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她和他滿打滿算加起來認識了還不到一天,面對她這樣孟浪而無禮的要求,他的無言以對很正常。
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她心裏那根繃緊的弦反而松了下來。
看吧,她已經放下了自矜,無奈對方難以接受她的“現實”,總不能再歸咎于她“假清高”了吧?
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道:“周先生,多謝款待,時間不早了,我工作上還有一些事要去處理,先走了。請代我向你的祖母問好。”
她掩着胸口微微俯身,正準備轉身離去。
在她收回擱在吧臺上的手時,男人卻伸手緊緊圈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實在滾燙,如有熊熊烈火沿着她的腕部向上燃燒。她胸膛呼吸一滞,錯愕地回頭看他。
他斂眉,神情鄭重:“顧小姐,婚姻不是兒戲,我不能輕易在這裏說一個不負責任的答案給你,給我一天時間,好嗎?”
這回馬槍殺得她措手不及。
他的拒絕是意料之中,她還沒想過萬一他答應了怎麽辦。
她和他對視着,時間宛如在此刻暫停,她的大腦也短暫掉線,被握住的手腕能感覺到他腕表的冷硬硌人,她能看清他眼裏帶着溫度的複雜神色,錯亂的、試作鎮定的、以及認真的。
他,在考慮她的提議?
這未免太過荒謬。
她再次啓唇,重申自己随口說出的話:“我是說,沒有感情的合約婚姻,就像經營項目,只是合夥人,我們互不幹涉婚姻以外的各自生活,彼此獨立,這你也能接受?”
“如果我說NO,你會拿着這項說明去找別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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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這句話不像威脅,倒更像某種妥協,仿佛主動将一條軟肋放在了她面前。
獵物不會意識到軟肋是獵人下的鈎,她當即颔首,更沒意識到,她的點頭是替他做了選擇。
“給我一天,我會給你答案。”
在她輕微掙脫時,他松開了握着她的手,只是眼裏帶着笑意地道:“下次見面,希望你不會躲了。”
下次見面?
她想,她和他不會有下次見面了。
猶豫往往就是答案,沒有哪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會同意結婚這麽荒謬而冒昧的請求。
顧宥缦下了天臺便徑直離開了周家,打車回了工作室後,她才發消息給顧靜姝,告訴他們自己已經走了。
顧靜姝收到消息,問她:【和老太太聊得怎麽樣?】
【老太太不在,和周】
她頓了頓,不知道周惟深的“惟深”是哪兩個字,索性道:【和周大公子聊了幾句,我和他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去】
沒想到機遇到了面前也會擦肩而過,顧靜姝有些失落,但還是安慰妹妹道:【算了,人和人之間都講究個緣分,緣分不到,強求也是強求不來的】
緣分?
顧宥缦又想起了周惟深說的那句“你相信緣分嗎”。
所謂緣分不過是個随機概率事件。
她不信。
小車抵達工作室的時候,已經快到花店的營業結束時間了。
店鋪裏的小店員正在收拾店裏的花束,将擺放在中間的花束都移到兩側,将櫃子底下的灰塵都仔細清掃一遍。
顧宥缦進店時逆着光,店員沒有看清楚,握着拖把起身便道:“歡迎光臨!請問是要買花嗎?”
顧宥缦揶揄道:“不買花,店賣嗎?”
她一開口,對方聽出來了,“呀,宥缦姐!”
小店員發現今天的她和往日截然不同,平常大多是簡潔風,這還是小店員第一次見她穿這麽華麗的禮服,一下有些晃了眼,暈乎乎道:“您今天要去參加晚會了嗎?”
“已經結束了。杜成霜在樓上嗎?”她問。
小店員點頭,“老板在樓上的。”
顧宥缦拖着有些長的裙子往樓上走去。地面被拖濕了,還有些滑,她踉跄了一下,扶住了牆。
趙小研緊張道:“宥缦姐,你小心。”
她擺擺手,“沒事。”
她踩着小高跟拎着裙子走上了樓。
樓上傳來一陣“嗵嗵”的摔打動靜,她走到杜成霜的花藝工作室門口一看,看見杜成霜正彎腰駝背坐在小木凳上,手上捧着一堆黃泥在拉坯。
“你這做什麽呢?”
“捏個花瓶。”
杜成霜回答完,猛地一擡頭,發現是顧宥缦,“你不是說下午過來的嗎?怎麽一下午沒信,這時候才過來?”
她靠着牆,言簡意赅:“有點事。”
杜成霜打量過她全身,“衣服也沒換,穿這麽隆重,演羅馬假日呢?”
“你有備用的衣服在這嗎?”顧宥缦問。
“沒有。”
“待會我叫外賣。”
杜成霜驚了,“大小姐,你買個衣服也叫外賣啊?隔壁就是服裝店,你出門走兩步啊。”
“杜老板,這條街的衣服有多死貴你沒數嗎?我們這種人只買得起便利店三十塊錢一件的T恤。”她回答道。
杜成霜翻個白眼,“摳死你得了。”
沒有和她繼續互掐,顧宥缦晃晃悠悠進了自己房間。
杜成霜感覺出了些不對勁。
她起身,将手浸在水盆裏,洗了洗手上的泥,又拿了塊毛巾擦了擦,走到了顧宥缦的工作室外,敲了敲她的房間門,“能進嗎?”
門開了。
杜成霜推門而入,看見桌上擺着一瓶卸妝水,顧宥缦正用棉柔巾濕敷在臉上卸妝。
看着她暴力地在臉上一頓揉搓,用力拽假睫毛,給杜成霜看得一陣揪心,“哎呦喂大姐,女娲給你這張臉不是給你這麽糟蹋的好不好?”
