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她看到了, 周惟深自然也看到了。
她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抓得很緊,手背指骨繃起, 他停住了腳步。
黑暗中, 他情緒依然穩定,面容平靜, 微微低頭用目光向她詢問。
看出了他的意思,她很輕微很緩慢地搖了下頭,拒絕再上前。
周惟深手臂攬過她的肩膀, 從容地帶過她的身體往回走。
好似全然沒有注意剛才的人, 他低頭問她:“冷嗎?”
顧宥缦搖頭,他仍放下手腕, 包裹緊她的指節握了握。
溫熱的手掌扣住她生理性發顫的手指,拇指愛憐地揉了揉她的手背, 只是這樣一個動作, 顧宥缦那顆七上八落的心便緩緩鎮定了下去。
她擡頭, 朝他抿唇笑了一下。
他給她的安全感裏還有他恰到好處的分寸, 讀懂了她的回避, 他甚至不多問為什麽。
她很感激,也很……歉疚。
他們是夫妻, 有些事情, 她本該坦誠。
穿着一件黑色沖鋒衣的健壯男人遞了根煙給導游,朝那對離開的夫妻背影擡了擡下巴, “你和他們認識。”不是反問句,是陳述句。
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導游操着不甚流利的普通話道:“欸,那是我們的攝像師。”
“那男的也是?”
說起這事, 導游來了興致,也不管熟不熟就道:“那是她老公,她懷孕了,她老公特地趕過來照顧她,不過孕婦麽,家裏人不放心也正常。”
魏禹成拿下了煙,微張的唇間飄出濃郁的煙霧,語調極沉,“懷孕?”
煙霧從他指尖燃起,消弭于冷風中。
當他驚訝一個女人懷了孕還敢這麽闖,導游點頭,“驚訝吧?可真拼啊,我要是個姑娘,嫁那麽個有錢男人,躺着好好享受了,何必吃這苦呢?”
魏禹成舔了下幹裂的唇,再度重複:“有錢男人......”
他微笑着,那眼神極深極黑,不見任何笑意。
交淺言深了,導游換了話題,“哎,小夥子,還沒問你們,怎麽到這來了?”
魏禹成想問的問完了,扔了煙頭踩滅上了車。
後一輛車探出個腦袋,道:“我們就是越野愛好者,聽說有個國家隊也進沙漠了,就是你們吧?”
導游感慨:“你們兩臺外地車怎麽也敢開到這邊來,勺得很呢!”
“出發有四臺車,兩臺抛了,開回去了。”那人又發煙道,“今天感謝大家仗義相助啊,不然陷這真麻煩了。”
“客氣,都還沒吃吧?”導游接了煙說,“走,別客氣,跟我們去營地吃兩口飯。”
五臺車沿着陡坡開回了他們的駐紮營地。
顧宥缦和周惟深坐的車開在最前面,司機樂呵呵同他們說剛剛打聽來的消息,“那兩個年輕人說是從雲市自駕游到這邊的,來這補充水陷進去了,開了這麽遠,真是有錢又有閑。”
後座的人不約而同地分神沉默,互不提起,也有意回避。
車停回了營地。顧宥缦先開口道:“現在有熱水嗎,我想晚上洗個澡。”
“有,先開暖氣熱會兒。”周惟深回答。
他們下了越野車,轉身便一致上了房車,關上了門,将所有窺視的目光拒之門外。
顧宥缦在沙地上摸爬滾打大半天,衣服已經髒得不成樣子了,她脫了外套,蹲身收拾了攝影包,又用手機定了一個八點的鬧鐘。
周惟深将她脫下的外套理了理,抖摟掉灰塵。
誰也沒有先開口,好似默契地同時忙了起來。
正收拾着,房車門驀地被重重叩響了兩聲。
那敲門聲一響,顧宥缦手裏的東西囫囵掉進了包裏。餘光留意着她,注意到她的緊張,周惟深先去開了門。
門外傳來一個年輕男孩的聲音,問:“顧老師今天晚上還要拍嗎?”
