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杜成霜的酒品, 顧宥缦是清楚的,她這個人喝的越多越“清醒”,說話做事都有條有理, 但是一到第二天, 所有記憶都會被一鍵删除,像是早已斷片。
很難評價她的酒量是好還是不好, 不過不省人事還是罕見的第一次。
電梯門開,男人身姿颀長,将女人抱在懷裏, 杜成霜像一只懶貓般圈着男人的脖頸, 臉緊貼着他的下颚。
看到他倆暧昧的姿态,顧宥缦心生一陣莫名的狐疑, 不是對何宓,是對自己不着調的閨蜜。
她伸手道:“何先生, 謝謝你送成霜上來, 我帶她回房間。”
見她要來接, 何宓略擡眉峰問:“你抱得動?”
爛醉的人抱是難以抱動的, 她估量了一下, 認真說:“扛得動。”
何宓失笑,“那倒不必了。”
他抱着杜成霜掂了掂, 說:“哪個房間, 你帶個路。”
顧宥缦走到房間門前,刷開房卡, 推門将卡插進卡槽內,室內的燈光霎時大亮。
何宓先問:“我方便進嗎?”
房間裏沒什麽不能看的, 她只将門推到底,“沒關系。”
“這是杜小姐的包。”何宓助理遞過杜成霜的手包給她, 又很有眼力見地站在門口,将房門大敞。
何宓将杜成霜一路抱進了房間內,見有兩張床,他問:“她是睡哪張床?”
顧宥缦指向裏面那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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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宓單膝跪床,借力将她放下,挽起袖口的襯衫後腰繃得很緊,拉出的弧線分明,又單手掀開被子,将杜成霜緩緩放在了被子裏,小心地替她蓋了點被。
他膝蓋後撤,退下床,起身時順手摘下了眼鏡,抽出胸口手帕擦了擦鏡片複又戴上,他道:“顧小姐,今晚多辛苦你了,有什麽狀況随時打我電話,對了,你有我電話嗎?”
不想多磨叽,她拿出手機道:“我記你的號碼。”
互留號碼後,她目光看向門口,趕客的意味明顯,“何先生,我就不送了。”
杜成霜翻了個身,腦袋對向門口。
何宓目光在側頭昏睡着的杜成霜身上一點,抿唇微微一笑,颔首退出了房間。
回頂樓的電梯上,助理止言又欲,點了點自己脖頸處,示意道:“老板,您這裏……”
何宓看了看電梯鏡面內自己脖頸處被印下的紅印,他唇角微彎,微表情頗為耐人尋味,慢聲問:“你覺得像喝多了嗎?”
助理斟酌着,委婉說:“也可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他笑了。
俯瞰着透明玻璃外的城市夜景,他斜斜站着,眸光淺淡,“她說她父親給我們方濟藥業建過大樓,這麽直接的,有點意思。”
藍顏禍水走了,顧宥缦再回頭看杜成霜,她仍呼吸平勻地躺在被窩下,好似真的睡着了。
顧宥缦走近捏了捏她通紅的臉頰,毫不憐惜道:“別裝了,起來,把鞋脫了。”
見被拆穿,裝不下去了,杜成霜睜開了一只眼睛問:“他走了?”
“這會兒都快到頂樓了。”
杜成霜一推被子,坐了起來,用手扇了扇臉頰道:“熱死我了,快快快,給我瓶水。”
顧宥缦走去從電視櫃上拿了瓶礦泉水扔給她,倚靠着櫃子抻着長腿盤問:“今天這演的哪一出,劉伶醉酒?”
她先汩汩喝了兩口水,又擰回了蓋子,義正辭嚴說:“這叫蝴蝶夢試人心,看他是不是個正人君子。”
顧宥缦搖頭,“他們這樣的人都是風月場上的人精了,你這點小花招,他還能看不穿嗎?”