“卸幹淨就行了。”
她又繞過了杜成霜,拿着卸妝水去了洗手池邊。
還是感覺她怪怪的,杜成霜跟着她又到了洗手間,問:“怎麽回事啊?這一兩天沒見,你怎麽又這麽喪裏喪氣的了?”
接了一捧水撲在臉上,她閉着眼睛道:“有嗎?”
“有。你之前也沒這樣啊,今天怎麽......”她看到了顧宥缦鏡子裏的臉,“你臉怎麽這麽紅?”
“過敏。”
“不對勁。”杜成霜伸手比了比她臉上的印子,聲調拔了起來,“這不是巴掌嗎?你被打了?”
顧宥缦撐着水池站了一會兒,感覺心力交瘁,“我想上洗手間。”
杜成霜不依不饒追問:“你這臉誰打的?”
見她不吭聲,杜成霜猜到了,“你爸?”
“嗯。”
“他屬瘋狗的吧?他為什麽打你?還有,你傻啊,你就站着讓他打?”說着說着,杜成霜火起來了,“顧宥缦,你怎麽回事?每次一到家裏你就犯糊塗,他們叫你回去你就回去?讓你挨打你就立正挨打?”
見她比自己還憤憤不平,顧宥缦心裏那些郁結的、不快的情緒倒是消散了一些了。她笑着推了推杜成霜的肩膀,“我剛剛喝了一肚子茶水,讓我上個廁所出來再跟你聊,成嗎?”
“等你五分鐘,速度地滾出來。”
杜成霜走出了洗手間,将門給她帶上。
五分鐘到,她敲了下門,“便秘啊?出來了沒有?”
“來了。”
顧宥缦拉開門,扯了張洗臉巾将手上的水漬也擦幹淨。
杜成霜帶着她走到落地窗邊,拉了兩條椅子,坐下後問她:“怎麽回事?”
顧宥缦把今天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下。
聽到她說她準備找個人随便結個婚然後搬出顧家的時候,杜成霜驚得張大了下巴。
“你昏頭啦?”杜成霜探了探她額頭。
“沒昏頭。”
她拉下她放在她額頭上的手背,道:“我是被我姐說服了,而且說實話,不是周家,我爸遲早也會給我安排李家,王家,張家,與其被催着趕着的,糊裏糊塗結婚,我還不如找個人提前說清楚,就扯個證,把家裏應付過去。”
“大小姐,你把結婚這事想得也太簡單了吧?”杜成霜捏着她下巴轉了轉,“你看看你自己,你這叫羊入虎口,還是主動送上門的涮羊肉。”
“別鬧。”顧宥缦撥開她的手。
杜成霜問她:“我問你,你說你就想找個合夥結婚的,那你上哪去找這麽個合适的合夥人?天橋下的流浪漢你願意嗎?”
“當然不行。”
“對啊,你挑對方,對方也挑你,那你這挑來挑去最後和相親有什麽區別?再退一步說,如果你恰恰好能找着那麽個合适的,我問你,對方家裏想抱孫子,你生還是不生?”
顧宥缦沉默了。
杜成霜點了點她,恨鐵不成鋼地道:“你真是我見過頭腦最簡單的花瓶。”
顧宥缦不是被她怼得無話可說了,她是真的在認真思考杜成霜的話,好幾分鐘後,她道:“你說,生了孩子就離婚,是不是也挺好?”
準備了一堆話術要罵醒她的杜成霜一下驚得呆住了,“啊?”
顧宥缦指着旁邊的玫瑰,道:“你看,一朵花完整的一生就是生長,開花,授粉,結果,如果我主動結婚,生孩子,那是不是代表着我完成我的任務了,剩下的人生就是我自己的了?”
“不是……大姐,你這什麽邏輯?難道你不結婚,不生子,你現在的人生就不是你自己的了?”
顧宥缦搖頭,很理性地分析:“不完成這個任務,我就要花費人生百分之八十的精力每天和家裏抗争,還要提心吊膽哪天被我父親又賣給哪家人,但是我只要結個婚,生個孩子,有個所謂的家庭,我身為子女的任務就完成了,我就能自由地生活了,只需要一個結婚證和一個出生證而已,這難道不是解決矛盾的最簡單方式嗎?”
杜成霜震驚地看了她良久,最後只說出一句:“你瘋了?你解決問題的方式就是妥協?”
“你一個,你一個頂尖大學畢業的優秀畢業生,你那麽有天賦,你拿了那麽多獎,上過國際雜志,你前途無量,你要把自己送進婚姻的墳墓?”
“這不沖突,我可以婚前和對方商量好,我們互不幹涉對方的工作,互相獨立,只是合夥結個婚而已,這種婚姻模式在西方其實很常見的。”
杜成霜伸出了掌心,示意她打住,再跟她說下去,她就要被繞進她的狗屎邏輯裏了。
“你別給我洗腦,我對你說的西方自由主義婚姻并不感興趣,我的想法就是,要麽就別踏進婚姻,既然要蹚這趟渾水,你就不可能再全身而退。”
“宥缦,”她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說,“你信我,你一定會後悔的。”
顧宥缦指了指自己心口,語氣篤定:“放心,我這裏收着呢,小小愛情,刀槍不入。至多三年,我完成他們想讓我完成的責任,然後,我好好地回歸自己的人生軌道。”
杜成霜緩慢閉上眼睛,按住了自己人中。
老天降個雷把理工女劈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