周惟深回身說:“缦缦,找你的。”
提上的心又哐當落下,顧宥缦松一口氣,起身走到門口,和助理道:“今晚天色不好,不拍了,早上八點半搶日出。”
“好,顧老師,那我明天早上來叫您。”
“嗯,今天辛苦了。”顧宥缦說着,回頭看了周惟深一眼,朝着桌面擡了擡下巴,讀懂她的意思,周惟深拿了一袋堅果來。
她接過,遞給了助理,道:“拿去吃,明天見。”
剛開始那段時間大家都還有點藏着的小零食,這會兒是彈盡糧絕,除了一日三餐什麽零嘴都沒了,見還有袋堅果,助理笑着接下了,嘴甜道:“謝謝顧老師和周先生。”
“客氣,回去好好休息。”
“嗯,晚安。”
顧宥缦笑了下,“晚安。”
遠處兩道視線如有實質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帶着滾燙熱度的煙蒂,她感覺到了,也沒有往那兒看一眼。
車門合上,她一回頭,險些撞上周惟深。
“吓我一跳。”她皺眉說。
“晚,安?”兩個字被他咬得很輕,尾音微微上揚。
顧宥缦不解風情地推推他,“困了就先去睡。”
她走回去又理了下設備,将線纏好,又将攝影機電池拆出來充電,又拔了卡插讀卡器裏,打開了電腦。
她身上髒得很,走這一會兒滿地都是泥腳印了。
她換了鞋,又對周惟深道:“老公,你把地拖一下,我怕等會兒洗完澡出來弄髒了了。”
拖把是沒有的,對于從來沒沾過家務的大少爺來說,能認出什麽是清潔用品都算不錯了,別說帶拖把出門。
周惟深将備用毛巾擰幹,扔在地上,踩着擦一下過道。
那麽好的純棉毛巾。
顧宥缦嘆氣,“別用完就丢了,搓兩下,晾着當抹布吧。”
周惟深道:“毛巾還有,我來擦,你去洗澡吧。”
她扶着肚子坐起身,“你要不要洗漱完,先上床睡?”
“我等你。”
“不用等我,我今天要審片子,估計得弄到半夜了,你先睡。”
她拿着衣服進了浴室。
浴室狹窄,只能坐着洗,對她這個孕婦來說倒也方便。
周惟深站在門邊看她,淡笑着道:“要不要幫忙?”
“少耍流氓!”顧宥缦臉色微燥,白他一眼,關上了門。
在沙漠裏水是珍稀資源,她也不敢太奢侈,倉促洗了個戰鬥澡,頭一次不到十分鐘,洗完了全身。
她裹着浴巾走出狹小浴室,周惟深已經插好了吹風機,道:“過來吹頭發。”
她坐到沙發上,打了個哈欠,有點犯困了。
周惟深将自己的外套裹在了她身上,“要不要先穿睡衣?”
“不冷,先吹頭發吧。”她打着哈欠,掩着唇道。
吹風機一打開,溫熱的風吹散了她濕潤的長發,她支着下巴點開外接驅動器,點進了今天的拍攝文件夾。
文件都很大,她先删了不滿意的,又仔細看了看還算滿意的幾段。
周惟深站在她身後看了幾眼。
視頻裏,那原本矮小的植物被拍得巨大,小到一眼看不見的螞蟻成了主角,它們攀援向上,植物的根莖近得幾乎能看見透明的質壁。
“真漂亮。”他說。
吹風聲音太大,顧宥缦只聽見他說了句什麽,她“嗯?”一聲,回身看他。
他便又重複了一遍,“很美,很漂亮。”
她嘴角揚了揚,心情放晴了起來,“也不看看你老婆是誰。”
暖黃的燈光溫柔,白色窗簾透光,吹風機的聲音呼呼作響,遠遠隔着,能看到兩道靠得極近的身影。
朋友扔了一瓶水來,道:“大成,你看什麽呢?”
越野車駕駛室,門敞着,他一條腿踩着地,接了朋友扔來的水,沒喝,扔到一旁,只是又點上了一根煙。
朋友順着他的目光往那輛亮着燈的房車看去,“啧”一聲,戲谑說:“這型號的房車,別瞅了,國內沒有,羨慕嫉妒也不是咱的,你要想啊,回頭也去買輛房車,別的不說,這玩意帶女朋友自駕游真帶勁。”
“呵。”他無端輕哂一聲。
夜色愈晚愈冷,朋友也撥了根煙出來點上,含糊商量道:“大成,後天可就降溫了,咱們要不回頭得了,蒙市肯定去不成了,老三和泰哥可都撤了。”
“你想回頭就回,我不留你。”他語氣淡淡。
“操,”朋友罵一聲,“你丫傻缺啊,一個人往前開,你找死啊?”
