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舊事
舊事
幾乎是在話脫口而出的一瞬間,顏衡抱着書就不見了,速度快到花姿站在門口,連個人影子都沒瞧見。
梁蕭正坐在書房裏抄詩文,就見一道黑影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啪”地把書往她面前一拍。
顏衡喘着粗氣:“殿下,成了!”
梁蕭擱下筆,隔着桌子道:“當真?”
“當真!”顏衡将書又拿起來,“不過這術法有一點壞處。”
梁蕭道:“什麽?”
顏衡有些擔心道:“恢複記憶過程中可能會頭痛欲裂,殿下撐得住嗎?”
梁蕭不甚在意地揮手道:“無妨。”
顏衡:“那現在就開始?”
說話間顏衡将房門關上,和梁蕭一起走到小榻前。
顏衡眉頭稍蹙:“殿下務必有個準備。”
梁蕭沒有言語,輕輕閉上眼睛,但約摸還是有些害怕,眼睫顫了幾顫。
顏衡将書擱在一旁的案幾上,按照書上所說,掐了幾個手勢,随後便有熒光閃現,直奔梁蕭的額頭而去。
那光觸到皮膚是沒有任何感覺的,但梁蕭依舊呼吸一滞,随後便有撕裂般的痛感襲來,她緊緊咬着牙,腦海中有碎片般的回憶斷斷續續閃現。
那時她不過六七歲,整日跟在母妃身後,父皇也時時來看他們,三個人其樂融融,宛如最尋常不過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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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殿裏無人,母妃便将她抱在懷裏,從指尖變出一朵小花簪在她的頭上。
有模糊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母妃會一直陪着蕭蕭嗎?”
神色溫柔的婦人擡手點了點她的鼻尖:“當然。”
畫面一轉,還是母妃華麗的宮殿,可四處都顯得有些蕭索,宮人們穿行其間,大氣也不敢出。
她看見母妃斜倚在榻上,身上穿了件極素淨的衣裳,面容憔悴。
“母妃,陪我去禦花園堆雪玩好不好?”她拽着母妃的衣角撒嬌。
母妃拒絕了她,并且叫來一旁的宮女長芷,說要帶她捕鳥。
她歡欣地跳下小榻,出宮門時撞上一位黑衣的太監,那太監嗓音尖細:“殿下小心,莫撞壞了皇上賞給娘娘的畫。”
長芷冷聲對那太監說:“林公公送畫便是,尚且不需要你來教殿下小心。”
她在宮裏橫行慣了,那個敢如此逾矩?她瞪圓了眼想仔細瞧一瞧那太監,可她個頭太矮,仰着頭也只能看到深褐色的托盤底。
長芷蹲下來溫聲哄她,叫她将不快抛之腦後,拿着捕鳥的籠子就沖禦花園去了。
再回來時,父皇站在宮外滿面悲哀,不可一世的帝王含着淚将幼女摟進懷裏:“蕭蕭,你的母妃走了……”
梁蕭額上落下大滴大滴的冷汗,顏衡拿着帕子替她擦拭。
許久,梁蕭緩緩睜開眼睛,烏黑的眸子染上一層水色,睫毛輕顫,水珠便聚在一起,順着面頰留下來。
“殿下?”顏衡小心翼翼地拿出另一塊幹淨的帕子,遞到梁蕭面前。
梁蕭沉默不語,沒有接過帕子,目光有些空洞地落在地面上。
顏衡生怕出什麽意外,上手晃了晃梁蕭的肩膀:“殿下,您還好嗎?”
梁蕭聞言,緩緩擡起頭看向她:“我的母妃沒有了……”
一向冷靜自持的人此刻深陷在回憶中無法自拔,濃烈的悲傷一陣陣湧上心頭。
顏衡大着膽子替梁蕭擦去眼淚:“殿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梁蕭痛苦地再度閉上眼睛,雖然母妃去世時她尚且年幼,但如今回想起來,那份心痛依舊紮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緩了許久,甚至忽略了顏衡越矩的舉動,開口時聲線還微微顫抖:“母妃既已身死,為何在她走後我才忘卻那些事情?”
顏衡收回帕子:“書上說,這法子既可以在施法人活着時生效,也可以專門讓它在去世以後發揮作用。”
梁蕭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後開口:“麻煩幫我把月華姑姑叫來。”
顏衡麻溜地跑去将月華領了進來。
梁蕭為自己斟了一杯茶,緩緩道:“母妃确實是妖怪。”
随後她将自己回想起來的事情轉述給二人。
顏衡若有所思道:“娘娘若能變出花,那定然是草木類的妖怪,殿下可記得娘娘身上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梁蕭:“有,母妃左鎖骨處有一蓮花胎記,還因此得了‘蓮’這個封號。”
顏衡:“那娘娘便是蓮妖與人類生下的半妖,并且繼承了母親的血脈。”
梁蕭了然,又想起了別的:“這林公公必然有蹊跷,在他進去後娘娘便被毒害,此事和他脫不了幹系。想來說不定他就是借着送畫,用千毒盒殺死了母妃。”
月華一直蹙眉不語,梁蕭注意到她的異狀:“姑姑可想起什麽來了?”
