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栾樹葉橙紅夾雜翠綠, 挨着紅檐的庭廊,近要夏至,風一起, 仍吹得臉頰與脖頸冰涼。
不遠處一大群人站在一塊握手交流, 唯獨她格格不入。
顧宥缦站在廊檐下,橙黃的暖光籠着, 黑色的長風衣也帶上了金黃,金色的耳飾微光粼粼,引人注目, 卻又沒人上前來搭理她。
昨天豐經理和她一同出了飯宴門, 然後兩人都沒再回來。
發生了什麽,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展館的負責人沒見過她, 向她指了指,問:“那位是?”
“也是我們的評審, 是德萊集團特定的人。”
給個眼神, 言外之意, 不用再多說。
“這都兩點了, 他們德萊集團的豐經理怎麽還沒到?”
“到點了, 要不我們先進場?”
“算了,再等一會, 讓他們集團的人去問問怎麽回事。”
原定下午兩點進場, 這會兒已經兩點過五了。顧宥缦倚着廊柱靠着,打開航旅縱橫看了看飛瑞士的機票, 有從首都直飛的,但是簽證下來, 估計他已經離開瑞士了。
以前覺得只要結個婚領個證,之後便兩地分居, 維持有名無實的婚姻關系,已經是再合心不過,如今一切都比她料想中的還要好,可她卻越來越貪得無厭。
無論是身為丈夫還是身為一個家族的繼承人,他都在能力範圍內做到了最佳。他事業繁忙,明明可以敷衍了事,可她兩次生病,他都放下手頭事務千裏迢迢趕回來陪她。
他給了她在人生中從未體驗過的安全感和信任感,她不知道這份信任能維持多久,也不願去想以後,有當下這一瞬間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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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就好了,朝九晚五,一日三餐,做最普通的夫妻,過往的一切都無足輕重,只需要平平淡淡往前過就好。貪心至此,理智又回歸,她哂笑,如果他不是周惟深,她也不是顧宥缦,他們之間根本不會有這段陰差陽錯的婚姻。
事事總有懊悔和遺憾,從前懊悔識人不清,如今卻遺憾他太好,仍不得圓滿。
一輛邁巴赫停在了路邊,踩着細高跟的秘書從副駕駛下車拉開門,身着黑灰呢子大衣的男人下了車。
一衆人在看清來人後立刻迎了上去。
館長喜不自勝,小步跑上前,迎接道:“魏總!您怎麽親自來了?”
像聾了,魏禹成微擡着下巴目光忽略所有人,在茂盛的栾樹下看見了他想找的人。
從前很少看她穿黑色,幾年不見,她模樣未曾便,氣質愈發成熟清冷了,一個人孤獨地站着,不像被孤立,倒像孤立了所有人。
面對寒暄,秘書是他另一套口舌,代為回答道:“豐經理因身體原因已申請離職,賽事後續由我們魏總繼續參與。”
“魏總年輕有為,能和魏總直接溝通那是再好不過了。”
館長伸出手奉承地想同魏禹成握手。
鎖定目标後,魏禹成略過閑雜人等,徑直朝向顧宥缦而去。
被無視得徹底,館長不免尴尬。
秘書習以為常地先伸手同對方握了一下,打圓場道:“魏總有心理潔癖,您見諒。”
“正常正常。人都齊了,那是現在入場?”館長問。
老板腿一擡她就知道又有幺蛾子。
秘書看了一眼表,離兩點半還差十分鐘,“還是準點吧,這次魏總親臨,我去檢查一下各個環節,确保沒有閃失,安排在兩點半入場。”
“好好,那就兩點半。”
一道影子籠在了她手機上,顧宥缦關了手機擡頭看了一眼,猛地往後退了一步,驚吓到失語。
魏禹成又一次神出鬼沒,不同于昨天的西裝筆挺,今天他穿得随意,臉上還貼上了一塊創口貼,好似在張揚地讓所有人都注意他臉上的這道傷口,是他幹得出的極其有病的行為。
他彎腰盯着她問:“在看機票?你想去哪?”
她頸喉微動,言語冷漠,“我去哪,和你有關系嗎?”
