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在其他人面前, 祁湛言仿佛永遠帶着七分恰到好處的分寸感。
沒人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只當無所不能的祁隊長再次大顯神威,居然真撂倒了安喬這匹橫空出世的黑馬。
小王眉眼間頗有些得意的神色, 狐假虎威道:“頭兒果然很給我們兄弟幾個争了口氣。啧啧, 安喬妹子, 看來你還得再練幾年啊!”
他只記得祁湛言幫他們這幫男人們挽回了點顏面,全然忘記了他心理學的期末成績還得靠安喬大發善心, 高擡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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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鬧了一會兒,祁湛言結完賬,大夥便上車準備打道回局。
安喬在酒店門口站了會兒,等所有人都在車上候着了,她拉住落在最後的祁湛言,說:“我下午還有課,就不跟你們一起回去了。”
祁湛言應了一聲,想了想又問:“用不用我送你?”
安喬自然搖頭。
其實哪裏需要他送來送去, 除了剛來S市那天她人生地不熟, 加上趕時間,着實沒有空讓她慢慢一路找過去,這才不得不讓祁湛言幫個忙。
現在她已經知道方位地址,一個人去就行, 不需要麻煩他。
安喬其實是個十分獨立的人。
大概是養父的性格使然, 也或許是美國人并沒有中國人那麽傳統,他幾乎從沒有怎麽操心過安喬的事情。
只是當安喬的确遇到困難了,才會坐下來跟她談談心,等她自己得出答案——需要他幫助, 或是她自己能夠解決。s
這樣的成長環境培養出了安喬獨立而沉靜內斂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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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事情她寧願自己沉下心來想辦法,而不是下意識地去麻煩別人。
就像是查內鬼的事情。
雖然祁湛言說過他會找機會查, 但她還是打算用自己的辦法篩查一遍。
比如剛才掰手腕。
主意是小王提的,但促成這個提議的其實是她。
一一與他們所有人接觸過之後,安喬得到了一些信息,但暫時還不足以幫她下結論。
在得出切實結論之前,她想她大概不會告訴祁湛言。
安喬扶了扶背包肩帶,說:“地鐵站就在附近,那我先走啦。”
人還沒走出兩步,就被祁湛言拉住了。
他低下頭,問她:“對了。我媽讓我問你,什麽時候打算去我家吃個便飯?”
他家,指的當然不是他們兩個人現在正住着的家。
安喬小小緊張了一下。
祁湛言的父母。
她知道,她小時候一定經常去祁家,與他的父母一定關系極好。
只是這本該熟稔的關系在經歷十年的遺忘之後,留給她的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就像祁湛言曾經問過她,要不要見見自己的父母一樣。
他們的存在被藏進了一片她看不見也摸不着的空間裏,即使知道它的存在,卻再也感受不到那種深刻在心的熟悉感。
她害怕去面對,也不敢去面對。
因此固執地想用破案,将深知遲早要面對的事情無限延後。
既然遲早要見,那就先等一等。
等她做好心理準備。
祁湛言看了看她臉上似曾相識的表情。
自然知道這表情之下代表了什麽意思。
但他不是安喬,也不允許她一直做一只縮在殼裏的小烏龜。
他雙手插兜,三言兩語就将她從殼裏拖出來:“要不就今晚吧,我去學校接你。”
安喬張了張嘴:“……”
不等她擠出拒絕的理由,祁湛言已經拍拍她的頭,轉身走了。
來的時候大家開了兩輛車,祁湛言一輛陸潇一輛。
然而出乎祁湛言意料,他開門上車,發現車上只有坐在副駕駛的陸潇一個人。
陸潇随口解釋了一句:“他們開我的車先走了。”
祁湛言于是“嗯”了一聲。
系上安全帶,輕輕發動了車子。
兩個人自從之前的開誠布公之後,再次獨處,便不免陷入尴尬的氣氛裏。
畢竟真相還沒查清,一時間其實陸潇自己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态度面對他。
就像從前一樣?
怎麽可能呢。
他們中間梗着一個陸鹿和一個安喬。
更梗着一個他無法想象的真相。
陸潇甚至忍不住想,究竟是不是老天爺逼着祁湛言跟他開了個玩笑。
隔天醒來,一切還能恢複正常——
可,他又清醒地想着:究竟怎樣才能算是正常呢?
安喬沒出現在S市以前的生活嗎?
不,其實陸潇自己也很清楚。
許多事情早就已經随着當年的那一場噩夢,被摧毀殆盡。
就像是一面鏡子,被人狠狠打碎了,就算他再怎麽努力去将所有碎片都找回來,将它們拼在一起,可是裂痕始終會在。
它是一根長進了血肉的刺,固執地不肯被拔|出|來,動一動就能讓人疼得直吸氣。
但是他也清醒地意識到,想要讓傷口不再流血,想要讓傷口慢慢愈合,必須要将這根刺拔出來。
車子平穩地行駛着。
空調盡職盡責地工作着,絲毫察覺不到車裏的低氣壓,仍一股腦地努力将車內溫度降下來。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畢竟,該說的其實剛才都已經說清楚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
良久,陸潇忽然慢慢說:“其實有些事,我多多少少也曾經有點感覺,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那可是我妹妹,是我們弄丢了她,又怎麽敢用一句‘你怎麽變了?’來質問她?”
