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薄雪
第49章 薄雪
沒有立即等到回答, 她還是在哭,眼淚一滴滴落下。
看在他的眼中,也滴滴落進了他的心裏, 像是初春的雨滴落入清澈的湖潭,湖面自中央推開了一圈圈的漣漪。
路景澄微不可見輕輕嘆息, 邁上前一步, 伸出手臂将舒微圈入懷中。
公園的梨花樹在夜色中靜靜地開放, 一盞路燈亮着銀銀光輝。路燈下面高瘦的男孩單手插兜,另一只手将嬌柔的女孩攬在胸前,霸道溫存地不講道理。
路景澄輕輕地擁着女孩纖細的肩膀,她比他以為的還要嬌瘦,背後的蝴蝶骨隔着衛衣咯到他的手臂。
舒微額頭伏靠在路景澄的左邊胸口,眼淚滴落在他的毛衣上面,沿順着毛衣的衣料滾落氤氲開。
“微微。”路景澄沉沉地含笑喊她。
舒微哽咽着“嗯”了一聲, 額頭抵在他的胸前,能感受到路景澄笑時胸腔的顫動, 令她害羞但又迷戀。
“我的毛衣是手工紮染的…”路景澄聽着臂彎裏的女孩的哽咽聲漸漸減弱, 半真半假地又說。“你別給我哭褪色了, 你自己還成了小花臉……”
舒微知道路景澄是故意逗自己的, 但還是從他胸前擡頭, 嬌羞着要起身離開。J
路景澄見狀就勢伸出雙臂把女孩緊緊地抱在懷裏,路燈下的兩個身影靠得更近了幾分, 交疊着融為一體。
“微微, 你怎麽這麽好騙?”
路景澄清潤溫冷的聲音落在耳邊,像是涼夜中的月光。
剛才單臂擁她入懷, 是不想在她确定心意之前, 做了不禮貌的舉動, 妨礙了她的決定。如今卻也管不了這麽多了。
他本來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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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微推了他一下,力氣沒他大,最後也放棄了。
“給你一個晚上的思考時間,可以嗎?”路景澄稍偏低下頭,在舒微的耳旁附聲說道。“如果你答應的話,明早我們在鏡園門口見。”
舒微靠在路景澄的左肩,聽到他徐徐說道:“你去年這時候不是發朋友圈說,想看鏡園的春日活動嗎?”
舒微眼眶微熱,努力地眨了眨眼睛,路景澄能夠将自己的朋友圈記在心裏,這件事情多令她歡喜。她告訴自己不要再掉眼淚了,推了推路景澄,他也略松了手臂的力氣。
舒微擡頭看向路景澄,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她将自己心中的決定告訴他:“可是我想……現在就和你在一起。”
路景澄炙熱地也望着她,左手依然攬着人,右手擡起來幫她拭去眼尾不經意間滑落地一珠淚。
他久久地看着自己臂彎虛攬着的女孩,良久後亦是下定決心般地幽幽開口:
“其實,這些話我原本打算等你回去以後,發消息和你講的。但沒想到……”
沒想到你會這麽果斷地選擇和我在一起,對我如此相信。
舒微雙眸流露出不解的神色,猜不到路景澄想要和她說什麽事情。
“那就現在說吧,……我媽…去世四年了,這個南安一中的人應該差不多都知道。”
他在高中的家長會,從來都是舅舅蘇清棋到學校開的。在逼仄的校園裏,誰的父母去世了或是單親家庭這樣的消息不知道為何,往往傳播得很快。
“至于我爸……他在我讀初中的時候,出軌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
提及自己的父親,路景澄的眉目驟然冷峻凜冽,俊美深刻的側臉輪廓像是凝凍上了冰霜,他看着剛剛哭得眼尾發紅的女孩,坦露自己支離破碎的身世。
舒微沒有想到路景澄是要和自己坦言這些事情,她的大腦飛快地接受消化着他說的事情。
“所以,舒微……你和我在一起後,可能認識了解我的人,會和你說我是個出軌偷腥的混蛋的兒子,也許……會有人笑話你,因為他們說這種事情是遺傳的。凡是在過去認識我的那些人,似乎都在等着看我步路文洲後塵的笑話……”
說到此處路景澄無所謂地從鼻腔中哼笑了聲,攬着人的手臂也慢慢地放開了,但他幽邃的黑眸卻緊迫地望着面前的女孩。
“舒微,這樣的我,你确定要嗎?”
