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十月中旬, 出發到廣疆的第三十天。
在進塔爾沙漠前,隊伍裏五臺車,換了三臺四驅房車和兩臺全地形越野車。沙漠行車颠簸, 房車重, 容易陷沙,兩臺越野車得輪番拉車。
越往沙漠地帶走晝夜溫差越大, 南方的秋裝已經沒了用場了,夜間溫度驟降到零下攝氏度,所有人都換上了厚實的羽絨服。
雖然有當地人帶路, 但說不準什麽時候遇上極端天氣無法順利抵達下一個落腳地, 車裏備了帳篷、睡袋、幾十箱水和幹糧,夠小半個月的物資了。
最近這些天顧宥缦格外嗜睡, 睡得快,醒得慢。習慣了聽車輪壓過黃沙的沙沙聲, 驟然沒了白噪音, 還驚醒了。顧宥缦迷迷瞪瞪睜開眼, 拉起簾子往外一看, 發現有車陷在了沙裏。
日落将至, 索性全員原地休息,司機們正協商着怎麽拖車, 其他人已經紮起天幕燃起了篝火。
秋日的黃染滿天際, 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橙黃的落日之上是深抑的靛藍, 慢慢的,藍又被厚重的紫覆蓋。
沙漠一望無垠, 幹燥無雲,夜裏散熱極快, 空氣漸漸冷卻,一呼吸便能帶出大量白氣染霧玻璃。
她戴上毛線帽,穿上羽絨服和沖鋒衣外套,裹上圍巾走下車。
車門一開,一股涼飕飕的風卷着沙塵就撲面而來,她将圍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口鼻。
保镖和生活助理圍了上來,将毯子裹在她肩上,又将保溫杯遞了過來。
滿頭都是沙子,她擺了擺手拒絕:“謝謝,我暫時不喝水。”
烤好的羊肉散發烤焦油脂的濃郁香氣,有人朝她喊道:“顧老師,起得正好,來吃純天然BBQ了啊!”
風吹得天幕振響,她拉過折疊椅子,笑着接下了羊肉串。
她回頭問助理和保镖,“你們吃嗎?”
Advertisement
“您先吃,我們待會吃。”助理說。
顧宥缦将長簽伸了伸,“我還沒吃,你嘗嘗。”
見她善意分享,助理彎下腰伸手從簽子上撥下一塊肉,摘下口罩嘗了一口,點頭道:“嗯,好吃。”
每人分一塊,剩半串,顧宥缦吃了幾口肉就吃不下了,實打實的羊肉,不常吃的總會覺得有點兒腥臊味,她怕吃多了又要吐,拿保溫杯喝了兩口水,放下簽子只彎腰躬身烤了烤火。
沙漠裏沒有網絡信號,GPS倒是還能用。
她拿出手機看了看定位儀,她的位置倒是還顯示,就是刷新不了,另一個點則始終還停在沙漠外沿。
擡頭上看,天上有嗡嗡聲,是有人在放無人機。
當地植物園的專家兼他們這一趟行程的導游,正操着一口“羊肉串味”的普通話吆喝着要司機們先吃了東西再拉車。
顧宥缦回頭問旁邊人:“那車陷多久了,怎麽還沒出來?”
“一個多小時了吧,導游都喊着不能騎刀鋒,那二了吧唧的開上去就陷住了。”
她其實不太明白他們說的“騎刀鋒”的意思,看那車陷的位置,大概是開上沙丘尖那一線?
專家叫不動那群犟種司機,扭頭回來先顧飽自己肚子。
顧宥缦騰了騰椅子,給他讓出位置,又問他:“蘇老師,我們到哈塔綠洲還有多遠?”
