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從頂樓到二樓的階梯并不是很高,下樓的時候,索爾霍林踩在一層層階梯上,厚重的靴底發出一聲又一聲悶沉的聲響。
明明在門口的時候就已經調整好了狀态,結果此刻索爾霍林的腦海裏,卻還是不自覺浮現出那個黑發青年的面容。
由于常年僞裝,索爾霍林很擅長觀察人的面部五官,也擁有幾乎是只看一眼就能将一個人的模樣記住的天賦。
也正是因為這樣,哪怕剛才他與那個黑色青年的交流,短暫得連一分鐘不到,他的腦海裏卻還是非常清晰的記住了對方的臉,記住了每一幀每一寸五官輪廓。
索爾霍林摸了摸已經穩定下來的心跳聲,在下完這層最後一個臺階後,他實在沒忍住,回頭看向了那個緊閉的房間門。
如果那個時候他沒聽錯的話,在對方打開門之後,盥洗室裏似乎是有水聲傳出。
應該是利森大人正在裏面洗澡。
那個黑發青年和利森大人到底是什麽關系?
索爾霍林實在太好奇了,好奇到甚至産生了一種非常強烈的探索欲。
如果其中一個人不是利森大人,索爾霍林的第一反應會是兩人或許是情人關系。因為是情人關系,所以會在一場雨後回到房間裏,洗完澡做一場愛,互相疏解欲望。
但是他很清楚,利森大人并不是會輕易動心的人,更不會去找情人做那種事。
也正是因為否定了這種猜測,索爾霍林心底的好奇心才更猛烈,就像一株陰暗角落裏的野草在心底肆意的滋生。
他的腦海裏有太多疑問,為什麽利森大人會把披風給那個青年穿,為什麽他們會住在一個房間裏,而且看這個架勢,今晚還會住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一開始這個青年到底是從什麽時候出現在房間裏的?
是自己從窗外爬上去的?還是利森大人做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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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的疑惑萦繞在索爾霍林的心頭,這個出現在利森大人身邊的黑發青年就像一個謎,神秘又詭谲。
不能再去想了。
不能再去關注不該關注的事。
索爾霍林深吸了一口氣,不斷在心裏對自己敲着警鐘。
………
房間裏。
謝利爾将換洗衣物随手放到架子上。
因為無聊他四處看了看,最後在櫃子裏翻出一張唱片放在了留聲機的轉臺上。
刻着齒格的唱針開始緩緩轉動,舒緩的大管風琴音在房間裏慢慢響起。
恬靜婉轉的旋律,節奏不快不慢,音調不高不低,傳到耳膜裏的時候有一種沉韻又悠揚的浪漫。
是一首贊頌愛情的音樂。
謝利爾再次坐到褐紅色的木櫃上,眯起眼睛,享受着音樂入耳的清閑。
他的指尖又習慣性的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木櫃平滑的漆面,所敲出的清脆響聲與極有韻味的旋律結合在一起,吸引了盤旋在屋檐下躲雨的青鳥與灰雀。
這些青鳥與灰雀從充滿花香的陽臺飛到了半開的窗棂上,像是在配合着謝利爾合唱一般,發出了叽叽喳喳的鳴叫。
算不上有多好聽,但是與留聲機裏傳出來大管風琴音組合到一起,在謝利爾指尖敲擊出的節奏下,讓原本缱绻的旋律裏,多了幾分大自然的清爽。
外面的雨還在嘩嘩的下着,吹來了傍晚清涼的風。
這些風吹動着謝利爾垂在兩鬓的細發,墨一樣的顏色将他的皮膚襯得更白,透着一種霜雪似的冷感。
室內的燈光籠罩在他的身上,又與窗外暗下來的光線交融在一切,勾勒着他無瑕秾麗的五官。
他閉着眼,濃長的眼睫像微卷的蝶羽,在眼簾處投下的狹長陰影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莫測的神秘。
利森維恩從盥洗室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他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出聲打擾。
這種下意識的行為利森維恩自己也說不出來的原因,他看着還在聽着旋樂的黑發青年,有那麽一瞬間,産生了一種很奇妙的錯覺,對方不像是魔鏡,更像是一幅被鑲嵌在畫框裏,被放在古堡中珍藏的畫。
你站在他面前,能看到他,觸碰他,卻始終隔着一層距離,隔着一層空間的隔閡。
利森維恩的眸光微閃,不知道是因為視覺受到了觸動,還是因為回蕩在房間裏的音樂正傾述着情愛的纏綿,他很确定自己在這剎那間産生了一絲極其微妙的情緒波動。
謝利爾知道利森維恩在看自己,不過他并沒有理會,而是直到一首旋律結束之後,他才睜開眼眸,朝着利森維恩所在的方向看去。