煙霧被他吞進肺裏,又從鼻息吐出來,沒頭沒腦的,他問:“老二,有那麽一個人,你稀罕得很,但她就是不樂意看你一眼,你說怎麽辦?”
出來越野就是放縱來了,誰生活裏沒點不如意的事。韓項都不多問,随意散漫道:“女人想要的無非就兩樣,一個感情,一個物質,沒感情那就慢慢培養,至于物質,你也不差那點給女人買車買包的錢,幾十萬砸下去,我不信那女的還能不多看你兩眼。”
“沒用。”
“那就是你态度不對,你這人做兄弟沒話說,但對女人太橫了,對女人是要寵着的,不是靠關能關出感情的,聽說你華府那小妖精放了?”
“沒意思。”他撣了撣煙灰。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和他玩到一塊的自然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韓項語氣稀松平常:“你哪是玩女人,你那是玩貓,圈養,還喜歡脾氣差動不動撓你一爪子的,能讓你這麽念念不忘的,不知道脾氣得差到哪去了。”
脾氣差?
确實很差,撓了他一爪子,逃走了,還在外面堂而皇之找了人。
“要是你養的貓跑了,還在外面搞大肚子了,你怎麽辦?”
聽懂了他的潛臺詞,韓項皺眉,“那我就不要了,肚子都大了。”
魏禹成腿一擡,架上了方向盤,靠着椅背抓了兩把頭發,胸膛裏像燒着一盆火,快要把他五髒六腑都烤熟了。
良久,他吐出一口氣,道:“你說我要是把她男人做了,答應跟她養孩子,有戲嗎?”
只當他滿嘴跑馬,朋友笑得嗆咳了起來,把着煙點了點他,“想趁人之危啊?那你可得藏住了,別讓她知道誰把她男人弄死了,就算是貓也得小心亮爪子跟你拼命。”
“拼命?隔着天南地北她都能撞我這,我就是她的命。”
視頻看得差不多了,明天還要早起,顧宥缦十點半就準備睡了。
關了燈,她脫了浴袍準備換睡衣,被攬進了懷裏。孕期雌激素影響下,她的身形曲線起伏更大了,雙弧圓挺,難以啓齒時有脹痛。
關了燈的狹小卧室空間,他将她抱在膝上,寬大的手掌搭在她小腹上,輕輕撫摸着她和懷中的寶寶。
她小聲同他說:“惟深,我現在覺得寶寶晚上會動了,有時候會踢我的肚子。”
他替她扣上了睡衣紐扣,嗓音低低啞啞,“會疼嗎?”
“不疼,就感覺肚子像是扯了一下,一跳一跳的。”
“那晚上還睡得着嗎?”
“嗯,睡着了倒是沒什麽感覺了。”
“老婆,辛苦了。”
他環住了她的腰腹,胳膊搭在她日漸隆起的小腹上,疼惜得無以複加。
她搖搖頭,握着他的手臂道:“因為是我們的孩子,我很幸福,一點也不覺得累,它一點一點在這裏長大,就像一粒小小的種子發芽生長,成為你和我生命的延續,多神奇啊,我們倆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卻能締結一個共同的生命。”
“我喜歡花,秋天卻是凋零的季節,”她轉回身,手臂環住了他的脖頸,道,“因為你和寶寶,我開始喜歡秋天了。”
秋天雖然百花凋謝,卻結出碩果累累,我不喜歡的秋天,因為你而變得美好。
他這輩子聽過最多的情話都是她說的,她不是善于言辭的人,愛意表達更為珍貴。
“缦缦,老婆,我的寶貝兒。”
他的唇齒吻上了她于空氣中的悄然挺立,聲音喑啞克制欲念湧動,“如果愛是一門必修課,你說我要怎樣才能在你這裏拿滿分?”
輕扯的溫柔包裹緩解了激素的脹痛。
她送上前,手掌撫摸着他的後腦勺,她不敢想自己有天會願意将一個男人當作孩子那樣哺育。
她将下巴落在他頭頂,呼吸微促。
親愛的惟深,我的丈夫,我的愛人。
我願意在你面前剖露最柔軟的部分,你已經在我這裏拿得滿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