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沒有回答, 電話那頭輕嗤了一聲,随即挂斷了。
周惟深按了按眉心,壓抑住戾氣和郁煩, 又側頭問阿龍:“那兩個人怎麽樣?”
阿龍道:“是跟拍狗仔, 收錢辦事,照片删了, 沒有傷要害,只給個教訓。”
他颔首,靠回椅背, “回去吧。”
從月子中心到周家有四十分鐘的路程, 寶寶有點不舒服,一路都在嚎啕大哭, 顧宥缦又不好喂奶,只能抱在手裏一路哄到了家。
車停了, 哭聲也止了, 只是仍抽噎着打起了奶嗝。
下車時, 木苒芬接過了孩子, 和周春景感慨道:“這孩子性格可不随她爸, 嗓子也真好,哭了一路了都不帶停的。”
顧宥缦都有點暈車了, 下了車先深呼吸了一口氣。
園藝叢中的連翹開了, 滿枝金黃,花苞顫悠悠的, 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是草木的清香。
周家的人心思複雜, 草木卻純粹,生機盎然。
馬管家早早在門口候着, 見大房回來了,先看了眼孩子,又來扶了把顧宥缦,笑着說海雲早早就盼着他們回來了。
一進門,拐進客廳裏,先發奪人的是方方正正的茶幾上堆滿的禮盒,禮袋,連嬰兒車都有好幾臺,還紮了蝴蝶結綁帶。約莫是明天滿月酒的客人提前送來的禮物。
秦婉秀陪着海雲,聽到進門聲音時就站了起來,見着木苒芬抱着孩子進來了,樂地迎上來道:“來來,快讓我看一看孩子。”
周家已經許久沒有進人丁了,大家都瞧得很是滋味,連哭聲都覺得新鮮了。
人都進來了,唯獨沒有看見孩子爸,海雲開口問:“惟深呢?他怎麽沒回來?”
說起這個,木苒芬來了氣,她将孩子交給秦婉秀抱,脫了外套扔在一旁,道:“路上有個不長眼的,和惟深的車追尾了,他還在處理那邊的事呢。”
“追尾?”海雲眉頭微皺,“嚴重嗎?”
“倒不嚴重,就是後邊保險杠磕了一下,缦缦和孩子都好好的,我先把她們母女接回來了。”
“誰的車都不撞,偏偏撞裝了孩子的車?”海雲看向了馬管家,道,“小馬,你去查查對方是什麽人,到底是無意的還有故意的。”
木苒芬道:“就碰了一下,看着倒不像是故意來撞的。”
懶得搭理心比天寬的大兒媳婦,海雲眼皮微阖,餘光從眼皮下看向秦婉秀,道:“把囡囡抱來我瞧瞧。”
秦婉秀把孩子又抱到了海雲面前,讓她看了看她重孫女。
打量了一會兒,海雲露出了笑臉,“倒是和惟深小時候有幾分像。”
“女兒是像爸爸一些。”秦婉秀附和着。
海雲從手腕上納下了一個镯子,那是個純白的和田羊脂白玉手镯,價值百萬,海雲捉起寶寶的小手,讓她攥在了手裏,只道:“拿去玩吧。”
想想也知道應當價值不菲,顧宥缦蹙眉道:“這太貴重了,不好給孩子玩。”
“不過給孩子的小玩意兒,收着吧。”秦婉秀笑道,她又朝着桌面上的禮盒點了點下巴,說,“這都是送你和孩子的東西,也一并叫人拿去你和惟深房間吧。”
哄來鬧去的,人頭攢動,寶寶睜着眼睛看了一會兒,只嗅到陌生的氣息,她扯開嗓子,又“哼安哼安”地哭起來了。
夾在人群中,顧宥缦也渾不自在,索性道:“寶寶餓了,我先帶她上去喝奶了。”
“你也辛苦,我給寶寶安排了幾個奶媽,你到時候挑挑,留兩三個給寶寶喂奶。”
“奶媽?”顧宥缦微愣,有點不太敢相信自己在現代還能聽見這麽複古的職業詞彙。
“都是身體健康的,不用擔心別的,挑幾個合眼緣的留着。”海雲将寶寶交回了她手上。
自己寶寶去喝別人的奶?顧宥缦精神潔癖,寧可寶寶喝奶粉。
她不置可否道,“我和惟深商量一下再決定吧。”接過寶寶,她又和衆人道,“那我就先回房間了。”
周惟深回來的時候,顧宥缦已經喂完奶,正和寶寶小睡,母女倆如出一轍的睡顏懵懂恬靜。
他那滿心的躁郁頓時煙消雲散,他俯下身,在妻子臉頰上親了一下。
睡得不實,床一動她就驚醒了,睜開眼睛看見周惟深,她後知後覺道:“我怎麽睡着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現在才四點,再睡會兒吧。”他按了按她肩膀。
寶寶隔在他們之間,顧宥缦指了指身後,小聲說:“你要睡的話從那邊上來,別把寶寶弄醒了。”
“怎麽不放嬰兒床上去?”他問了一句。
顧宥缦斜睨他一眼,哼了一聲:“我女兒,我就要自己抱着睡。”
周惟深輕笑一聲,不厚此薄彼,也低頭親了親寶寶臉頰,“你們先睡,我去洗澡,換身衣服。”
“哎,車的事處理得怎麽樣了?”顧宥缦想起來問一句。
他脫下外套,雲淡風輕說:“已經處理好了。”
顧宥缦不疑有他,點點頭,安心躺回了被子下,拉了拉寶寶的被子後,自己也沒忍住,親了親寶寶奶嘟嘟的小臉。
以前她看影視劇裏,有些“母親”的角色被安排為因為孩子失蹤而變得瘋瘋癫癫,她覺得不過是戲劇表達,太過誇張了,日子總還要過的,死亡都能被遺忘,有什麽過不去的呢?
