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鹿海市, 江南路。
正值春雨季,細細綿綿的雨絲将城市澆灌得淋漓浸潤。
雨刮器盡職盡責擺動兩翼,“嚓嚓”作響。車輪壓過潮濕地面, 車內只聽空調聲輕鳴, 沉寂得幾能聽見呼吸聲。
阿龍斜眼看向後視鏡,老板靠坐在後座, 神色說不上是冷淡還是在走神。
沿路高樓錯落,他順着導航指示轉進了一處兩樓交界的中庭。
銀座私人會所,新中式的裝修風格, 精致低奢, 看着就很富麗堂皇。
車停在會所門口,門童快步走上前, 拉開了後車門,做出護頂姿态。
一雙保養極好的深棕色皮鞋踏出來, 然後是湛黑的西裝長褲, 周惟深下了車, 淡聲道:“預約了一號包廂。”
貴賓都是提前有登記的, 門童露出标志微笑, 禮貌道:“周先生,歡迎光臨。”
阿龍跟着下了車, 将鑰匙交在了門童手中, 一并遞交過去的還有一張壓在鑰匙下的折疊百元鈔票。
門童收了小費,笑容更真誠了, 目送他們進了會所內,小步跑去另一側泊車。
他們甫一進門, 兩排迎賓小姐和先生立即躬身整齊劃一,中氣十足道:“歡迎光臨!”
周惟深和保镖的腳步稍滞了一滞。
大多數會所都要求氛圍優雅, 靜谧,注重保護客人隐私,這樣聲勢浩大的會所還是第一次見。
一位穿着旗袍的迎賓走上前來為他們帶路。
進門儀式印象深刻,不了解是否是文化差異,周惟深不恥下問:“那樣打招呼,是你們的企業文化還是所有的國內會所都這樣?”
迎賓挂着職業微笑回答道:“這是貴賓的待遇,我們的企業文化是要帶給客人賓至如歸的享受。”
這叫賓至如歸?
周惟深不予置評。
見他不開口了,知道他心情有些不虞,阿龍出聲打破沉默,問迎賓:“你們這裏都有些什麽項目?”
“我們這裏主要有娛樂,休閑和康體項目,只要您有需要,我們可以為您量身定制專屬的休閑顧問和環境。”
迎賓邊走邊說,到了電梯邊,先刷卡,她擡手示意兩位先進。
項目倒是很完備。周惟深去年便聽周晏川說他投資的俱樂部開業了,他事務繁忙,也未能出席開業禮,原以為他這個集吃喝玩樂于一體的廢人弟弟只是玩票,沒想到周晏川還弄得很有些架式。
會所選址在江南路,與鹿海市最繁榮的香榭街一線之隔,單側透明的膠囊觀光電梯,兩側大理石岩板,細節精致。轎廂平穩而迅速地上升,車水馬龍與玻璃幕牆高樓大廈都能盡收眼底。
鹿海市已經是他在國內待得最多的地方,但周惟深對這座城市卻說不上很熟悉,過去也并無太多的歸屬感,最熟悉的路不過是從機場到周家的那一線。
這座城市日新月異地發展着,從大片的職工樓,不斷被推倒重建,一層一層地疊加,一座座高架橋,樓宇大廈拔地而起。十幾年前路上随處可見騎自行車拎着菜籃趕着下班買菜的工廠工人,後來随處可見席地而坐的建築工人,如今只見步伐匆匆的年輕人,人潮擁擁擠擠擁進高樓,又擠擠攘攘彙集進地鐵。
他偶爾對普通人的生活也很感興趣,不是現在年輕人公司、地鐵、家三點一線的單調生活,是過去一個大院裏住着同一個工廠的工人,小孩們聚堆玩耍,誰家有什麽事在院裏吆喝一聲的那樣平常生活。他也只在七八十年代的紀錄片中看過那樣的畫面,不過消遣一眼而過,卻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電梯到了,走神的思緒也收攏回心。門開的瞬間,站在門外的人收了腳步,拉着推車趕緊退後一步。
推車上擺着一張塑料桶,桶裏盛着淩亂收起的鮮花,拉車的人趕忙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迎賓眉頭皺起,又松開眉宇,先示意客人先出梯門。
她側頭對着領口的小對講機道:“二十六層的垃圾是怎麽回事,今天誰收的?”
裏面傳出兩聲:“收到收到,領班,我問問後勤。”
小姑娘拘束地拽着推車并直了身,擡頭道:“不好意思,我是花店來布置今天的會場的,這些是多餘的花,不是垃圾。”
領班沒理她,先和周惟深道歉道:“實在不好意思,這是我們工作失誤,我們工作人員是有專門的貨梯的,這裏電梯是貴賓通道,需要刷卡才能進入,她是走錯了。”
“我認識她,讓她從這下去吧。”周惟深淡淡說。
來這地方消遣的都是非富即貴的豪流,趙小研都沒敢主動認,怕給對方拉低身份,聽到對方先替她解圍,她才感激地看過去,“謝謝周先生。”
領班微愣,沒想到一個小花店店員也會認識這樣的大老板,态度馬上變了,擡手按住了梯門,對趙小研道:“你進吧,我給你刷卡。”
“謝謝啊。”
趙小研推着笨重的推車往電梯裏進,阿龍順手幫她推了一把。
車輪轉向軸有些鏽了,不太推得動,推拉都費勁的推車在男人手裏就像玩具般輕易轉向進了電梯裏,他的手臂斜插在她兩臂之間,趙小研拱了下肩胛骨,側目偷偷看向他。
男人修長的手指戴着合适的白手套,肩背挺拔,滿身正氣,看着像退伍軍人。趙小研心跳漏了一拍,輕聲道:“謝謝。”
“不客氣。”他微一點頭,語氣和他老板如出一轍冷淡。
趙小研倉促別開眼,按了一層。
電梯門合攏時,她只看到了男人大步跟上老板的背影。
領班的問話傳到了前臺。
周晏川聽說他哥今天下午要來他的會所,推了幾個狐朋狗友的牌局直奔會所來,一進大堂就聽到前臺在說:“二十六層今天是誰收拾的?”