男人比了下手勢,粗着嗓子道:“四個小時。”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一個月已經坐車快給她坐懵了,她竟然覺得四個小時也不算遠了。
周惟深幾天前已經抵達廣疆,但自從進入沙漠之後,顧宥缦就和他失聯了。
夜色降臨,随着冬日的侵襲,廣疆的天也黑得更早了。九月剛到時,天黑時間還在晚上八點左右,現在才六點多,帳篷上和房車外就得挂上吊燈照明了。
入了夜,沒手機玩,外邊又冷,大夥就一塊上車聊天打牌玩狼人殺。
玩幾個小時,八點多,顧宥缦有點困了。見她打哈欠,盯着她把保健品吃了,助理也催促她去休息。她慢吞吞先進衛生間簡單洗漱了一下,接着拉上隔簾,上床睡覺。
這天氣太冷,沒人再睡帳篷,車裏沙發座椅平鋪都是床,一輛房車裏擠擠能睡七八個人,也不分什麽男女,大家找個地倒頭就睡,在沙漠裏還有24小時熱水的洗漱間、馬桶和床,已經是頂級的享受了,別的也就不講究了。
助理給她裝了兩個熱水袋,水是每天循環用的,沒有暖氣,晚上勉強能暖暖手腳。
十點多,她睡得正沉了,隐隐聽到車外有行車的聲音。
她恍惚想着是半夜要出發了嗎,又聽見那車聲停了。
對年輕人來說這個時間點還太早了,有的是人還沒睡。
聽見外面有幾臺車開過來的聲音,都紛紛看了出去,有人舉起手電筒朝外照了照,只見一輛越野車開道,後面跟着一輛小型越野房車。
車停在他們營地旁邊,先從越野車上下來了一個中年男人,接着後一臺車的門也開了,一個身量很高,穿着黑色沖鋒衣,肩寬腿長的男人下了車。
在一片漆黑的沙漠中,他從明暗交界處走來,司機小跑着跑到了最近的一臺房車門口敲門。
有人“卧槽”了一聲,感慨道:“這是兩臺車穿沙子到這來了嗎?技高人膽大啊。”
他們五臺車都戰戰兢兢,生怕陷沙子裏,這兩臺車開這麽遠,半路陷一臺都夠嗆。
他們團隊的導游下了車交涉,沒一會兒,他們制片和總策劃也下車了,頂着寒風和吃沙子的危險和男人握手交談。
看制片那狗腿的樣子,有人趴窗口瞅着,嘀咕說:“看着來頭不小啊。”
過了會兒,制片帶着人徑直朝他們這臺車來了。
車門開了,男人徑直上了車。
一進車裏,周惟深就聞到了一股複雜的異味。一輛車擠太多人,天冷又不好開窗,泡面味和燃油味還有一股發悶的淡淡黴味混合,待久了可能沒感覺,一開車門還真能被沖一跟頭。
制片跟在他後邊也上了車,和衆人介紹道:“這是我們這次紀錄片的贊助商老板,周先生,大家歡迎一下。”
贊助商追到沙漠來了?這是什麽樣的職業精神?
大家夥兒還是很給面子的集體起立鼓了鼓掌。
周惟深環顧人群,沒有看到想找的人,壓了下手腕,他禮貌道:“謝謝大家歡迎,宥缦是在這輛車上嗎?”
“顧老師已經睡了,在後邊。”有人往後指了指。
睡了?
見有人想叫,周惟深豎起手指比了個噤聲,朝後走去。
他慢慢拉開了一側簾子,先看到一件羽絨服壓在被子上,被窩鼓起一個大包,接着看見她大半張臉都在被子下,被子不厚,大概是有些冷,她蜷縮着手腳,戴着耳塞,眉頭微皺着。
這麽小的一張床,伸直腿都有些勉強,外頭還鬧哄哄的,她一個本該好好休息的孕婦在這舟車勞頓,連睡覺都是湊合,可她一路只和他說什麽都好,半句難受都不曾說起。
他心裏刺疼得像被針紮了一下。
周惟深伸手摸了摸她被子下面,裏邊倒還是熱的,他稍稍松口氣。
微涼的手指刮了刮她臉頰,他低聲叫道:“缦缦。”
她是睡熟了,不是睡死了。
本來外面鬧哄哄的她就有點兒半睡半醒的,臉被摸了一下,她霎時就驚醒了,猛地睜開了眼睛,卻對視上了一雙熟悉的眸子。
窗簾裏的燈和車內尾燈都關了,他背着光,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和眉眼。
顧宥缦驚愣地看着他,一時以為自己身處夢中。
見她醒了,周惟深心疼地摸了摸她額頭,“老婆,我們換臺車睡。”
人醒了,腦子還是混沌的,她如墜夢中地問他:“你怎麽來了?”
