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認識周惟深之後, 她才知道被偏愛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像無論地震與海嘯,永遠有一塊堅實的屋檐為她抵擋住所有的風雨。
不管他們以後會走到哪裏,至少在當下, 她篤信他是良人。
周惟深在卧室等着她, 透過衣帽間的門,她能聽見他用英語和下屬溝通的聲音, 适才突然的驚吓輕而易舉被他撫平。
他身上有一種奇異的能量,似乎即算真的海嘯來臨,他也依然能鎮定和沉着。穩定的情緒感染了她, 讓她覺得一會兒的家宴也沒有那麽難以忍受了。
原本空曠的衣帽間內, 已被她的衣服挂得滿滿當當,連周惟深自己的衣服也只占了不到五分之一的位置。
衣服太多挑花眼, 她糾結了許久,放棄了那些繁複莊重的衣服, 換了一套上身舒适的棉柔灰色連衣裙和一件藍灰色針織外套。
聽見她走出來的聲音, 他側頭去看, 餘光掃過的瞬間, 清晰感受到自己胸口悸動了幾下。
她适合這樣淺色系的衣服, 輕靈又溫柔,眉眼笑意吟吟, 像一朵悄然綻放的溫柔玫瑰。
不待她先問, 周惟深先拿開了工作電話,真切同她道:“很好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拉了拉裙擺, 又抓了抓長發,用一根皮筋随意紮上, 拽了下他衣角,低聲道:“走嗎?”
他回了電話那邊幾句, 又自然應她,“好。”
在同她說話時與對電話那邊說話時,他的語氣像是兩個人。
工作時他态度嚴肅凜然,到了她面前,他那層對外建起的冷酷又成了無盡的溫柔。
想靠近他,挨着他,顧宥缦剛想挽他胳膊,周惟深察覺了她的依賴,先伸手摟住了她肩膀,親密地将她擁在臂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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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家宴,他換下一身筆挺的商務西裝,只身着一件休閑襯衫,解開了兩粒扣子,露出分明的鎖骨,袖口紮起,結實有力的小臂護着她往外走。
這樣的他,一點都不像那個在商務場合冷酷,公事公辦的大總裁,而是一個熱戀中的男人,一個護妻的丈夫。
同他出門,顧宥缦也從他的對話中聽出了一鱗半爪的工作內容。
大概是下屬來找他咨詢意見,在商議貨物的報價和訂單量,又談到了下單時間和合作時長。顧宥缦安靜聽着,發現他計算速度很快,考量利潤率和折合平均成本這些随着報價波動的數字幾乎不用太多思考便脫口而出。
以前她總覺得所謂高管就是“高高在上,什麽都不管”,所謂總裁就是“總在裁人”,但稍稍了解周惟深的工作之後,她才感覺出一個集團決策人的重擔,他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連軸轉,除了要簽合同,做拍板決策,對銷售和運營他也了熟于心,一個人至少在做三四個人要做的事。
在他終于挂了電話後,顧宥缦輕嘆道:“你的工作量太大了,橫跨幾個洲的業務,你既要管行政,又要處理公司財務和運營的事情,你又不是機器人,總這麽連軸轉,鐵人也扛不住的。”
沒有輕描淡寫地同她說“忙完這陣就好了”,斟酌片刻後,周惟深提起了一個看似不相關的話題,他說:“六年前,我祖父突然離世,雖然有遺囑,但還沒來得及立接班人,三年前,時任CFO的叔祖也因心肌梗塞在飛行途中去世,我姑姑原本是能接手管任集團的不二人選,但因為內部鬥争,她辭去了COO一職。”
他姑姑,是說周冬蟬嗎?
她記得外人都在猜測周冬蟬和周惟深最後誰會接管周家,竟然鮮少有人知道周冬蟬已經離開了集團。
有些驚訝,他說的這些應當是隐晦的家族秘辛,顧宥缦沒想到他會這樣直接地說給她聽。
“那現在海外事務只有你一個人在打理了?”她說。
他握着她肩膀,娓娓道來:“我二十歲那年,在康別頓大學進修MBA,課程上了不到一半,趕鴨子上架回法國接手總公司事務,我那時年紀輕,履歷也輕,公司上下沒有一個人可以信任,樁樁件件都要親力親為,摸透水穩定人心,時至今日,又發現時代發展太快,過去老舊的那一套管理和合作模式跟不上市場了,我推動分公司上市,重新組立團隊,就是為了一步步将集團內部老舊的心老血管系統疊代,穩定集團的發展,這些事沒有一件能夠假手于人。”
二十歲。
她二十歲的時候在做什麽?
她記得是在法國上學,歐洲旅行,浪費過大把的時間去看風光,曾在威尼斯的海濱長椅上一坐能坐一個下午,海風吹拂,掀起的海浪拍打上堤岸,淹沒她的腳踝,那時有些青春疼痛的無病呻吟,但很自由,也很快樂。
而他的二十歲,在地動山搖的集團內踽踽獨行,在本該自由的青春裏,他早早背負上家族責任,裹上筆挺的西裝,系上一絲不茍的領帶,用冷厲來做面具,把真實的自己捂得密不透風。
他生于海外,長于海外,他的家人也都待他客氣有餘,親近不足,好像他一生來就是為了成為一個生性冷硬的合格繼承人。
可他也曾是一個孩子,一個會把保姆說的“呼嚕呼嚕毛,吓不着”記到長大的孩子,一個渴望有人疼愛,有人關心的孩子。
說完這些,他環着她肩膀的手指緊了緊,輕聲道:“缦缦,我前半生對得起家族,只怕會虧欠你。”
他怎麽會虧欠她?