舒微呼吸不禁窒住,卻是心裏只有對他的心疼。
她沒有想到路景澄會說出這樣的話,僞裝着強硬的口氣,脆弱到自卑的問話……
她有想要問他的話,但是她此時更想要直接告訴他自己的心意。在想要和他在一起的這件事情上,她不想有片刻的遲疑。
舒微口吻異常堅定:“我要我們在一起。”
路景澄靜默了一瞬,清冷又幽深的目光也鎖着女孩:
“微微,跟了我,我就不許你反悔的。”
這樣的語氣才是那個在球場上所向披靡、嚣張狂妄的路景澄。
舒微心跳一顫動,是為他心動。
“我不反悔的。”她的口吻堅定不移。
路景澄低下頭垂眸看她,微涼的手指撥開舒微額前的碎發,像是要撥開彌漫着的山霧,看清楚深處的林景。
女孩的眼眸灼灼如星子,又比所有的光芒都要明亮,足以驅散茫茫的濃霧。
路景澄收緊手臂,再次将女孩攬入懷中,他聲音沉沉,在舒微的耳邊呢喃:“我不是我爸……”
舒微雙臂擡起環抱在路景澄的腰間,寬松的紮染毛衣和薄T恤下面是他清晰可感的身軀。
可是心裏卻好像感覺還是不夠,又收緊了臂彎用力地抱了抱路景澄。
你爸觸犯了道德底線,這與你毫無關系。
我喜歡你,想要和你在一起,是因為你是你本身,而不是因為你是誰的兒子。
路景澄察覺舒微無聲的擁抱,也稍用力地抱緊了她。
南安一中的主教學樓翻修完成那年,斬獲了全國建築類大獎。天井式開放走廊的設計,建築設計師當時充分參考了中國古典建築對于自然光的捕捉匠心。
倚靠着走廊的扶杆,擡首仰望天空像是四方的一幅畫,側目看向西方又是折疊片狀,仿佛觀鳳一羽。
晚自習的走廊,盛得夜風的眷顧。舒微吹着夜風,擡頭問頭頂的星空,她喜歡的男孩會不會有一天也突然愛上她。
星星沒有說話,朝着她高深莫測地眨了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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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景澄昨天已經提前買了戲劇節的門票,而且并不支持退票,因此索性約定第二天一起到鏡園看“夢尋春回”戲劇節活動。
從離家最近的公交站坐車到鏡園,大約需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舒微早晨起床以後,早早下樓買了早餐,吃了早餐收拾準備出門。
在此之前,家裏每天早晨下樓買早餐的人,都是早起的舒爸。今天舒爸早床的時候,看見餐桌上擺放的舒家早餐标配,詫異地四處張望。
當看見舒微背着棕色的小雙肩包從次卧走出來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是女兒今天早起買了早餐。舒爸這才想起來,舒微昨晚睡前和他們說,今天要去鏡園看戲劇月的活動。
舒爸拿了一截油條,跟着女兒走到門口換鞋那裏,問道:“微微,真用不用爸爸送你過去?”
舒微再次強調:“爸爸,不需要,我和同學約好了時間,等公交過去正合适。”
昨天晚上回到家以後,在爸媽睡覺之前,和他們說了今天要去鏡園看傳統戲劇表演。
當然沒有挑明說是和他們在公園遇見的藍發年輕小夥路景澄,只是說是和高中的同學約定好了,正好五一假期她們也從學校回南安休假。
舒爸當場說等他明天早上開車送她去鏡園,舒微婉拒了爸爸的好意。
舒爸只能答應說好,又不放心地叮囑:“微微,如果回來不方便,打電話給我去接你。”
“好的,謝謝爸爸。”舒微答應道,心裏湧起對爸爸撒謊的愧疚。
趁着內疚的情緒在心底擴大以前,舒微背着小包包拿了手機和鑰匙出了門。
時間把握正合适,走到小區外面路邊的公交站點,等了五分鐘左右公交班次到站。
鏡園在南安城的西郊,明朝萬歷年間,南安本地有一位大官告老還鄉,見雲鏡湖旁邊山清水秀,便在此興建私家園林別墅,後幾經輾轉修繕一直保留在現在,成為遠近聞名的旅游景點。
路景澄昨晚說早晨來接她一起過去,但是舒微知道他家就住在鏡園附近,不想他來回多餘奔波,說還是她到直達的公交車過來就好。
