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我記得那是在2007年的春天, 那時候我還在文華中學讀初二。那時候學校組織春游,去雁城山脈景區。地方說近不近,說是在S市境內, 單程就至少要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他語氣逐漸放慢下來, 思緒随着說出口的每一個字, 沉浸入他本不想再想起的回憶裏。s
“那天天氣一直不錯,只是到了下午三點多景區內突然就開始下起了雷陣雨。天色很快暗下來, 老師們決定提前讓我們先回去。但是當時巴士車沒有到齊,學生們也沒來得及全部從景區裏出來。場面有點混亂,幾乎沒有能避雨的地方,于是老師們就決定讓先出來的學生先上車。我從景區出來得比較晚,當時大部分同學都已經走了,就只剩下三十個人在等最後一輛車。”
安喬在審訊室內輕輕來回踱步,沒答話。
記得當時祁湛言告訴她,當時被劫的車上一共三十二個人。
大概當時那三十個學生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 他們信任的老師, 居然會串通司機,将他們推向絕路。
“當時車開了一個多小時,按理說至少已經到了城郊附近,起碼能看到住宅了, 但是我們發現四周的景色卻越來越荒涼。有個同學查了手機定位, 發現我們根本不在返程的路上。當車停下來的時候,四周一片暴雨,很快有兩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走上車,讓老師從我們中間選幾個學生給他們帶走。”
說到這裏, 段思成瑟縮了一下,像是深刻回想起了那一刻的恐懼。
“張淑珍……她是我的班主任, 她當時毫不猶豫第一個就點了我,還有另一個我的同班同學,家裏也比較有錢。剩下的全是別的班的人,家裏有沒有錢我不知道,可能老師她也不太清楚。”
如果她清楚的話,又怎麽可能點陸鹿呢?
陸鹿可是公安局長的女兒。
別的家長或許還會心存僥幸,交上贖金息事寧人,可陸局肯定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們。
監控室裏,祁湛言輕嘆一口氣。
心想,或許這就是陰差陽錯吧。
如果那天雷陣雨不曾突如其來,如果那天學生們沒有打亂乘車的順序,如果那天陸鹿不曾意外踏上最後那輛車……是不是十年來的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這時,正巧熊樂從監控室外走過,祁湛言叫住他:“熊樂,昨天我讓你去聯系那個司機和老師,聯系得怎麽樣了?”
Advertisement
熊樂愣了一下,随即一拍腦袋:“看我這腦子!”
他走進來,說:“當時案子沒抓到黑鷹的人,一開始只抓到了老師。那個老師從從犯轉污點證人,最後幫警方抓住了司機,判了六年,放出來之後,就沒了音信,所以我至今還沒聯系上。至于那個司機……”
說着,他看了看手表時間,說:“那個司機判了十年,到今天為止剛好刑滿釋放,大毛中午已經去監獄帶人了,算時間大概很快就能到。”
“好。”
祁湛言收回注意力,繼續關注安喬的催眠過程。
“我和其他六個同學被他們塞進了一輛面包車裏,車窗上貼滿了黑膜,完全看不到外面。大概開了半個多小時的樣子,大概是到了地方,那兩個人就将他們趕進了一個房間裏。外面很吵鬧,像是有很多人在走動,也有人在大聲商量要怎麽敲詐我們的父母。”
安喬問:“你們在那個地方呆了多久?”
“大半天。”段思成幾乎不用回想,飛快地吐出了這個答案。
安喬飛快地在紙上做記錄。
這是一個新線索。
說來可笑,這案子經歷了十年,警方掌握的資料始終少得可憐。
之前的五個人口中幾乎問不出什麽來,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自己已經記不清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麽了。能夠給出的線索,也不過是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而已。
而安喬僅僅只能證明,他們并沒有撒謊。
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所幸,七個人中,他們本來不抱希望的段思成反而給了他們驚喜。
從一開口,他的描述就非常的細致且有邏輯。
安喬能夠斷定,他說的都是真的。
“之後呢?發生了什麽?”
段思成遲疑了兩秒,随後慢慢地說:“第二天魯東哥就帶着我父親到了。我們被關在偏僻的房間裏,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只能通過窗戶上的破洞勉強聽到外面的聲響。我父親要求先見我,于是當時抓我們過來的其中一個人把我抓了出去。但是那人不讓我父親接近我,只讓我們遠遠地看了一眼,很快我就被關回房間裏了。”
安喬記得後來他們逃出來了,但是按照這個進度,段思成似乎要被提前救走。
“然後呢?你跟你父親走了嗎?”
