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四個小時高鐵, 抵達銀市,顧宥缦先去火車站和大部隊彙合。
這次項目的總負責人是中央臺新媒體頻道的監制,叫姜舒缇, 約莫三十出頭, 短發利落。他們一行是坐飛機來,比顧宥缦先到。
一見到顧宥缦, 她便熱情迎上來道:“顧老師,總算見真人了,我們當一年網友了, 這還是第一次線下見面, 你比視頻裏還漂亮啊。”
“謝謝。”顧宥缦張開懷抱接受了對方一擁,笑道, “其實也不是第一次線下見面了,你在海影學院做的那場講座, 我去聽過。”
“真的啊?那是一年多以前了吧, 可惜了那個時候咱們還不認識。”寒暄了幾句, 姜舒缇又低頭看她肚子, “你現在這幾個月了?”
“還早, 三個月多一點點。”
“那你也太拼了,哎喲, 我都替你提着心呢。”
顧宥缦坦然道:“放心, 我既然出來了,責任自負, 不會拖大家後腿。”
被她說穿,姜舒缇笑一聲, 打太極道:“是責任的事嗎?我是擔心你身體,虧得你家那位也敢放你出來。”
“他也是心提到嗓子眼了, 只是知道關不住我,你看,給我安排那麽多人盯梢呢。”她側身往後一指,意在說明自己這邊也帶了幾個人。
順着她的目光往後一看,有四個人全副武裝,嚴正以待地拿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站在她身後等着她。
看來用不上他們特別照顧,姜舒缇稍松心,又柔聲道:“我懷孕的時候下樓梯都小心翼翼,連氣都不敢生,你還敢來廣疆,膽子也太大了。”
“我是兩個月了才發現懷上了,總不能把接下的工作都推了。”她攤手。
姜舒缇說:“哎呀,你跟我講,我肯定能理解的嘛。”
顧宥缦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理解是理解,但你說我要是臨陣撂挑子了,你們以後還敢找女攝影師合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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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就是工作,職場很現實,沒那麽多人來講通融和理解。姜舒缇打哈哈地同她一笑,兩人心照不宣。
“對了,我還得好好謝謝你家那位,我們這項目原本是在招商的,現在也不用插廣告了,經費比之前批的還充裕,醫療隊也解決了。”
原來帶資進組是這種感覺,顧宥缦笑笑,想起來,拿起手機道:“你提醒我了,我跟他說一下,已經跟大家彙合了。”
她用手機拍了個小視頻,環了一圈,照到了二十來個人,她擺了擺手道:“我到銀市了,和團隊彙合了,馬上坐火車進疆了。”
姜舒缇從她旁邊露了個臉,诙諧抱拳說:“感謝金主慷慨贊助,你老婆交給我們,盡管放心。”
見她提起金主,其他人也附和地此起彼伏喊起:“感謝金主爸爸!”
顧宥缦原本以為國企媒體平臺出來的,加上有科研隊,大家應當都挺嚴肅正經的,沒想到一幫年輕人,絲毫沒有架子,個比個的逗比。
她笑着将視頻發給了周惟深,還友情提示了一句:公共場合記得調低音量。
沒一會兒,周惟深回了一句語音。
男人聲音低沉磁性,溫和道:“大家客氣,我老婆就麻煩大家多多照顧一些。”
兩個月的拍攝,幾百萬的贊助,還不植入廣告,只加個片尾鳴謝單位,別說照顧他老婆,連他一塊來度假大家都雙手雙腳支持。
有了錢,待遇也升級了。
他們從銀市進疆,原本的硬座全部升級成了商務座,一節車廂都是他們的人。
制片就坐在顧宥缦旁邊,将這次拍攝的腳本定稿又給她看了一下。
随着新媒體短視頻的興起,拍攝時間短,成本小,上線快的短視頻紀錄片更快發展起來。央視今年出了“山河四季”這個短視頻欄目,春、夏兩期反響很不錯,這次的主題是“秋天的廣疆生命盛景”,他們的行程從低海拔到高海拔,從荒漠、草原到冰川,拍攝的都是最富有代表性的植物。
