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岩城
岩城
小太監說着,還頗為嘆惋地搖了搖頭:“咱們這些當奴才的,在宮裏服侍一定要跟對主子,不然說不定哪天就……”
那冊子記錄的便是蓮妃去世當日所有被處死的侍從名錄,月華還在上面瞧見了“長華”。
她心中不由得苦笑一下,定然是娘娘在天之靈護佑,她才能撿回一條命來。
小太監不曾瞧見月華的臉色,只自顧自道:“長芷姑姑說來也冤屈,她一心一意服侍蓮妃娘娘,沒想到最後是這麽個下場。”
除了長芷的那一頁,其餘都被小太監放在手邊,他還在絮絮叨叨說着什麽,月華在一旁對那些頁子動起了心思。
兩人站在兩個書架之間,月華看着架子上碼放整齊的書冊,心生一計。
她将裙角踩在腳下,佯裝要靠得小太監更近一些,而後被裙角一絆,失手打散了一本厚冊。
為了方便查閱以及拿取,有些書冊是沒有裝訂的,月華瞄準了其中一本,她這一摔,那書頁頓時漫天紛飛,小太監吓得臉都白了。
“哎呦花姿姑娘啊,你這可添了大麻煩了!”那小太監看着散亂一地的書頁,氣得直跺腳。
“對不住啊對不住啊公公,我被裙子絆了腳,我和您一起收拾。”月華急忙蹲下來,趁着小太監發愁的瞬間,将那記錄着因蓮妃去世而處死的名錄藏到自己手裏。
她和小太監蹲在地上,那本書冊極厚,是某一年選完秀女後各宮的侍從變動,要整理起來極為不易。
小太監苦大仇深的碎碎念:“早知道你惹出這麽大亂子,就不該放你進來。”
月華心中有愧,一邊假裝收拾,一邊翻看手裏的名錄。
太監雖然說那天處死的人很多,但也不過二十個,要找起來還算容易。
她很快就找到了公主回憶裏的那位“林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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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公公”原叫阿臨,上面記錄了生卒年,還有死因。
看到死因時,月華心中一震。
“中毒”。
并不是和其他人一樣的“絞殺”或是“賜死”,而是“中毒”。
下面還附有仵作的鑒定:周身現潰爛紅斑,小如銅幣,大如圓盤,且雙目不閉,駭人也。
阿臨确實死在當日,存檔不可亂編,那麽阿臨又是如何被毒死的?是幕後兇手借千毒盒将他一并殺死了嗎?
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月華手腳麻利地幫小太監整理書頁,兩刻鐘後,終于把一地狼藉收拾幹淨。
月華從頭上取下一只素淨的簪子,塞到小太監手裏:“今天實在對不住公公,改日一定好禮奉上。”
小太監的臉色稍緩:“花姿姑娘,咱家好心提醒你一句,若是在貴人宮裏也這樣毛手毛腳,那可千萬要當心了。”
月華連連點頭:“公公放心,日後斷不會如此大意。”
二人這一趟去了許久,顏衡甚至撐着腦袋睡了一覺。
待到他們出來時,顏衡已經睡醒,小太監的臉色還有些難看,只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小主慢走。”
顏衡領着月華回了梁蕭的柳央宮,她早就等急了,此時煩躁地在院子裏踱步,一旁的宮人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梁蕭一見二人的影子,焦急地上前:“可算回來了。”
月華先進了屋裏将易容術卸下,此刻剩顏衡和梁蕭大眼瞪小眼。
顏衡摸了摸頭發:“是月華姑姑進去查的,我在外面侯着。”
梁蕭略一颔首,沒有言語。
“殿下,小主。”月華站在一旁,看梁蕭屏退其餘的宮人以後,才緩緩開口。
“臨公公已經查到了。”
梁蕭蹙着眉道:“如何?是被處死的不是?”
月華搖了搖頭:“那臨公公,是被毒死的。”
“毒死的?”二人聞言一驚。
顏衡思索道:“是被幕後兇手毒殺的嗎?”
梁蕭不置可否:“他一個太監當然不敢動手,想來也是被人當刀使了。”
“那他是也被千毒盒殺死的嗎?”顏衡道。
“不,奴婢看到名冊上十一年前仵作留下的文字,若是被毒針殺死,那麽仵作該會寫上周身有針眼大小傷口,然而不是這樣。”
随後她将自己看到的東西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兩人。
顏衡趴在桌上,苦着臉道:“那會不會是,在他送畫以前,就已經服了毒?兇手或許承諾了誘人的東西,因而他甘願為兇手赴死。”
“有理,”梁蕭沉吟片刻:“名錄上可有臨公公家世?前往他家中調查一番,看看十一年前有沒有什麽變化。”
月華點頭道:“奴婢記下了,他家是景州岩城人。”
顏衡聞言驚訝道:“岩城?”
梁蕭扭頭看她:“如何?”