昨天晚上睡得很晚,躺在床上心裏想着路景澄晚上在旁邊公園說的那些話,心內仍然是雀躍不已,輾轉反側很久很久,也無法平靜入眠。
窗外的月亮隔外的亮眼,照着窗紗灑在床上一室清輝,皎潔無邊,像是要把人的一顆心都照得晶瑩剔透。
今天早上起來,舒微卻是絲毫不難受,精神氣十分充足。洗漱出門,下樓買早餐,回來吃了一碗小馄饨,加一屜小籠,還吃了一大截油條,是她平時飯量的兩倍。
吃完早飯,在自己的房間搭配衣服,這次只是回家度五一小短假,只帶了幾件方便的牛仔褲和衛衣和薄襯衫。
沒有想到路景澄也會回來南安,兩個人還在一起了,而且馬上就迎來了第一次約會。
舒微在衣櫃前翻翻找找,總算找到了升高三那年夏天買的過膝的藏青色蛋糕裙,內襯是帶回家的一件淺藍近白的雪紡襯衫,跑到衛生間的鏡子前前後照了照,感覺好像還不錯。
完全沒有糾結化不化妝的問題,因為行李箱空間有限,根本沒有帶回家。
舒微想了想,她肯定沒有路景澄之前的女友們好看,只能安慰說做自己就好。
在家裏出發以前,舒微一直在想要不要給路景澄發消息,早安問候或者說她馬上要出發了。
可是心裏面的感覺很奇怪。明明知道昨晚兩個人彼此已經在一起,然而腦子總是會胡思亂想。
可能是公交車跑得慢慢悠悠,舒微又坐在車尾附近,随着車程漸漸萌生了困意,坐在車座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路景澄發來消息的提示音叫醒她。
Lu:我現在過去接你。
舒微忙在輸入欄敲字:我已經坐上公交車了。
看着路景澄發來的消息,舒微看向車窗外的春日風景,開心地彎唇笑了,比春日陽光還要明媚。
彼此約定好的時間是早上九點左右,下了公交車迎面就能看見鏡園的寬大牌匾,還有門前西側的售票處。
另外,還有比她早到的穿着白色oversize短袖配着黑色工裝褲的路景澄,他站在售票處小房子旁邊蒼翠茂密的榉樹下面等她。
他的個子高大挺拔,本來就是鶴立雞群的存在,如今染了一頭耀眼奪目的藍發,更是惹人注目,一眼就能準确無誤地找到。
其實這個發色真的特別好看,但是今日來鏡園游覽的大多都是父母輩或是祖父輩的游客。
舒微剛要提步上去,聽見身旁的婆婆操着南安方言說道:“哦喲,這個小夥子的發色好閃哦。”
婆婆手裏牽着的小孫子,指着路景澄驚奇地喊道:“動畫片!他是那個藍頭發的……”
小男孩後來說的話,舒微沒有聽清楚,但是這個說法還是令人忍俊不禁。而且他還一步三回頭地看着路景澄的身影。
路景澄也看見了舒微,見她腳步放緩,邁步迎了過來。站在她面前的時候,還擡頭打了個響指。
“來了也沒看見我。”
清朗澄澈的聲音唯獨對她說。
舒微抿唇笑而不語,心裏卻輕嘆,他從不知道自己對她的吸引力。
無論是何時何地,她永遠都會最先一眼看見他。只是每次走向他的時候,心中都會生出怯意來,即使是今天也不曾有變。
眼睛餘光瞥見售票處,舒微想起門票的事情,不太信任地問路景澄:“你有帶票來嗎?”JS
路景澄從左邊口袋掏出兩張通票,舒微松了口氣幸好幸好。
路景澄撩起眼皮,好笑地看着身旁的舒微說道:“走吧。”
舒微點頭說“好”,兩張票都在路景澄手裏,準備跟着他走到鏡園門口檢票那裏。
轉身的一瞬,左邊手掌被身旁的人自然地握住,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路景澄的右手輕輕一挽,兩人的掌心交觸,然後十指順勢相扣。
舒微的心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他的手溫溫熱熱,不同意她的手冰涼,靠近指節的掌心有薄繭,應該是之前成日打球訓練留下的。
非常不真實的感覺,但是溫熱的掌心溫度和薄繭的觸感,又時刻提醒她事情的真實性。
他們真的牽了手。
在春光明媚,萬物澄澈的當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