對上她警惕厭惡的目光,魏禹成只揚了揚唇角,“缦缦,你還是和上學時一樣,一點都沒變。”
後背像被電打了一下,一種發毛的冷感從她後脊背一路蹿到了脖頸處。
眉頭往下壓了壓,她盯着魏禹成,聲音極輕地道:“魏禹成,工作場合,不要和我套近乎,我是因為簽了合同才在這,你如果再沒完沒了,我立刻違約走人。”
說完,她擡腿繞過他,徑直朝着人群之中走去。
被她毫不留情地撂了面子,魏禹成卻好像爽到了,回身望着她的背影,臉上的笑容邪肆,毫不收斂。
秘書站在人群中正和所有人周旋着,忽然看到了一張隐隐有些熟悉的面孔走近,她錯愕了一瞬,有些不太确定,先站直了身,禮貌道:“馮小姐?”
“嗯?”顧宥缦微皺眉頭,“我們認識?”
她冷淡清淩的聲音一出來,秘書就意識到自己認錯人了,連忙道:“不好意思,我認錯了,您和我認識的一位熟人有些相像。”
既然是誤會,顧宥缦沒有再多探究,只簡單道:“我姓顧,是這次活動的評審。”
“啊,您就是顧宥缦,顧小姐吧?”秘書主動伸手。
“是的。”顧宥缦同她輕握了一下。
秘書自我介紹道:“我姓葉,葉文,是魏總的秘書。”
聽到“魏總”兩個字,就像淋了一頭掃興的冷水,顧宥缦臉上神色一下淡了,她點了點頭,抽回了手。
這次的攝影大賽由德萊集團主辦,作品要求使用德萊集團旗下的品牌手機拍攝。賽事評審分為專業評審和大衆評審兩部分,第一輪在網上進行,選出一百件作品進入決賽,一等獎獎金是十萬元現金,除了企業和展館,承辦單位還有雲市文旅局,算是省級的大賽,因此參賽的除了社會人士還有大學生。
參賽作品展出于VO展覽館,從上至下共三層,六位專業評審與主辦方、承辦方相關負責人開始決賽圈的第一輪評選,不記名評分,得分最高的三幅作品還将作為品牌手機的宣傳圖在多渠道進行展示。
和衆人一同走進展館,德萊集團的品牌宣傳負責人先将評分表交由各個評審記錄,而後講解員又和他們說明了這一百幅作品展覽的分區和游覽動線。
一眼望過去,作品中還夾雜着一些完全沒有構圖可言的随手拍攝,這樣的作品被鄭重其事地展出在展覽館中,簡直是荒謬。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身後幾臺攝影機跟着他們,還加有一堆的負責人,評審們壓下心頭的荒誕,神情嚴肅地看過一幅幅作品進行打分。
畢竟有大集團和地方政府背書,原以為是圈裏的新人秀,不想只是一次聲勢浩大的商業宣傳活動。意識到被“詐騙”了,顧宥缦心情極其不好,交流欲望也降為零。她掃一眼作品,心裏大致就有了評判,畢竟簽了合同,捏着鼻子也得把戲演完,她放了點水,評分區間在85-90之間,都給的不高也不低。
德萊集團品宣的攝影師正跟着評審腳步跟拍着,肩膀忽地被拍了一下,他一回頭,看見是神出鬼沒的魏總,吓一大跳,連鏡頭都晃了晃,趕忙道:“魏總好。”
魏禹成手指點了點顧宥缦的背影,“你過去,多拍幾張正臉,發給我。”
攝影師對領導的命令一頭霧水,悻悻回答:“......好的,魏總。”
秘書忍下了吃驚。
這位顧小姐是他們魏總點名推薦的評審,葉文原本還疑惑這位顧小姐怎麽會和魏總身邊的那位說不出來的有幾分相像,此刻她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設想,難道......這位才是正主?