顧宥缦已經進疆兩次了,加上這一次那就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跟當地導游小團,第二次是找了個司機自駕游,這是第三次。
不比其他城市散文詩般的日新月異,廣疆的發展更像一首史詩,荒漠冰川,亘古萬年,在這片廣袤浩渺的土地上,城市化的進展緩慢而又堅實,繁複的文字圖案,民族特色的建築,交構成獨特而又輕易不會再變化的廣疆特色風格。
廣疆是秋意最為濃重的地方,随着海拔的升高,列車駛出城市,開進山脈之中,入目所及不再是綠意盎然,濃重的秋黃覆蓋山林,從漆黑的隧道出來,迎面而來的便是崎岖的公路,山形如刀削斧鑿般詭谲壯麗。
顧宥缦忽覺這一趟來得太對了,再沒有比這樣豪放的風景,壯闊的自然,豁達的心境更适合做胎教的了。
剛進疆的前兩天還是非常輕松的,大家有說有笑,吃吃喝喝,沒多久便融為一體,混熟了。
可從市區轉到縣城再轉到村落,動辄三四個小時的轉場路程,團隊裏說話的聲音就越來越小。
颠簸的戈壁路,五輛越野車前後驅行,頓得車身都咯吱作響,有人遭不住這罪,一下車就“哇哇”吐了。
顧宥缦來過廣疆幾次,對路途颠簸也有了預料,她坐墊很厚,是能減震的蜂窩枕,她還另抱了一個抱枕護肚子,除了後來上高原時吸了幾口氧,她竟然比好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還活蹦亂跳。
本以為身體狀況比她想得好太多,能四平八穩地結束這趟工作路程,可在咯拉斯拍攝時,她“遭殃”了。
有當地人好心牽着馬來給他們騎,大家不管會不會都躍躍欲試地上馬,她是孕婦,只能站遠一點圍觀。
後來上車時,一群人身上都浮着一股濃郁的馬騷味,那股夾雜草料、臭味、腥臊味的氣息彌漫整個車廂,顧宥缦先是開車窗通風,風沙大了後,窗只能合上了,她強撐了一會兒,實在撐不住了,拿了個塑料袋接着,“哇”一下将湧到喉嚨管裏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馬騷味和嘔吐物的味道夾雜在一起,複雜混合,沒吐的也受不住了。
原定去下一個目的地的行程只能調整到明天。
他們在最近的一個村子就地落腳,一下車,嘔吐聲此起彼伏,簡直堪比上刑。
隊裏有中醫,拿着針灸先給自己紮了兩針,又給每人紮了兩針,才勉強止了這股“暈車之風”。
美國,紐約。
當地時間上午十點。
周惟深手掌撐着額角,勉力按了按。
助理收了簽好字的合同,道:“BOSS,下午和Charles的會面需要取消嗎?”
“照常進行。”
“但是您......”
面對他不容置喙的目光,助理将後續的話咽回去。
酒店門重新合上,周惟深撐着桌面的手一緊,俯身幹嘔了幾聲。
什麽也沒能吐出來,去了醫院也檢查不出問題,只能歸因于水土不服。
他擰開礦泉水含了一口漱了漱,又吐進垃圾桶裏。
他疲累靠倒在椅背處,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十點,國內也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想到她可能還沒休息,他先發了條消息問:寶貝,睡了嗎?
顧宥缦趴在床頭,正吐得昏天黑地,聽到了手機“叮”一聲,她摸過床頭手機,看了眼消息,是周惟深。
她勉強直起身,抽了兩張紙擦了擦嘴,打字回道:還沒有。
下一秒,那邊的視頻電話就過來了。
顧宥缦吓一跳,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她調整了光線,靠着床頭接通了電話。視頻兩頭,一明一暗,兩個人都如出一轍地“葛優躺”,顧宥缦“噗嗤”一下笑了,她問他:“你今天不用工作嗎?”
“忙得差不多了,下周一開盤,十月我會休個短假。”
顧宥缦瞪圓了眼睛,“你十月就休假啊?”
“嗯,不好嗎?”
