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話說回來,你和周家那位大少爺說得這麽直白了,他什麽反應?”
回憶起對方原話,顧宥缦道:“他說要考慮一天。”
“別想了,什麽考慮一天,他要說考慮一段時間,那算是猶豫,一天,這就是在想用什麽理由拒絕你,連男人都知道合約婚姻不靠譜,所以,親愛的,別沖動,冷靜、理智、今天好好睡一覺,明天再來想你今天說過的話,好嗎?”
彼時華燈初上,黯淡的窗外黃昏餘光将她們的坐影都拉得很長。
遠處高樓大廈燈火通明,窗外是喧鬧,窗內是沉寂。
朋友的反對意見是意料之中,但也難以左右她下定的決心。
她側過頭,支着下颚無言看着樓下行人的來來去去。
在這個鋼筋混凝土構築的城市牢籠裏,所有倉促的背影都帶着身不由己和疲于奔命。
哪有那麽多随心所欲,人這輩子不過是在左右掣肘裏磕磕碰碰地走出一條蜿蜒崎岖的路。
見她不說話了,杜成霜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想沒用的了,吃什麽,我去點外賣。”
顧宥缦将胳膊支在了窗臺上,收回目光看她,玩笑道:“杜老板,你要是個男的就好了,我就不用糾結了。”
“別,我要是個男的,你都不會多搭理我,魏禹成倒是個男的,也沒見你跟他處得來啊。”
她嘴快,不經腦子的話脫口而出,說完了才反應過來嘴欠了,她打了下自己嘴巴,“不是那意思……你想吃什麽?”
忽略她無意提起的名字,顧宥缦略作思考,回答:“蟹黃面,一杯楊枝甘露。”
杜成霜低頭搜外賣,将話題拉回她身上:“你知道我最喜歡你身上哪點嗎?幹脆,從來不說‘随便’和‘看你’這種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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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小店員走上來準備交班。
她在門口探了探頭,看到杜成霜和顧宥缦都坐在黑漆漆的房間裏,疑惑問:“老板,宥缦姐,你們怎麽都不開燈?”
杜成霜擡頭:“哦,天剛黑,你開一下。”
趙小研順手開了燈。
燈光一亮,顧宥缦閉了閉眼睛避過強光。
璀璨明亮的射燈從她頭頂亮起,死亡頂光竟也照不出她臉上缺陷。她骨相極佳,面部飽滿,兩側的長發都掖在耳後,長長的睫毛陰影打在下眼睑處,低颌躲光時只讓人覺得是光太強勢,欺負了她。
“宥缦姐真好看。”小店員輕聲感慨。
“羨慕不來,這叫老天偏心,美貌和才華都點她身上了。”杜成霜懶懶搭腔。
怎麽能不羨慕呢?
在趙小研眼裏,杜老板和宥缦姐和她都是兩個世界的人。
一個是年紀輕輕自由創業的女老板,一個是留學回國前途光明的富小姐,而她呢,只不過是一個從小城鎮裏走出來的“鹿漂”而已。
趙小研笑了下,解下了圍裙,交代道:“老板,一樓我都收拾好了,我準備下班了。”
“急着回去嗎?要是不急跟我們一起吃個飯?”
趙小研搖頭,“謝謝老板,但我家裏還有貓要喂,我得先回去了。”
“好,那路上注意安全。”
“謝謝老板。”
她又順手收拾了二樓的垃圾拎出去。
見趙小研走了,顧宥缦若有所思道:“你上次不是說小研要離職了嗎?”
“她不走了。”
“嗯?”
“她之前想去她那個網戀對象城市,我問她腦子是不是有洞,自己八-九千塊錢一個月,生活穩定,又沒壓力,賺得不爽嗎,被下降頭了要去給五千塊錢一個月的死男人當家庭保姆。”
杜成霜的毒舌戰鬥力一直很在線,顧宥缦給她豎拇指,“不愧是反婚戰士,牛。”
“不要冤枉我,我不是反婚,我是反對腦子有包的行為。像你那樣昏了頭的想法,最好明天能清醒,不要讓我用馬桶刷怼出你腦子裏進的水。”
顧宥缦反坐着,跨在椅子上,搭着椅背道:“可是親愛的,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像我這樣,不打算談戀愛,家裏又催得要死要活的,能怎麽辦呢?”
“拉倒,我不信你不結婚,你爸還能把你綁進婚房。”
“別說,這事他還真幹過。你知道嗎,我姐當年不想結,是被他打到結婚的。”
“……你爸這違法了吧。”
“你知道我們家最怕我爸幹什麽嗎?”
“幹什麽?”
“算賬。他有個賬本,裏面記了我們三個從小到大的所有支出,還包括房租。”
杜成霜:“?”
“房租按每個月一萬二算,零零碎碎,我們三姐妹每個人都欠他三百多萬。要是跟他算賬,他就一句話,一次性把這三百多萬還清,父女就兩清了。”
“我靠,我一獨生子女,我家都沒有在我身上花過三百多萬啊!你爸他自創一個貨幣單位嗎?奸商啊!”