感覺身後有一道灼熱的目光始終跟着她,顧宥缦不用回頭都能猜到是誰,她恨不得一天之內就結束所有流程,今晚就直接返回鹿海市。
過去的“游戲規則”是他定的,他願賭服輸,現在他卻鑽規則的漏洞,将她騙到了他面前。和神經病講不通道理,德萊集團總部不在鹿海,只要她回去了,就能遠離魏禹成這個神經病了。
脫離團隊,她一個人的腳步越來越快。其他評審恨不得在每幅作品前都站五分鐘,假模假樣地評論讨論一番再打出分數。按他們的速度,這一百幅拙劣的作品至少要兩個下午才能看完。
她打分快,表情冷,透着一種不屑僞裝的敷衍,品宣負責人發現魏總一直盯着她看,以為是對她的評審工作有什麽不滿,趕忙走過去,委婉提醒道:“顧老師,仔細看看再打分吧,這次比賽還是很重要的。”
打分快并不意味她的評判标準不嚴謹,那些人之所以走那麽慢不過是為了多磨磨洋工,好似對得起這一份出場費而已。
話到了嘴邊,她又咽下去,只“嗯”了一聲。
她只是個出來賺錢的,沒有和甲方過不去的道理。顧宥缦放下了評審表,握着手腕背在背後,走在了人群最後混了起來。
兩個小時結束了,審完的作品還不到三十幅。顧宥缦對同行一本正經的摸魚能力實在是嘆為觀止,這其中還不乏有業內大拿,半天下來效率奇低,面對一堆外行作品,卻都還裝得一副難以定奪,絞盡心力的樣子,演技十分了得。
工作結束,所有評審表先暫時上交品牌方。不過四點多的時間,還安排了一頓茶歇。
展館的天臺咖啡廳,評審們和主辦方們交流着今天的感想,大肆誇贊着攝影成品,違心說着現在手機攝影完全不輸專業相機。
顧宥缦沒有表演欲,食欲也寥寥,但她答應了周惟深會把肉漲回來,在自助區拿了兩塊小蛋糕和一杯奶茶,找了個有陽光的角落一個人吃。
對面位置坐下人時,她眉眼都沒有擡一下,事不過三,被吓了兩回,就是瞎子也有預判力了。
工作時候他的确沒有來幹擾她工作,只是像個紅外攝像頭一樣一直跟着她。
因為不想看他,顧宥缦一個下午連頭都沒有回。
見她面無表情吃着蛋糕,魏禹成支着下颚緩緩說:“以前你不喜歡吃奶油,蛋糕都要吃原胚的,現在怎麽變了?”
對面仿佛坐着空氣,她将他無視了徹底。
她越無視他,他好像倒越來勁了,搭起腿,鞋尖微點,晃得桌子一搖一搖,滾燙的目光緊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一塊蛋糕下肚,她又端起了第二塊。
他放下了腿,從桌上紙盒中抽了兩張紙,俯身伸手便想為她擦嘴。
她用蛋糕一擋,黏膩的奶油髒了他的手背,一而再被拒絕,他神色轉為陰郁,沉沉道:“缦缦,你是想給我舔幹淨嗎?”
胸口急促起伏了幾下,她将蛋糕盤往桌上一扔,不發一言便起身徑直離開。
她突兀的離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室內為之一靜。
有人終于忍不住陰陽怪氣,“沒有公主命,偏有公主病,真那麽清高就別接商業活動,站着把錢賺了還甩臉子,不知道的以為她才是老板呢。”
秘書輕咳了一聲,試圖打斷。她原想這句話應該傳不到老板耳朵裏,可下一秒,那一碟子蛋糕就被扣到了對方腦袋頂上,引得所有人一片驚呼。
魏禹成看了一眼秘書,涼薄道:“走。”
從畢業入行開始就是地獄難度的職場修煉,葉文已經習慣了收拾這種爛攤子,熟稔地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對方,“非常抱歉,您聯系我,我這邊一定給您解釋和補償。”
她踩着小高跟仍如履平地,飛快跑到老板前方按下電梯鍵。
他們到樓下時,女人已經坐上一輛出租車走了。
秘書問:“魏總,要追嗎?”
他沒有回答,直到那輛出租車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他才扯了扯嘴角,似嘲諷又似自嘲:“不追。”
“那魏總,您晚上是去?”
“華府水榭。”
秘書收回之前對老板可能有一段愛而不得的純潔愛情的所有唏噓感慨,再次确信,她老板是垃圾中的戰鬥機,神經病院的VIP。
華府水榭寬敞豪宅中,大門緊鎖。
女人腿上的跟蹤器閃着點點紅光。
她目光失神地看着男人的面孔,掙紮的手已經失力,放棄了抵抗,她喃喃說:“魏總,我不要錢了,放過我吧。”
男人難掩怒火,低吼道:“反抗啊,只要你贏了,你就能走了!”
記憶中的聲音帶着狠辣地響在他耳側,尖銳玻璃的冷感曾抵着他的喉管,她的目光那樣奪目而絢爛,她說:“魏禹成,我贏了,你說話算話。”
“下一次,我絕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