“剛到。乖,聽話,起來把衣服穿上。”他拿起了她蓋在被子上的外套,展開衣服,示意她伸手來穿。
為了省油,晚上車裏都是不開空調的,被窩實在冷,她連裏面的羊絨衫都沒有脫,就這麽将就睡着。
分不清到底是夢裏還是現實,她仍是順從地聽他的,從被子裏坐起,伸手讓他替她穿上了外套。
見她還懵懵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周惟深忍不住笑了一下,彎腰給她拉上拉鏈。
他蹲下身去,又道:“來,把鞋穿上。”
顧宥缦伸出腳,看着他蹲在她身下給她攏上鞋子,系上鞋帶。
突然冒出一個大老板,老板還是直沖着媳婦來的,伏小做低穿衣穿鞋,這可是接近無人區的沙漠,不是高樓大廈的市中心。其他人都看傻了,不敢發一言地坐在房車中部看着他倆。
周惟深扶了她一下,又替她拿了一些随身物品,接着對衆人道:“你們換來這睡吧,我帶她去另一臺車。”
助理忙将圍巾和毯子遞上,有眼力見地說:“那周先生,我們就不跟過去了。”
“嗯,”周惟深接過圍巾将老婆脖頸和腦袋裹嚴實了,道,“你們都休息吧。”
“好,那你們慢點走,小心臺階。”有人給他們照了照手電筒。
顧宥缦和周惟深上了另一臺車後都還懵頭懵腦的,沒緩過神似的。
車上暖氣沒有關,一上車就是暖烘烘的,比那冷被窩不知道舒服多少。
周惟深讓她先在沙發上坐,又彎腰進後床将被子和枕頭鋪了一下,拉下了車窗卷簾,接着道:“老婆,過來睡。”
外邊冷風一吹,車裏暖氣又一烤,漸漸讓她神智回籠了。顧宥缦起身走到周惟深面前捧了捧他的臉,摸到了體溫,感受到了實感,她如夢初醒道:“這不是做夢啊?”
“傻老婆。”周惟深被她逗樂了,伸手将她緊緊抱進了懷裏,摸着她後背和後腦勺道,“現在感覺到了,是你老公嗎?”
明明這些天也沒受什麽罪,更沒受什麽委屈,但是真真切切看到周惟深出現在她面前,她還是流眼淚了,不是難過的淚水,是幸福的、感動的淚水。
原來真的有人能做到言出必行,真的有一個人不管她去到哪裏都會千裏迢迢地來到她身邊。
聽到她悶聲哭了,周惟深一顆心都被揉皺了。
他低頭吻了吻她頭頂,哄着她道:“我來晚了,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我,我開心,”她雙手摟着他脖頸,踮腳在他臉頰上親了兩口,聲音發顫,盯着他的目光看也看不夠,她認真說,“我很好,我就是很想你。”
顧宥缦都從未想過,這樣帶着直白愛意的話語有天能夠從她的口中脫口而出。
他低頭,終于跨過數萬公裏的距離,将這個吻落在了她臉頰上。喟嘆一聲,只覺得這一路長途奔襲在此刻都值得了。
顧宥缦重重抱住了他,像個黏人的樹袋熊藏進他懷裏。她摸着他的衣服,聲音帶着鼻音悶悶道:“你怎麽就穿這麽一點衣服,這邊可冷了。”
“沒事,馬上睡覺了,”他還記得剛剛是把她從被窩裏扒拉了出來,哄着說,“老婆,我們進被子裏說好不好?”