再沒有比他待她更好的人了。
顧宥缦紅了眼眶,電梯內,她轉身将頭埋進了他懷裏,悶聲道:“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已經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老公。”
“這評價可太高了,還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周惟深沉沉笑着,手掌揉了揉她的後腦勺。
“惟深。”
她摟住了他的腰。
“嗯?”
她說:“等你有時間了,我們去度假吧。”
“好。”他應下,又問她,“你想去哪裏?”
她搖頭:“我聽你的,你想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
她的工作就是和風景打交道,想去的地方幾乎都去過了,歐洲,非洲,南美,異域風光盡收眼底,有些地方甚至去到膩了,但她想和他出去旅行,哪裏都可以,目的不再是為了工作,她就想和他過二人世界,讓他松松緊繃的神經,好好休息一陣子。
她的身段柔軟,胸脯緊貼着他的身體,呼吸溫熱,額頭埋在他鎖骨處,燙得他心口發熱。
愛的人無需缰繩,愛自會将人牽引。
曾經他看她,隔着不遠不近而又如同萬重山的距離。
他見過她對待鮮花與草葉時的溫柔細膩,那些品相不好的鮮花,她也精心包裝,用鐵桶裝着放在店門外,貼上一張“1便士自取”的告示;他見過她曾踩着高梯爬上房頂去打掃積雪,雪落了她一頭,她毫不在意地拍拍積雪,繼續工作,專注認真得可愛;她曾和另一個人賭氣,兩個人一個走在前,一個走在後,那人非要來抓她,她氣極,用頭往對方懷裏一撞,到了晚上,兩人又會并肩往回走去。
她自由,灑脫,又有着自己的內斂和嬌嗔。
見多了西方人,在歐洲人界限分明的群體裏長大,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中國女孩是這樣的。
他像個冰天雪地站在玻璃櫥窗外窺探壁爐燃火的人,隔着一道馬路的距離,看着她和男友朝來暮往。
他心知這個中國姑娘的溫柔與嬌嗔都與他無關,他的禮儀與教養也讓他決做不出瓜田李下的事。
可當她突然離開,再沒出現在那家花店。
他開始懊悔,懊悔自己的假正經,懊悔自己那自視甚高的虛僞。
直到得知她去了德國,他那一貫的理性消退全無,他處心積慮換得一舞。
近了怕她反感,遠了怕再沒有機會同她這樣靠近。
直到一舞結束,她毫不猶豫地松手離開,他明白了,他是困在籠中的獸,而她是自由的風。
彼時能再見已是圓滿,他本不該再苛求許多。
直到,緣分天定。
那一頓家宴吃得中規中矩,有周惟深在,周家人也不好再多為難顧宥缦。木苒芬有幾句陰陽怪氣的挖酸,才一開口,便先被周惟深擋了回去。
現下周家人都看明白了,原本以為倆人連結婚都倉促,不過是場面夫妻,可顯然周惟深動了真心了,護妻得很,誰也不能說顧宥缦一句不好。
看在她腹中孩子的份上,木苒芬勉強先咽下了這口氣。
她不快地想,以後時間還長,她兒子也總有不在國內的時候,天底下就沒有婆婆看兒媳臉色的事情。
三天後,周惟深去了紐約。
顧宥缦也以靜心養胎為由關門謝客,有了周惟深給她兜着,對于周家人的邀約她一概婉拒。
就這麽養了半個多月,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她面色紅潤了,連小腹也稍稍隆起了些許。
九月中旬去廣疆,原本她是猶豫的。
那兒地廣人稀,一上車便是兩三個小時的路程,颠簸坎坷,她還在孕早期,本不該長途勞累,可是已經應下了工作,一旦爽約,日後再和對方合作也大概率不可能了。
從回國到現在,她創業也不是一帆風順,也有過很長一段時間接不到任何工作,自我懷疑到內耗,好不容易在業內有了點名氣和立足地了,懷個孕,沉寂一年半載再複出,那個時候業內誰還記得她。
難道她就要從此回歸家庭,做個帶孩子的全職主婦?
想了許多,考量了種種,她還是做出了決定,這趟廣疆她一定要去,不僅廣疆要去,已經接下的其他工作在孕期也要照常進行。
如果她為了孩子而放棄了事業,未來某一天,一旦有了悔意,她一定會怪罪于孩子。
無關理性,是人性。
可孩子也不是主動願意來到這個世上的,為什麽還沒出生就要先背負上對父母的虧欠?
如果不想要孩子,那就不該不避孕,現在孩子已經進了肚子,才開始後悔沒考慮清楚,實在不是一個成熟成年人所為,況且,對這個孩子的到來她原本就是欣喜的。
沒再詢問其他人意見,她自己拿定了主意,工作和孩子她都要。
帶着三個月的孕肚,她踏上了去往廣疆的列車。
當然,也不是冒冒失失地只身前往,現在情況特殊,周惟深給她找的助理,她也欣然接受了,一個生活助理,一個工作助理,還有兩個以朋友名義跟她出行的随身保镖。
相隔遠洋,千萬重山,她在去往廣疆途中,他在紐約高樓之上。
她出發時,他說:“你盡管去做你想做的,我會支持你,也會為你保駕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