月華道:“那日娘娘派我去浣衣司領洗好的衣裳,所以殿下所說的林公公奴婢并未見過,待到回來時,娘娘已經……”
顏衡站在一旁,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雙手一拍道:“事發當日,所有在娘娘身邊服侍的都被賜死了不是?”
月華接道:“正是。”
“那宮裏的檔務司可有存檔?比如這些宮女太監的生平,若是我們找到當日死亡的太監,對照着不就能找到林公公了?”
另外兩人聞言,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事不宜遲,本宮現在就——”梁蕭說着就要起身,卻被月華按住。
月華道:“殿下不可親自前往,若娘娘真是被奸人所害,那人說不定還在宮裏,殿下貿然調查十一年前的檔案,恐怕會惹人猜疑。”
顏衡不懂宮裏的勾心鬥角,只一臉疑惑道:“那怎麽辦?”
月華看向顏衡:“此事還望貴人相助。”
顏衡指着自己:“我?”
半個時辰後,顏衡領着花姿站在檔務司的門口。
今天值檔的太監見來人了,忙不疊地迎了上來:“貴人來檔務司要做什麽?”
顏衡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高傲一些,她指了指身旁的花姿:“我宮裏的花姿說自家姐姐十五年前入了宮,但并未出宮歸家,她不知姐姐如今是否還在宮裏,是以我陪着她來找找。”
“這等小事,貴人怎麽還親自來了?”主子陪着下人尋親,這可是頭一回見着,小太監頗為稀奇地看了一眼花姿。
顏衡斜睨了他一眼:“我尚未入宮時便是花姿陪侍,如今念及主仆情深,有何不可?”
小太監忙說:“當然可以,貴人要查十五年前的檔對嗎?”
如今顏衡正得寵,三天兩頭地被召去侍寝,之前梁蕭換了她宮裏的侍從,又叫人以為她背後的靠山是永安公主。
連瑜貴妃都不怎麽敢動的人,他們這些小魚小蝦自是不敢忤逆。
小太監打頭,領着顏衡和花姿就進了檔務司。
“這十五年前的檔案放在裏邊兒了,煙塵大,貴人不若在此處等一等,奴才去把它們拿出來。”小太監殷勤道。
顏衡随意地一揚手,而後便在原地站定,對着“花姿”道:“要找你姐姐,你和他一起去吧。”
“花姿”點點頭,彎腰行了個禮,跟在小太監後面朝裏屋去了。
這“花姿”不是別人,正是月華。
月華當年假死後,在宮外習得易容之術,憑借此術才回了宮。如今扮起花姿來,除了身量上稍微有些差別,其餘幾乎一模一樣。
“家姐入宮十五年,要找起來肯定麻煩,真是勞煩公公了。”月華一邊說着,一邊塞了個玉镯子在他手裏。
小太監笑眯眯道:“哪能啊,咱家幹的就是這個不是?”
說話間二人就走到最裏側的櫃子,那太監又說:“姑姑今天來得巧,這些十五年前的存檔馬上就要銷毀了。”
月華心裏一驚:“銷毀?”
小太監仰着頭翻找:“可不是,每十五年銷毀一批,不然檔務司可放不下。”
月華心道幸好有顏貴人相助,不然等到她和公主查到林公公時,也許線索早就丢失了。
“找到了。”小太監說着,抽了一大冊書下來,“喏,十五年前的檔案就在這裏了,你記不記得自己姐姐叫什麽?”
月華接過檔冊道:“張芷。”
這姓氏是她胡謅的,本意是找到當年與她一同服侍娘娘的長芷,再以此為切口找到當年他們被賜死的存檔。
小太監一同與她翻看檔冊:“姑姑确定姓名對得上?”
“家姐年長我許多,入宮時我尚且年幼,也是有可能記岔,但總歸有這麽一個芷字。”
“芷……”小太監念叨着,“入了宮後只保留名,若是帶個芷那便好找了。”
兩人進去了約一盞茶的時間,顏衡找了個椅子坐下,百無聊賴地發呆。
“喏,總共有這三位。”小太監拎出三頁紙,“一位是服侍吳昭儀的霖芷,一位是跟在鄭嫔身邊的洛芷,還有就是——”
小太監看清那名為“長芷”的宮女所服侍的人後,不自覺咽了下口水。
“是誰?”月華接過那兩頁紙,明知故問地探過頭來。
“是蓮妃娘娘身邊的長芷。”小太監說着,将那頁紙遞到月華手裏。
月華假裝細細看了看手裏三張紙上宮女的生平,指着長芷那張道:“正是這位長芷。”
小太監臉色微變:“長芷姑姑已經……”
月華假裝神傷:“難怪家姐過了出宮年紀仍然沒有歸家,原是在宮裏……”
後面的話她隐去了,含淚看着小太監:“家姐因何而死,公公可知道?”
小太監咽了咽口水:“這……”
“花姿不為別的,起碼知道家姐死因,日後我出了宮,能為家姐明明白白地立個牌祭拜。”月華說到情動時,還留下淚來,叫那小太監心軟。
他咬了咬牙道:“那咱家拿了檔案,姑姑可別把我供出去。”
月華忙不疊地點頭,而後看見小太監從身後的架子上取下另一本厚冊子,小心翼翼地打開。
“長芷姑姑走的那天,處死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