“是嗎?”杜成霜想了想,又躺倒在了床上,說,“如果他看穿了卻沒有說穿,不就是有戲。”
別的不說,羨慕她這份姜太公釣魚的心态。
顧宥缦無語了片刻,問:“那你這孤獨寂寞的單身狗,還需要我給你介紹嗎?”
“要啊,為什麽不要,男人如衣服,不多逛幾家店,哪知道哪件最合身。”
顧宥缦二話沒說,打開微信就把通訊錄聯系人推了過去,“先說好,你自己聊,我做不了參謀。”
“我的可憐缦缦,連正兒八經的戀愛都沒談過幾段就先步入了婚姻的墳墓了,多凄慘啊。”杜成霜高舉着手機,點擊了添加好友。
慘嗎?
顧宥缦抿唇,撐在櫃面上的手腕還在鈍鈍發疼,提醒她今晚遇到的事并非她的幻覺。
她控制語氣盡量若無其事,說:“成霜,我碰到魏禹成了。”
杜成霜飛快敲擊鍵盤聊天的手指生生一頓,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她追問:“什麽情況?他是特意來找你的,還是偶遇上的?”
她一時啞然,發覺自己回答不上這個問題。
一見到他,她那理性就已消耗殆盡,勉強維持平靜已經是在克服他給她造成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是他特意,還是無意?
顧宥缦還真沒來得及去想這個問題。
在顧宥缦的記憶裏,魏禹成是家境不錯,至于他家裏到底是做什麽的,她從來沒有問過,不好奇,也不想打聽。
這次大賽的主辦方是德萊集團。看德萊集團項目經理對魏禹成誠惶誠恐的态度,恐怕他在德萊集團位置不低。
邀請她來做評委,是無心巧合,還是他在幕後的推波助瀾?
想到這點,顧宥缦坐立難安,驚惶而又郁躁地站起了身。
遲遲沒有聽到她的回答,又見她竟然神色緊張失态,杜成霜後知後覺出了不對勁。
過去魏禹成追她,追得聲勢浩大,絲毫不藏着掖着,所有同學和老師都知道了這一樁事,堪稱傳奇,簡直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校園女主角青春。
只可惜倆人潦草收場,不僅沒了後續,好似還反目成仇了。
她并不知道他們在國外後來又發生了什麽,留學回來後,從前沉默寡言還有些怯弱的顧宥缦就像變了一個人,變得成熟而冷靜,像是被植入了芯片,唯獨多了一處逆鱗,那就是聽不得“魏禹成”這三個字。
見她實在厭惡,杜成霜安撫道:“沒事,你就當是個陌生人,你都結婚了,他不可能再纏着你沒完沒了。”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情緒再次反撲,顧宥缦捏住了額頭,過往那些記憶就又如同走馬觀花的燈一般浮現在她面前。
全是無助的,痛苦的,麻木的經歷。
他就是一個有躁狂症的神經病,他想要的不是愛情,只是一個供他戲耍,不麻煩的,會反抗的玩偶,所有人卻都以為,他愛她至深。
她和魏禹成一開始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是他偏偏要強擠進她的世界裏來,欺淩她,欺騙她,惡心她。
暗無天日的房間裏,他曾一次又一次掐着她脖頸将她掼倒在地,反擰她的胳膊,親昵地貼着她的耳朵說:“缦缦,好缦缦,哭什麽,贏我了你就能走了。”
他是個精神分裂的神經病,喜怒不定,高興時春風沐雨,陰郁時疾風驟雨。
她現在迫切需要,需要一針讓她精神穩定的藥劑,她咽下不适的心慌焦慮,盡量平靜道:“成霜,我出去一會兒,你先休息。”
在安全通道口,她雙腿發軟,坐在了梯階上。
打出的電話被接通的那一刻,她沒有說任何話,只是用耳朵貼着聲筒,聽着電話裏他溫和的聲音叫她:“老婆?”
“周惟深。”
她渾身微微發顫,她說:“你在哪?”