正問着,對講機裏有嘈嘈雜雜地傳來一聲:“沒事了,有個人推着推車下來了,安排個人在一樓接,先別帶客人來一號電梯。”
聞言,周晏川倒是領着幾個人徑直走向了一號電梯。
電梯門一開,一個推車徑直怼了出來,周晏川擡手去擋,本就不穩的花桶撞向扶手,又“哐”一聲響,倒向了一側。
趙小研驚得大喊了一聲,周晏川小腿被直直撞上,疼得一下彎下了腰。
“我的花......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沒事吧,哎,沒事沒事,謝謝,我來收拾。”
趙小研手忙腳亂,一下想扶桶,一下又看到車撞到了人,一下又見有人主動替她拾起了散亂的花,趕忙道謝,最後還是将重點落在了被她撞到的人身上。
穿着玫紅色暗紋襯衫和新中式對襟上衣的男子一看就非富即貴,她吓都吓死了,“實在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周晏川掀開褲腿看了眼小腿,趙小研手足無措,慌亂之下看到推車高度在他腳踝上一點,拉開他襪子就往下看了一眼,這一下撞得還真不輕,撞出了一道凹痕和紅跡。
她腦子裏就三個字,我要完。
周晏川都被她驚了一下,心道這姑娘怎麽這麽虎,認識他嗎,就拽着他襪口往下扒?
趙小研蹲着身,緩慢地往上看,硬着頭皮道:“對不起啊,我帶你去醫院吧。”
“不用了,下次注意,你是哪個部門的?”周晏川收了下腳。
員工已經在打小報告了,和領班道:“張姐,張姐,從一號電梯下來的人推的車撞到老板了,你快過來吧。”
領班收到這條消息,兩眼一黑,腦子裏只有一句:我完了。
“我,我是花店來布置會場的,不是這裏員工。”趙小研找補,慌亂中又趕緊解釋,“真的對不起,我對這裏不熟,不知道這裏電梯分客梯和貨梯,走錯了電梯,是一位客人讓我從這裏下來的,不關其他人的事。”
“你叫什麽?”周晏川問。
“我叫趙小研,是Alika花店的員工,這是我們花店的名片,您如果有任何不舒服,可以打這個上面的電話聯系我,我一定陪您去醫院。”
趙小研心裏懷着點小僥幸,希望人家這麽大老板就不要和她計較了,誰知道對方還真的接過了她遞出的名片,點了點下面的號碼問:“這是你的電話?”
“上面的是我們店座機的,下面的就是我的。”她垂頭喪氣道。
看了眼地址,還在香榭街,周晏川饒有興趣問:“你開的花店?”
趙小研搖頭,“不是,我就是個打工的。”
“嗯,收下了,你回去吧。”周晏川将名片揣進了兜裏。
趙小研又道歉了幾句,收拾了滿地倒出的花,正要走,男人伸手從中抽了一朵花,向她舉了舉道:“就當賠禮了,不介意吧?”
她稍呆了一下,搖搖頭,“沒關系。”
男人揚起唇角笑了笑,垂着的指尖随意把玩着那支玫瑰,繞過她,帶着一幫人進了電梯。
電梯門合上了,筆挺的站姿霎時破防,周晏川“嘶”了一聲,還是沒忍住低頭自己看了眼傷口。
“老板,要不要給您叫醫生?”身邊人問。
周晏川揉了揉痛處,呲牙咧嘴道:“叫醫生去我辦公室等我,疼死老子了。”
電梯到了二十六層,他揮手道:“你們去樓上辦公室等我,我待會上來。”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電梯,朝着他哥預約的一號包廂走去。
走了幾步一照反光鏡發現好像瘸錯腿了,又趕緊換了只腿繼續裝瘸。
花店,杜成霜拿着記賬的本子正盤點貨物,見趙小研進來了,先招呼道:“小研,那邊忙完了?”
“老板。”沒顧上歇一口氣,趙小研糾結了一路,将推車放在門邊,猶豫道,“我覺得我還是得說。”
“嗯?說什麽?”
“……我今天在會所看到周先生了。”
“哪個周先生?”杜成霜随口問。
“就是…宥缦姐的丈夫,我見過他的,我今天在銀座會所看見他了。”
杜成霜反應了一下,忽地調子都拔了起來,“你看見宥缦她男人去會所了?他是一個人還是帶了別的女人?”
見她瞪大了眼睛,趙小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她放低了聲音,嘀咕:“看着只帶了一個男的和一個迎賓小姐,也可能是去談生意的吧。”
“他工作都在國外,他在國內會所談哪門子的生意?要死,要死,宥缦這才剛出月子呢!”杜成霜将賬本一放,找了塊布擦了下手,道,“今天敢喝花酒,明天就能玩女人了,不行這事我必須得和宥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