顏衡:“我來燕都以前,曾在岩城住過一段時間,對那裏還算熟悉。”
“但你和本宮都沒辦法光明正大地離開燕都。”梁蕭憂心道。
顏衡一下子蔫兒了:“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還是要早點出宮才好。”
梁蕭輕啜一口茶:“月華,你讓月影和月珩去。”
顏衡頗為好奇:“都是月字輩的,是公主的親信嗎?”
梁蕭:“自然,是本宮信得過的人手。”
月華一行禮道:“殿下放心,奴婢務必将事情辦到位。”
梁蕭見顏衡一臉蔫樣,出言安慰道:“你這些日子多侍寝幾次,到時我找個信得過的太醫幫你診脈,演一出假孕難産的戲碼。”
顏衡撐着腦袋點點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梁蕭知道她在皇宮裏待得不痛快,一只從小野到大的狐貍怎麽甘于被禁锢在深宮中?想到此,梁蕭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看着顏衡的樣子,起身喚來月晝,叫她從小廚房端了一盤糕點過來。
“回回你來本宮殿裏,這板栗酥總叫你吃個幹淨。”她親手接過盤子放在桌上。
顏衡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殿下真細心。”說着她就伸手準備拿糕點,卻被梁蕭一巴掌拍了回去。
顏衡一臉無辜地看着她:“不給吃嗎殿下?”
梁蕭輕飄飄道:“淨手。”
岩城在中原一帶,如今是八月,天氣逐漸轉涼。
這座小城并不繁華,當初顏衡在此處落腳,僅僅是因為沒錢了。
清晨,外鄉的客人騎着馬,停在一間客棧前。
“勞駕,兩間上房。”月珩對着堂倌道。
月影站在一旁小聲道:“上房?回頭殿下知道了怎麽辦?”
月珩斜睨他一眼:“怕什麽,有錢。”
堂倌領了錢,笑眯眯地帶着人上樓:“客官這邊兒請。”
騎着馬奔波了一整天,他們終于從燕都來到了這裏。
公主吩咐的事情不敢耽擱,兩人在屋裏簡單休息了一個時辰,便馬不停蹄地調查阿臨。
“能否打聽個人?”月珩輕輕敲了敲桌面。
堂倌是個熱情的性子:“客官請說,我在岩城少說住了十五年,認識的人可多呢。”
“咱們岩城,有沒有一戶人家,十幾年前送了兒子入宮去?”月影道。
堂倌摸着下巴想了想:“有好幾家,客官能否說得再具體些?”
“那人名字裏帶個臨字。”月珩補充道。
“您這一說我就知道了,是南城那邊的蔣家吧,十六年前把自家小兒子送去宮裏當太監,叫蔣臨。”堂倌一邊說,一邊還面露惋惜之色。
“蔣家要不是窮得揭不開鍋,那至于把兒子送去當閹人?”
随後他好像又想到了什麽:“這蔣臨已經許多年沒回來了,二位爺可知道他還活着沒?”
月影:“已經走了,我們二人此番前來,就是來告知他家人的。”
“诶呦,這可造了孽了。”堂倌感慨着搖了搖頭。
月珩:“他家現今還住在南城那邊嗎?”
“還在呢,那邊都是窮鬼流氓,二位爺要去的話,可得當心些。”
窮鬼?若阿臨替別人辦事,甚至還不惜丢掉性命,那幕後之人理應送些錢財過來以示補償,怎麽還被人叫“窮鬼”?
兩人對視一眼,按下心中疑惑。
月珩朝着堂倌一拱手:“多謝。”
随後月影放了一袋碎銀:“還請不要将今天的事情說出去。”
堂倌幹了大半輩子,何曾一下見過這麽多錢,激動得話都不利索:“二位爺放心,小的,小的肯定守口如瓶!”
月影放心地拍了拍月珩的肩,二人轉身前往南城。
“大娘,蔣家是在這附近嗎?”這城挺小,二人走了約一刻鐘便到了堂倌口中的“南城”附近。
這裏和堂倌描述的差別不大,地上髒污遍布,房屋低矮破落,有乞丐裹着爛成幾片的衣服倚在牆邊,時不時打個哆嗦。
“蔣家?哪個蔣家?”大嬸狐疑地看了他們一眼。
“就是有個兒子入宮的那個蔣家。”月珩答道。
“阿臨家啊,喏,順着前面的路一直走,就在巷子口第一家。”大嬸伸手一指。
二人順着方向走去,很快便來到門口。
這戶人家瞧着就愛打掃,自家門前的地上幹幹淨淨,大門和院牆也算不上髒,但依舊掩蓋不住內裏的破敗。
月珩擡手敲了敲門:“有人在家嗎?”
過了許久門裏才隐約傳來動靜,有緩慢的腳步聲向門口走來。
“吱嘎——”老舊的門被拉開一條縫,發出有些刺耳的聲音。
門後露出半張臉來,皺紋橫生,看上去這人年紀很大了。
“二位有什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