四目相對的剎那間,細碎飄揚的黑發下,謝利爾金色的瞳仁底部被光暈映出了斑斓又昳麗的顏色。他唇角微勾,沖着利森維恩露出一個輕淺的微笑:“速度還挺快呀。”
又是這種熟絡的話語,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低緩,徐徐而出的慵懶聲線比留聲機裏放出的大管風琴音還要動聽。
利森維恩沒有說話,他本就是不善言辭的性格,也更不會回應無意義的閑聊。
但是在靜默了片刻之後,看着黑發青年眼中那未曾散去的笑意,他的喉結微微滾動,最終會是回了一個:“嗯。”
聽到這不算回應的回應,謝利爾眼中的笑意頓時更濃厚了,金色的虹膜裏也浮現出一抹細微的促狹。
他本就是十分妖冶的長相,當那雙漂亮的狐貍眼裏染上這種類似于戲谑的情緒後,就更顯攝魄勾人,像一幅畫從邊框的束縛中走出,變得明豔又鮮活。
房間外,豆大的雨滴極有韻律地敲打着淺色的窗棂,青鳥與灰雀還在鳴叫,方才那一瞬間的波動再次浮現到利森維恩的胸口。
這一次,這一絲波動不再是轉瞬即逝,而是持續得更久。久到利森維恩的內心那仿佛寧靜了千萬年的深潭,也掀起了一抹輕微的漣漪。
他嘴唇緊閉,走到謝利爾對面的凳子上坐下。
謝利爾沒再說話,他也沒開口。
兩人就這麽安靜地坐在房間裏,聽着從留聲機裏傳出的旋律。
一曲結束後,又接着下一曲。
轉盤緩緩轉動,細針輕輕摩挲,時間就在這一首又一首旋律裏,消磨流逝。
在最後一首旋律收尾之後,細針停了下來。
謝利爾看了一眼牆上的壁鐘,從木櫃上跳下來,看着因為他這動作而朝着他看過來的利森維恩,謝利爾低笑着說道:“晚安,利森維恩。”
不過說完這話,謝利爾并沒有立刻回到鏡子裏,而是微微垂着眼眸一直注視着利森維恩。
至于這其中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他在等利森維恩回應。
就像他今日出來前,向利森維恩打招呼之後,一字一句的說着他該如何回應一樣。
利森維恩沉默。
謝利爾也沉默,不出聲不催促,就只是盯着利森維恩看。
他的眼神不熱切,也不冷淡,只夾雜着幾分不加掩飾的興味。以一種無法被無視的強烈存在感,循循善誘着一個強大孤冷的獵物邁出漆黑的洞穴。
空氣中萦繞出一種互相對峙卻并不緊繃的氛圍,一場無言的交鋒在雨夜的房間裏蔓延。
窗棂上的青鳥和灰雀仿佛感覺到了什麽,壓低了之前肆意的鳴叫,變成了極小聲的低吟。
一秒……兩秒……三秒……
直到十秒過去了,最終還是利森維恩做出妥協,結束了這場僵持。
他薄唇微張,在謝利爾的視線下,說出了那兩個字:“晚安。”低沉的嗓音裏透着一絲并不明顯的生澀。
雖然沒有叫謝利爾的名字,但是相比起之前,已經算是做了很大的讓步。
謝利爾愉快的笑起來,走到了利森維恩面前,在對方因為他的靠近而下意識皺眉擡頭的時候,謝利爾微微俯下身,将額頭輕輕貼在了利森維恩的額頭上。
利森維恩的瞳孔瑟縮了一下,淺色的琥珀色眼眸裏第一次浮現出很明顯的驚訝。
也是因為這份驚訝,讓他的反應出現了極其短暫的滞後。
等下一秒他意識到什麽的時候,額頭上微涼的觸感已經消失,謝利爾的身體散成淺金色的碎光回到了鏡子裏。
只有最後消失前那句話仿佛還在利森維恩耳邊萦繞着。
他聽到他說:“下次可別讓我再提醒了。”
利森維恩從凳子上倏地起身,他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上面仿佛還殘留着一絲屬于另一個人的微涼溫度。
伯莎利頓國的人都說他是鐵血冰冷的兵器,像一把沒有溫度的利刃。
利森維恩并不在意旁人對他的看法如何,更不在意外界是如何傳他的。不過這一刻,他的心裏竟然産生了一種有些滑稽的對比。
不管旁人怎麽說,他的身體和其他人并沒有任何不同,無論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體溫,還是呼出來的氣息是溫熱的。
而謝利爾,那個黑發青年,額頭上的那轉瞬即逝的觸感讓他無比清晰的認識到,對方和他不一樣。他是魔鏡,是傳說中全知全能的存在,他的體溫是冷的,皮膚是冷的,或許心髒也同樣如此。
無論對方有多喜歡笑,戲谑的,欣慰的,散漫的,滿足的,不管這些笑看起來有多麽真實。
骨子裏,都是沒有溫度的冰涼。
他和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想到這,利森維恩突然覺得莫名的煩躁。
為自己竟然會去在意這種無關緊要的事。
他閉上眼,開始調整心緒。
兩秒後,再睜開眼時,他眼底的沉冷就像是一片死湖,不見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