顧宥缦點點頭,這才松開了懷抱。
她一流淚,眼眶和鼻頭就紅了,委屈巴巴的,像個小雪人。
周惟深伸手從桌面上抽了幾張紙給她擦眼淚和鼻涕,又掀開被子給她脫了外套,哄着她先上床休息。
小腹已經有些顯懷了,她坐在床沿,護着肚子,彎下腰去脫鞋。
周惟深看到了,又蹲下身,曲下一條腿來給她将鞋帶松了。
他擡頭看她小腹,問:“寶寶是不是會動了?”
顧宥缦摸着孕肚搖搖頭,“才四個多月,還小呢。”
“還不鬧你就好,這小家夥以後一定是個調皮鬼。”周惟深伸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才沒有,我們寶寶乖着呢。”她瞪他一眼。
被兇了一句,周惟深啞然。
好麽,還沒出來呢,這小家夥就能挑撥離間了。
将她哄上床先睡了,他又進小浴室簡單盥洗了一下,擦幹手後脫衣服上了床。
他這邊床位寬敞,近兩米,帶了幾床厚被子,下邊墊得厚厚的,上面蓋了一床七八斤的棉被,還有暖氣,簡直比在家裏睡覺還舒服。
“老婆,我給你帶了睡衣,把羊絨衫脫了吧,睡覺穿着不舒服。”他替她拉起了衣服下擺。
顧宥缦本來也帶了睡衣的,但舟車勞頓已經講究不了那麽多了,能安安穩穩一覺睡到天亮半夜不冷醒都算是奢侈了。
換上柔軟的睡衣,車裏亮燈都關了,只開了一盞小小的昏黃的小夜燈。
他抱住她小腹和胸口,将她拉進了懷裏。男人滾熱的體溫溫暖了被窩,她原本是朝着裏側背對着他睡的,過了會兒又轉了個身,面對着他。
“最近辛苦吧?”他問她。
顧宥缦點點頭,又搖了搖頭,“累會有點兒,但每天都很充實。”
因為每天都有目标,永遠有着前進的方向,心裏是踏實的,比無所事事地待在家裏養胎,心裏不知道要舒暢多少。
“你能開心就好。”
他低着頭同她注視着。
看着看着,眼神勾出了纏綿,滾燙情愫悄然升起,呼吸暧昧交纏,他先低頭輕柔地吻了吻她的唇,克制地想後撤時,她主動抱住他脖頸,迎起下颚又吻了上來。
他的胳膊和手掌攬在她背後,裹得很緊。
距離上次見面已有一個多月,丁點火星都如幹柴烈火相逢,燒起熊熊大火,誰也不甘落入下風。
他的吻帶着強勢和占有,撬開她的牙關,舌頭滑入她口中,他的手掌将她的頭往前抵,像要把她吞吃入腹。
她被他吻得全身發麻,力不從心,軟得像一灘水。感覺到她呼吸急促,他又放慢了吻,留出縫隙供她呼吸。
她的手指鑽入他衣服下擺,撫摸着他腹部肌肉。
察覺出她做壞的心思,他扣住了她手腕,分開唇啞聲道:“寶貝,不行。”
顧宥缦滿腹牢騷,紮進了他懷裏,委屈咕哝道:“吃不到還不讓我摸兩把嗎?”
他哪敵得過她的撒嬌攻勢,只能放手任她摸。
她那纖纖玉指和貓兒撓似的在他身上游離,沒五分鐘,他就受不住了,再度扼上了她的手腕,這次加重了語氣,沉聲道:“真的不行。”
“我又沒想幹什麽,為什麽不行?”她還理直氣壯上了。
周惟深将她兩只手都扼到了身前,雙腿夾着她做壞的小腿,隐忍良久,長嘆口氣道:“我不行了。”
他坐起了身,灰頭土臉說:“我去浴室。”
目送他進了浴室,顧宥缦躺正了身,摸了摸隆起的小腹,先是生氣,氣着氣着又笑了。
這才四個月呢,後邊四五個月可怎麽過啊……
懷孕不容易,光能看吃不到肉抓心撓肺的難受,小家夥把他們可折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