可現在自己當了媽媽了,才明白那種心情,別說孩子丢了,就是一兩個小時沒看見孩子,她心裏都要油煎似的,如果真丢了,她真得瘋。
周惟深拿了衣服進浴室去了,隔着兩扇門,水聲并不嘈雜。顧宥缦也不困了,她起身拿起手機看了看消息。
杜成霜給她發了好幾條消息,先問她,明天穿什麽衣服來參加幹女兒的滿月酒比較好,又問要不要帶什麽東西,接着又抱怨了一通,說顧宥缦有了女兒徹底忘了好友,連她的消息都變成“輪回”了。
以前二十四小時抱着手機,現在照顧孩子一忙起來,手機也不拿了,拿起手機就是拍寶寶的照片,實在汗顏。
她挨條回複了杜成霜消息,又轉了個三千的小紅包過去,道:“本來想找時間和你吃個飯的,但實在出不來,乖乖,明天見。”
杜成霜收紅包的手倒是很快,還回了她一個哼哼的表情,回複她:你還是以前那個死直女嗎,現在變得真黏糊,我都不習慣了
顧宥缦回之以白眼:你是受虐體質嗎?
拿錢手軟,杜成霜立刻親親抱抱舉高高:親愛的,我就是你的乖乖~
這态度還差不多,顧宥缦回了個摸摸頭。
回看一眼消息,真受不了,她和周惟深的聊天記錄都沒有這麽黏糊。
杜成霜的微信沒有備注,就是網名。顧宥缦私人微信沒有備注的習慣,不管對方怎麽換頭像和昵稱,常聯系的那些朋友翻翻聊天記錄就知道是誰。唯數不多有備注的都是自己家人,簡單一個“爸”,“姐”,除此之外就是周惟深,他的備注還是剛加上他時改的“周Vinson”。
想了想,她點開備注,删掉原來備注,鄭重其事改成了兩個字:老公
真肉麻啊。
她自己都被麻得不行了,将手機放到了床頭櫃上,抖了抖肩膀,抿着笑容縮回了被子下。
她這一動一動,倒是把孩子又驚醒了。
周惟深吹幹了頭發走出來,老婆和女兒都已經不在床上了。
看見她擺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亮了一下,有消息進來,周惟深瞥了一眼,只一眼他就看到一個名為“TiAmo”的人發來了一條:寶貝,那你還來我這裏嗎?
像被當頭一棒,他心髒都囫囵停了,全身的血像褪了下去,好幾秒鐘,他才反應過來,不可能是他想的哪樣,可能只是哪個朋友。
他咬了咬舌尖,微痛拽回了理智,猶豫片刻,他拿起手機走出了睡房。
在小客廳,顧宥缦和月嫂正一塊給寶寶換尿不濕。
月嫂交代道:“太太,這個紙巾擦屁屁,先要用半濕的擦一遍,然後用這種柔的幹紙巾再擦一遍,邊邊角角裏裏外外都要擦幹,這樣寶寶才不會捂出紅屁屁。”
顧宥缦學着給孩子擦了擦屁屁又笨拙系上紙尿褲,覺得這活實在要求細致,看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月嫂拿過褲子再給寶寶穿上。見她得空,周惟深拿着手機一角遞給了她,語氣随意:“老婆,有消息。”
“等一下,我先擦個手。”顧宥缦抽了兩張濕紙巾将手心手背都擦了一下,這才接過手機。
是杜成霜發來的消息,一句是:寶貝,那你還來我這裏嗎?