“沒有。”
“魯東哥和黑鷹可能沒有談攏,之後一直沒有任何要放我走的意思。我在小黑屋裏慢慢等到了半夜,然後……然後我們聽到之前抓我們的那兩個人在院子裏說話……”段思成說完這,忽然深吸了一口氣,擡起互相絞着的手掌抹了一把臉。
像是終于回想起了他最恐懼的記憶。
安喬察覺到他的神情,放下手中的筆,慢慢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眼睛問:“他們在說什麽?”
段思成根本不敢擡頭看她的眼睛,自顧自低着頭。
猶豫了好半天,才說:“那兩個人說……想要抓一個女孩子玩玩。”
監控室裏,祁湛言心頭一緊,像是心髒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捏緊了。
安喬握着筆的手輕顫了一下。
她不知道,居然還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她……什麽都記不起來。
s
段思成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繼續說:“然後其中一個人進來想要抓走陸鹿,當時房間裏太黑了,根本沒有燈,陸鹿趁亂拿磚頭砸暈了其中一個人。然後等另一個人進來查看的時候,跟着打暈了他。”
“然後你們就逃走了?”
“是。”段思成猶豫着,還是說道,“陸鹿帶着我們悄悄從後院溜走,想要逃出去。可是,很快我們就被發現了。四面八方都是他們的人,我們幾個小孩子根本逃不出去。後來陸鹿讓我們跳進河裏,一個同學不會游泳,怎麽都不肯往下跳,耽擱了一兩分鐘的時間,等我和陸鹿回過神,就發現人已經追過來了。”
“然後……”他苦笑,“我和陸鹿就被抓了回去。”
聽到這裏,祁湛言單手打開別在衣領上的麥克風,對安喬說:“問他最後為什麽只有他一個人被救出來了?”
為什麽他能平安無事,但她卻從此下落不明?
聞言,安喬低頭看向段思成。
這也是她想知道的。
自從得知她的身世,她就一直非常迫切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而她究竟又是為什麽會輾轉流落到萬裏之外的美國。
這一次段思成沉默了更久,久到安喬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于是她決定加深催眠的程度。
清醒催眠很難進入深層次的催眠,只要被試者願意,随時都能夠掙脫出來。
如果想要從他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就必須要進一步催眠他。
安喬上前,微微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去看牆上的時鐘:“還記得當時是幾點嗎?是不是跟現在的時間差不多?”
審訊室沒有窗戶,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
段思成記得當時是在深夜。
他看向牆上的時鐘的時候,時針就落在一點的位置,他下意識地認定,時間已經是淩晨一點。
安喬走到他身後,俯下身在他耳邊低聲問:“現在是一點三十七分……多少秒?”
他下意識地回答:“二十一秒,二十二,二十三……”
說着,他仿佛逐漸能夠聽到秒針每走一下而發出的清脆“咔噠”聲。
一下一下,在他耳朵中驀然放大。
然後他聽到一個聲音在他腦海裏說:“你對那段過去非常抵觸,但是,你如果不去面對它,克服它,結束它,陰影就會永遠伴随你一生。你現在只不過在被那段回憶糾纏而已。說出來吧。說出來之後,你就會有勇氣戰勝它了。”
“是我爸把我帶出去了。”段思成帶着哭腔,飛快說,“據說黑鷹不想讓人發現他們的老窩,所以要我爸把跟他一起來的老吳殺掉。老吳……老吳是我家的司機,他在我家幹了十幾年啊。”
安喬和祁湛言瞬間明白了黑鷹的用意。
如果不幹掉那個司機,或許警方後來查起來,很可能會說出去段有為、魯東哥跟黑鷹的往來。
而如果讓段有為出手,那麽不僅解決了司機這個後顧之憂,連帶着也封了段有為的口。
畢竟他的手上一旦染了人命,他就絕對不敢倒向警察那一邊。
段思成被段有為帶離那裏之後,就再也不知道後面發生什麽了。幾天後,他就被段有為送到了美國,十年來再也沒有回來過。s
審訊室,連同監控室裏,空氣仿佛凝滞了。
安喬垂下眼,靜靜聽着耳機裏隐約逐漸變得濃重的呼吸聲。
仿佛透過耳機,她能感受到祁湛言強烈起伏的心緒,和線索又斷了的心有不甘。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祁湛言冷笑了一聲。
“看來我們又挖出了一件舊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