴辭這裏,已經是極限,她趴在方桌上,把臉埋進雙臂裏,心裏把陸酩又罵了一遍。
“吃藥了。”裴辭道。
牧野擡起頭,剛才還緊攏着的眉心已經平了。
裴辭垂眸望她,即使牧野将她的疼痛之色掩飾得很好,但臉頰泛起的不正常紅暈,額角細密的汗珠暴露出她的隐忍。
她忍疼一向厲害。
裴辭捏住藥丸,食指隔着藥丸,抵在她的唇畔。
“張嘴。”
牧野聽話地張開嘴。
裴辭輕輕一推,藥丸滾進口腔,指腹蹭到了那唇瓣柔軟,他微蜷了指尖。
苦澀的藥味蔓延開來,牧野将藥丸直接吞下。
裴辭倒了一杯溫茶,推至她面前,問道:“懷裏抱着什麽?”
牧野把藏在懷裏的酒拿出來,獻寶似的。
“先生,你還記得這壇酒嗎?”她笑道,“小時候還說要一起喝呢。”
裴辭凝着牧野舉起的酒壇,壇身還沾了泥土,此時已經幹了,泥土碎屑掉在了桌上。
他輕扯唇角:“你要和我喝?我還以為你忘了。”
“怎麽會忘。”牧野伸手要去開壇。
裴辭按住她的手:“太晚了,改天再喝吧。”
牧野吃了藥,頭疼雖然緩解,但還是難受,困意也随之而來,迷迷糊糊裏,被裴辭拉着手腕,躺到他的床塌上。
牧野抗拒,要坐起來。
“髒。”
“什麽髒?”
“我還沒更衣。”不換寝衣不能上塌,會被嫌髒。
“我又不嫌。”
牧野實在太困,聽到裴辭說不嫌,又躺了回去,腦子裏忽然閃過一瞬念頭,那是誰嫌過她髒?
她想不起來,便懶得再想了。
裴辭蹲下,替他脫了靴鞋,白色羅襪包裹着的腳不及裴辭的手掌長。
牧野察覺出裴辭在幫她脫衣,張開雙臂,好方便他脫。
裴辭垂眸,盯着床上的人,不設防的樣子。
許久。
他發出一聲輕嘆,彎腰替她解掉革帶,換下玄色外衣,露出裏面的中衣。
中衣單薄,前襟松散,露出脖頸的肌膚,半截鎖骨,幽深之處若隐若現。
裴辭的動作頓了頓,琥珀色的眸子沉得濃稠。
“怎麽沒穿小衣?”他問。
牧野奇怪道:“為什麽要穿,那不是女人穿的嗎?”
“……”
半晌沉默,裴辭淡淡回:“是我說錯了,想問的是亵衣。”
小衣與亵衣都是指穿在最裏的近身衣,小衣多指女子穿的,亵衣則可以是男子穿的近身衣。
“出來急,忘了換。”
裴辭淡淡道:“小野。”
每次裴辭這麽喊他,就是要說教了,牧野翻了個身朝床塌裏,躲開他,小聲含糊說:“知道啦知道啦,下次會記得。”
裴辭無奈,撿起床上的外衣,要替他挂起,外衣裏叮叮當當掉出來一柄短刃,兩枚暗器針,還有一折明黃诏令。
裴辭眉心微蹙,撿起诏令,問她:“這是什麽?”
牧野撐開眼皮,看到他舉到面前的诏令,輕輕“嗯”了一聲。
“今年冬季圍獵,聖上命我随行。”
承帝三年未诏過她,今年不知是何意。
許是南方倭寇作亂,朝廷連派兩次兵都未能收複丢掉的城,現在想起她來了。
裴辭沉吟不語。
承帝忌憚牧野,将她視為淩駕于皇權之上的刀。
就算承帝受局勢所迫,給了牧野兵權,等這把刀用完了,又要想着收場。
牧野的聲望在民間蓋過了皇家權威,燕北尤甚,只知牧野大将軍,不知當今聖上為何人。
兩次用之棄之,就算牧野無所謂,但擋不住民間不滿,承帝沽名釣譽,自是不允許出現那樣的局面。
裴辭想到的,牧野也想到了。
但她還是要去,因牧氏家訓——
忠君報國。
不管這個君是什麽君,牧野都要服從,她不能辱沒了牧家三代,不能讓長輩們的犧牲成為笑話。
更重要的是她既有能力護住百姓,就一定要護。
裴辭知道眼前的人,就只是牧野了,幹淨正直的牧野。
他的神色複雜。
“我與你一起去。”裴辭說,“萬一受了傷還有我在。”
牧野往床塌裏又挪了挪,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睡姿。
“算了,奉镛都城裏的那幫鼠輩,還沒有人能讓我受傷。”
裴辭深深凝着她,半晌,幽幽道:“未必。”
牧野閉着眼睛,笑了笑,沒在意。
“我多獵幾只白狐,帶回來給先生做裘衣。”
順便找個機會,要把太子廢了,她的腦袋疼死了,此仇不報非君子。
裴辭坐到塌上,離她更近。
“你要一個人去,戴好面具。”
牧野困極了,裴辭又一直在她耳邊說話,她伸手,捂住他的唇。
“先生好啰嗦。”
牧野沒有像在白日裏習慣性的壓低嗓音說話,此時的聲音攜了三分柔軟溫存。
裴辭呼吸一滞,握住她的手腕,藏在衣袖裏的腕子,是那樣纖細,他忍不住攥緊了。
牧野已經睡沉,手自然垂了下去,感受不到那逼迫人的力道。
“小野——”裴辭低低喚她,濃濃夜色與靜谧之中,盡顯缱绻。
牧野翻了個身,背對着他,睡得安靜,只有微弱起伏的呼吸聲。
随着動作,她的中衣滑到了肩膀。
裴辭盯着她,從枕下取出一根青色緞帶,将緞帶蒙上了眼睛。
随着眼睛被蒙上,只有朦胧的燭光閃爍,被衾摩擦的微弱聲音變得更加清晰。
裴辭将榻上的人兒抱進懷裏,褪去其中衣,輕薄布料堆至腰間。
牧野緊閉眸子,腦袋垂下,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烏發披散,落在後背大片雪白肌膚上。
裴辭的雙手繞後,觸到如玉細膩的皮膚,最後摩挲至那瘦削的琵琶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