一句是:你的電子鎖都沒電了,不滴滴響了,你得來充電了。
她說的是花店的工作室。
從去年十二月開始,顧宥缦就基本在家裏辦公,那邊的租金倒是照常交了半年的。
她回道:先留着,以後還是得過來
她回消息沒避着周惟深。他刻意別開目光不想偷窺她隐私,可還是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
“老婆,這誰啊?”忍了又忍也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口。
顧宥缦沒察覺他的情緒異常,沒擡頭回答道:“杜成霜。”
“你們女孩聊天都這麽......”他一時沒有找到一個合适的詞來形容,頓了頓,他斟酌道,“暧昧嗎?”
“暧昧”兩個詞用得可太有意思了。
顧宥缦擡起了頭,眉尾高高挑了起來,眼神詫異。
他躲開了目光。
見寶寶的髒污收拾好了,她先從月嫂手裏接過寶寶,對月嫂道:“這邊我來,你去休息吧。”
“哎,有事您叫我。”月嫂将寶寶交到了她手裏,出了門。
顧宥缦一只手抱着寶寶,另一只手兜着寶寶屁屁,輕輕拍着後背,似笑非笑地看向周惟深。
有意揭過這個話題,他低下頭來哄寶寶,“西西,喔。”
顧宥缦抱着孩子轉了個方向,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輕輕笑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周惟深直起身,矢口否認,“我吃你和朋友的醋?怎麽會。”
“那剛剛是誰在問‘你們女孩聊天都這麽暧昧嗎’?嗯?”
她眼睛裏笑意都要溢出來了。
左右是說不過她的,周惟深薄唇抿成了一線,劍眉微擰,閉口不言了。
見寶寶好奇地看着他,他又松開了擰着的眉頭,避免表露不好的情緒。
顧宥缦抱着寶寶坐在了沙發上,還是忍不住笑:“真幼稚啊你周惟深。”
幼稚?他都能和她前任男友坐下來促膝長談了,還不夠成熟容忍嗎?
他心裏橫生出了三分莫名的難言情緒。
沒事找事地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奶瓶和尿片,抽了幾張紙擦淨了水漬,又拿着她喝過的水杯轉身回洗手間去沖洗。
隔了一段距離,顧宥缦聽到了一陣很輕的吸鼻子的聲音,接着便響起了沖洗杯子的聲音。
她抱着寶寶起身,走去了洗漱間,站在門外問:“惟深,你是不是着涼了?”
“嗯?”周惟深反應了一下才聽明白她說的話,“着涼?沒有。”
“怎麽感覺你鼻子堵了?”
“沒有,我這邊沒事,你帶着寶寶去外邊玩吧,這裏吵。”他說。
男人高大,穿着一身深藍綢質睡衣,弓着肩背擦洗玻璃水杯,水濺到了臉上,他垂下的眼睫顫了顫。
顧宥缦抿住了唇,轉身離開了洗漱間。
聽見外面開門的聲音,周惟深抽了兩張紙巾将杯子擦幹,杯子放在了臺面上,他撐着洗手臺低着頭又調整了幾次呼吸,排遣突如其來的低落。
将寶寶交給了月嫂,顧宥缦返回了房間。
周惟深還在洗手間裏,她看見了他低着頭的背影,那麽高大巍峨的一個人,在這一刻低靡得像一株落敗的向日葵。
她緩步走到他身後,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嗯?”他錯愕了一下,回頭來看她。
“是不是我最近太注意寶寶,忽略你了,所以不開心了?”她有意用輕松的語氣玩笑問。
不過一句話,卻像是砰地擰開了壓縮的蓋子。
周惟深真不是愛哭的人,成年後的兩次流眼淚,一次是在産房裏,一次是現在。
這滴淚實在丢臉,他轉回身,不容她逃避地将她深深地按進了懷裏,他的鼻尖埋在她肩上,近要将她嵌進懷裏。
不該去想的,可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她和前任的感情究竟會有多深,才會讓對方在明知她結婚生子的情況下,依然孜孜不倦地來調查他?
是不是當年他們如果沒有分開,現在也已經結婚生子了?
是不是,只要差那麽一點,他和她就會成為擦肩都不會回頭的陌生人?而此刻能被她這樣擁抱着的是另一個男人?
腦子裏就像安了一個自動化的屏幕,一遍遍地反複着這些念頭。
這些實在是無稽之談。
可他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