“缦缦,我在瑞士,你怎麽了?”
他腳步一頓,語氣轉而凝重。
她抵着膝蓋,克制戰栗,輕聲道:“沒事,別擔心,我只是有點想你了。”
電話那頭傳來松一口氣的低笑聲,“嗯,我也想你了,你最近工作怎麽樣,還順利嗎?”
話題變得輕松而日常,她那慌亂的心跳漸漸落實在地,她緊貼着話筒,倚靠着牆面,将自己緊緊地團成了一團,像有了一層透明的保護罩。
她明知道,把人生的光明寄托在任何人的身上都是不靠譜的,人這輩子,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只有自己,可她仍然重蹈覆轍。
她又一次,依賴上了另一個人。
在她最黑暗的那段人生階段,她一度将魏禹成視為人生的救贖,将他當作浮木,卻發覺自己不僅沒能浮出水面,反而被深深地掼進了水裏。
電話是什麽時候挂斷的,她不太記得了,只是看似如常地回了房間,洗完澡,吹幹了頭發,躺回了床上。
見她不再驚弓之鳥一樣驚惶,杜成霜當她平複了情緒,調侃了她幾句,見她合眼休息了,便也進了浴室洗漱。
酒店的空調呼呼吹着,帶着淡淡的暖風籠罩在房間上,有些悶,能聞到浴室傳來的淡淡沐浴露的氣息。
她在用力去想和周惟深在一起的那些快樂的時光,可腦子裏還是不可遏制地浮起魏禹成的名字。
到底是偶遇,還是魏禹成的處心積慮?他又帶着什麽圈套和陰謀想來靠近她?
群狼環伺,虎眈蛇觑。
每當她覺得自己已經爬出險崖,不會再落的時候,生活都會再重重給她一擊,一次又一次,将她擊為徹底的悲觀主義,她以為已經麻木釋然,可當舊事重現,她依然恐懼得無法自救。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覺得自己已經走出噩夢了,他又出現了。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又或許是魏禹成今天給她造成的沖擊太大,以至于她又夢到了曾經。
她不知道魏禹成是什麽時候、什麽原因開始盯上她的,僅僅是因為一張臉,還是因為她身上所謂的“校花”稱號激發了他的征服欲。
他的追求也不是正常人的行為,他是個先天就帶着暴力因子的變态。
第一次單獨見面,他就将她困在工具房內,将她的手反剪在身後,玩味地問她,要不要和他在一起,那時盡管疼痛和驚惶,她依然很有傲氣地抵死不從,只用了三個字來評價他——“神經病”。
她的明确拒絕沒有讓他轉移逗弄目标,反而激起了他的變态征服欲,他毫不遮掩他的“占有欲”,漸漸地,學校裏的異性紛紛遠離她,她被強制要求穿上他的校服外套證明“名花有主”,在食堂內也只能和他單獨坐一桌,不能和別人搭一句話,如有反抗,便動辄以暴力脅迫。
所有人都默認他們是“情侶”,連老師都對此心照不宣,礙于他的家世和喜怒不定敢怒不敢言,直到後來那件事發生——
就像定時炸彈終于引爆,轟動之後所有“罪證”确鑿,而他主動站出來陪綁。
起初,像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她是感激過他,雖然他是神經病,可在她深陷泥沼時,還有他這一個神經病願意跳進泥沼裏來陪她。
退學之後她遠赴英國,在她最無助的那段日子,是魏禹成“收留”了她。
他給了她落腳地,在英國的寒冬裏,他陪着她一次次找一個杳無音訊的人,拉着她走遍陌生街道,給過她一杯奶茶,一條暖脖圍巾。
那個時候的她像只神經質的刺猬,對身邊的一切都懷有敵意,他是唯一一個不介意她的“神經”,甚至孜孜不倦向她釋放善意的人。
所以,她信任了他,換來了三個月的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