“十月我還在廣疆呢,我本來想陪你出去玩的,這怎麽辦?”她皺起了眉頭。
周惟深早有打算,他道:“我還沒有去過廣疆,過幾天我來找你。”
“不好找,”顧宥缦吐槽道,“我現在的這個位置沒有直達的航班和火車,開車都開了幾天幾夜,而且大後天我們就要去塔爾沙漠了。”
盯着她撅着下巴認真思考的可愛模樣看了一會兒,周惟深心都融化了,他不甚在意這些麻煩,“不用擔心。有定位就能找到。”
顧宥缦彎了下唇,調侃他:“你是哆啦A夢,有任意門嗎?”
“哆啦A夢?”
“你連哆啦A夢都不知道啊?就是一個藍色的機器貓,卡通動漫。”顧宥缦比劃出一個圓形。
機器貓?
周惟深搖了搖頭。
顧宥缦不由同情,“你童年連機器貓都沒有,那你小時候都看什麽啊?”
他思考片刻,回答道:“ Tom and Jerry,Disney,Digmon。”
貓和老鼠,迪士尼,寶可夢……
那和她童年也差不多嘛,說到貓和老鼠,她又想起最近網購的東西,她頗有興致地分享道:“我最近看到有一塊地毯,就是湯姆貓被壓扁在樓梯上那個,特別可愛,我買了一塊放家裏,還有那個卡通系列的杯子,我覺得小朋友一定喜歡……”
看她手舞足蹈的模樣,周惟深心口一片暖意,笑着附和她。
直到說得有些累了,她掩唇打了個哈欠,淚眼婆娑。
周惟深溫聲說:“困了嗎?睡覺吧。”
顧宥缦縮進了被子裏,将手機放在枕頭縫隙中間,和鏡頭那邊的周惟深面面相觑。
看着她躺下了,他又柔聲道:“乖,閉眼睛。”
她捂着被子又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睫,可憐又可愛地往被子下縮了縮。
眯了沒一會兒,她腦子裏混混沌沌又想着周惟深說要來找她的話,一下又清醒了,她睜開眼睛,看見他正閉眼合目捏着鼻梁。
看他怪累的,她悶聲道:“惟深。”
聽見她的說話聲,他又放下了手,複又看向她,“嗯?”
“你好不容易有休假的時間,別來找我了,好好休息,我這邊條件特別簡陋,大家都折騰得夠嗆了,你別來吃這個苦了。”
他說:“跟你在一起,怎麽能算吃苦?”
顧宥缦抿唇笑了,“油嘴滑舌。”
“你今天身體怎麽樣,有不舒服嗎?”
他每天都問這個問題。
顧宥缦搖了搖頭,為了不讓他擔心,她故作如常道:“我可好了,沒有暈車,也沒有什麽不舒服,我們今天住在一個小村莊裏,白天還能聽到趕羊的聲音,空氣很好,風景也好,其實還是很舒服的。”
她溫柔笑着,眉眼彎彎。
他伸手,輕輕撫了撫屏幕上她的面容,“那就好。”
“你呢?”她也問他。
周惟深道:“我也很好,不要挂記我。”
怎麽可能不挂念呢,每當想他的時候,她就摸摸肚子,想到他的一部分血脈也在她的身體裏,她那思念便稍有寬慰。
明明是毫不相幹的兩個人,因為共育的生命而成為最親密的家人。
她伸手往下輕輕撫了撫肚子,現在躺着小腹微隆起的幅度更明顯了,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但她并不害怕,因為有孩子在陪伴着她。
“惟深。”她輕輕軟軟地叫他的名字,對上他詢問的目光,她很小聲地說,“爸爸辛苦了,我和寶寶都很想你。”
爸爸?
對她這個稱謂,周惟深先是無奈又寵溺地笑,他摘下了眼鏡,卻用手背碰了眼尾,掩掉那突如其來的一滴眼淚。
她只看到他的笑容,開心地擡上下颚,對着鏡頭輕輕“麽”了一下,她說:“我睡覺了,晚安。”
他那邊的鏡頭也拉近,隔空吻了吻她額頭,聲音低緩磁啞,“嗯,寶貝晚安,我看着你睡。”
明明吻沒有實質,她仍臉色泛了紅。
夜色靜谧,蟲鳴幽幽。
她一只手拉着被子,一只手摸着肚子,在他溫柔注視的目光中,緩緩墜入了一片柔和綿軟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