顧宥缦其實很少和身邊朋友聊起家人,尤其是她爸,她對他感情非常複雜,一兩句話說不清他們父女之間的相愛相殺。
“成霜,我跟你聊聊我爸吧。”
“要我說,你那算什麽爸,你在他眼裏和個籌碼似的,說賣就賣,也就你還願意叫聲爹,這要是我爸,我早跟他老死不相往來了!”杜成霜開啓豌豆射手模式,突突突地噴。
顧宥缦笑了一陣,揉了揉眼睛,低聲道:“我爸這人,可恨是真可恨,但我以前,又挺佩服他。有年發洪水,水淹到酒廠,工人都跑了,就他一個人搬沙袋堵門。你說他要不是奸商,那時候也不至于一個工人都不跟着他守,說他無情無義,偶爾又覺得他還挺有擔當。”
“我家酒廠最近這兩年效益很不好,底下關了幾個小坊子了,我爸因為這事求周家幫忙,老太太也沒說幫不幫,态度挺模棱兩可的。他要不是一張老臉了,我懷疑他能把自己獻身了。我經常想,其實在他心裏,酒廠才是他孩子,所以賣個女兒這事他沒有一點心理負擔。”
“可是……再怎麽着,他是你爸,你才是他女兒,哪有為了廠子,把女兒賣了的?這不喪良心嗎?”
“是啊,所以我又挺恨他的。可想想,如果沒有那廠子,我爸養不起我們三個,可能我早就被扔了。我大姐有自己家庭,不看我爸臉色,顧以寧有她媽護着,而我呢,什麽都沒有,全憑我爸還有半分責任心。”
杜成霜無話可說了,好一會兒,她道:“人總是矛盾,就像我有時候覺得你這人太理性了,有時候又覺得,你這人心太軟,共情能力太強了,總是在為難自己,何必呢?”
見她先愁眉苦臉起來,顧宥缦笑着擺手道:“行了,別弄這麽苦大仇深了,就是找個有錢的冤大頭結個婚而已,本來也不是沖着過日子去的,我倒覺得這樣的關系反而輕松,沒有感情,也不存在什麽失望不失望,說不定互相敷衍着,敷衍習慣了,以後也就這麽過下去了。”
她已經拿定主意,勸也是無用功。
漫長沉默後,手機響了一聲,杜成霜拿起手機道:“外賣到了,我下去拿。”
騰出了一張桌子,埋頭在遍布鮮花的長桌後,兩人各懷心事地吃完了晚餐。
坐了一會兒,杜成霜問她:“你待會回去,還是在工作室?”
“我加班寫個策劃案,哦,對了,我下周要去一趟肯尼亞,你看看有沒有什麽想要的禮物。”
“南非黃金成嗎?”
顧宥缦看她一眼,“你看我像南非黃金嗎?”
杜成霜笑了兩聲,“随你吧,我不知道那邊有什麽特産,不是出口轉內銷的玩意就行。”她起身收拾了外賣盒子,“我先回去了,你慢慢折騰,別熬太晚,走得時候記得關燈。”
“嗯。”顧宥缦抿着奶茶吸管,目送她離開。
走到了樓梯口,杜成霜頓了頓,沒回頭,只是道:“宥缦,你不是說服我了,是已經說服你自己了,我不勸你了,但真心希望你好,不要總為難自己。我走了。”
一樓的燈滅了,顧宥缦聽見了電子鎖上鎖的聲音。
滿室又恢複了一片死寂。
她起身,将二樓所有的燈都打開,一個人靠着牆,在車水馬龍的窗邊站了許久。
對周惟深的回複,她已經不抱希望。
父親馬上就會知道周家這門親事已經黃了,可能馬不停蹄就會給她安排下一個富家公子。
提前預知了可能,顧宥缦把手機裏的1卡卸了,把私人微信退了。
一個人在工作室裏閉關了兩天。
工作室門響的時候,她還想是不是趙小研有什麽事。肯定不會是杜成霜,她嗓門大,比敲門聲先響起的肯定是她的喊門聲。
她打着哈欠去開了門,手還掩在唇上,整個人定在了門口。
一陣淡淡的冷松香撲鼻而來,門外的男人微微屈肘,手插在褲兜裏,穿着一件深灰色襯衫,低垂着眼眸沉默地盯着她。
“……周先生?”
她懷疑是自己熬夜熬出幻覺了。
“消失了兩天,手機電話拒接,微信不通過,顧小姐,你前天說的話,是在消遣我嗎?”
他每說一句,便往裏進一步。
她本能地想要逃離,直到“砰”一聲,她撞上了拐角的櫃角。
“我……”
她大腦一片空白,說不出一句話。
“你躲什麽?”他眯着眼眸,面對她發懵的神色,眼裏卻漾起了不明顯的笑意。
他離得太近了,讓她覺得壓迫感十足,心髒狂跳,抽離着血液直往頭上湧,她別開了頭,心慌道:“抱歉,我不是故意不回消息。”
不同于那天的盛裝打扮後的強勢,今天的她,純然素顏,白淨的臉上透着倉皇的無辜,像只被從洞裏揪出來的兔子。
她還帶着毛茸茸的發帶,穿着一身家居服,臉色乍紅,像酗了酒,連寬松的針織衫下露出的一截鎖骨都泛起了鮮明的燥紅。
他心裏的氣已經消散全無,此時依然似笑非笑,步步緊逼,“先提出結婚的人是你,現在卻好像我逼迫你……”
停頓片刻,他慢條斯理問:“你要食言嗎?”
手指不由自主地發抖,她攥緊了拳頭,強作平靜道:“當然不是,周先生,我只是在想,你需不需要再慎重考慮一下?”
他微微低頭,像貓逗弄逃無可逃的老鼠,語氣淡淡:“顧小姐,這話不應該我問你嗎?你需要,再慎重考慮一下嗎?”
心髒擂得胸腔都疼了,她藏住輕輕發抖的拳頭,擡眸直視他的眼睛,擲地有聲,“我從不食言。”
瞧,激将法在她身上總是很好用。
周惟深往後退了一步,又恢複了紳士溫和的态度,“顧小姐,婚前協議我已經找律師拟好了,具體條款,我們再對照商議。”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