他不期待祁湛言能勸慰什麽,更像是單純想傾吐。
人人都有些不可與人言說的事,陸潇沒心沒肺慣了,或許沒有祁湛言那麽沉穩,也沒他那麽敏銳,但在心裏也有個角落,也藏着點珍之重之的秘密。
車子行至半路,陸潇忽然說:“就在前面路邊停下吧。”
祁湛言驚訝地轉頭看了他一眼:“怎麽?”
陸潇仿佛終于下定了決心,連帶着語氣也從之前的有氣無力,逐漸顯出幾分堅決來。
“不是說要重新做DNA鑒定?即使拿到當年的DNA圖譜,又怎麽能保證确認是她的?”陸潇看着窗外,故作平靜地說,“我回家一趟,找機會拿到她的頭發,還有我父親的。”
既然說到這事,祁湛言想了想,試探地說:“阿潇,這事兒……能不能先別讓你爸知道?”
陸潇詫異地轉頭。
腦子剛轉過半個彎來,他便已經脫口而出地問道:“你不想走司法程序做DNA鑒定?”
他們都是警察,想做點什麽鑒定,當然是找鑒證科的同事最方便。
但是,既然是通過局裏的關系,鑒定工作有固定的流程,不可能不讓陸局知道。
祁湛言說:“我打算找S大的馬越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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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越是法醫馬老的兒子,比祁湛言他們大五歲,出了名的剛正不阿。
早年從法醫系博士畢業之後,便留校任教。
直到後來馬老退休,被S大返聘,父子倆便一起留在了S大。
要說祁湛言最相信誰,除了陸潇之外,當屬馬越了。
陸潇反應過來:“也對,馬師兄那邊的實驗室也可以做鑒定。行吧。”
車子在路邊停下來。
陸潇推開車門,半個身子剛從車上跨下來,他頓了頓,随即欲言又止地扭過頭來。
兩人四目相對。
“湛言。”陸潇意味深長地說,“說真的,我一直信你,你也很少讓我失望過。但是這一次,我真怕你是對的。”
祁湛言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他何嘗不懂呢?
如果在這件事上,他真的是對的。
那麽藏在這件事背後的真相該會是多麽觸目驚心?
仿佛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如果他們真的确認要往下深挖……
他們是否想過,這挖出來的真相,是否是他們能承受得起的?
“即使這樣……”祁湛言慢慢地說。
即使這樣。
即使真相令人痛苦,即使謊言粉飾出了眼前的太平。
可是一旦它在人心中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它便會開始生根發芽,不管遇到多大的阻力,依然會向上生長。
直到在青天白日下開出花。
……
指紋掃過,門鎖“啪嗒”一聲解了鎖。
陸潇開門進去。
陸家的保姆阿姨從廚房探出頭來,招呼道:“阿潇回來啦。”
阿姨在陸家幹了七八年,一直老實本分。
陸潇應了聲:“阿姨,我媽和鹿鹿在家嗎?”
“鹿鹿上課去啦。你媽媽在樓上午睡呢,你上樓的時候聲音小點,別吵醒她。”阿姨叮囑完,又問,“阿潇午飯吃過了伐?要不要阿姨給你煮點東西吃?”
“我吃過了。”換好拖鞋,陸潇便上了樓。
路過二樓父母的房間,他特意放慢了腳步,輕手輕腳地往上走。
一路繞到三樓,終于在陸鹿房門外停下來。
陸潇輕輕地深呼吸,垂下眼在門外頓了片刻,終于擡手。
輕旋門把,推門進去。
要找陸鹿的頭發其實很簡單,女生掉頭發是常事,他只需要拿到她的梳子,就能從上面拿到。再不濟,或許床上或是枕頭上也能找到。
然而翻過這兩處,居然一無所獲。
陸潇犯難地揉揉額角。
是了,一定是阿姨打掃的時候太仔細了。
想了想,他轉身打開衣櫃。
沒準衣服上也會有的。
這回,老天爺總算幫了他一把。在一件大衣後領上,順利被陸潇找着了幾根頭發。
發色有點淡,一看就是陸鹿的頭發。
他輕籲了一口氣,将頭發取下來塞進口袋。
剛一轉身,差點就将籲出的一口氣又抽回去。
門口站着一個人,是他母親。
陸媽媽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他,也不知道究竟看到了多少。
沒來由地,陸潇就心生出一股心虛感。
然而陸母輕輕一眨眼,露出滿臉疑惑,問他:“阿潇,你在妹妹房間幹什麽呢?”
陸潇定了定神,急中生智,非常自然地說:“鹿鹿今天出門的時候穿少了,下午估計要下雨,我給她帶件衣服過去。”
“這樣啊。”陸母沒疑心,點點頭,主動上前從衣櫃中挑出一件外套來,遞給陸潇,“那你帶這件吧。”
“好嘞。”陸潇接過衣服,順勢摟着陸母往外走,随口閑聊了幾句。
趁着下樓的間隙,他的目光掃過陸母的頭發,忽然叫了一句:“哎哎,媽,你等等,我看見一根白頭發,你站着別動啊,我幫你拔掉。”
左手飛快地一伸手,瞬間便摘了兩根頭發下來,揣進了另一邊口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