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他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只是朝着茶臺擡了擡手,“剛剛茶杯倒了,海雲去換衣服,你稍等片刻。”
“好的。”顧宥缦看了下茶臺和旁邊的藝術凳,不知道這些椅子能不能坐,“我坐......?”
“你随意。”
顧宥缦看了一下,選了一把有貓耳朵的椅子坐下。
“茶,咖啡,還是酒?”
他說着,低下頭,解開了手腕表帶,随手放到了茶臺上。
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解表帶,她也收斂着好奇心沒有問,語氣輕松道:“這個時間喝酒不太合适,茶和咖啡可以嗎?”
對她的選擇有些意外,他手指搭在茶臺上,指尖微叩臺面,重複了一遍,“茶,和咖啡?”
“你沒喝過嗎?比如烏龍咖啡。”
“是我孤陋寡聞,”他走到了咖啡櫃前,問,“需要什麽樣的咖啡?”
“有埃塞爾薩種嗎?”
沒想到她會選擇這麽小衆的咖啡豆,周惟深關上了櫃門,回頭看她,緩緩道:“有,但不在這,你等我去取,還是跟我一起去?”
他斜倚着咖啡櫃,長腿比櫃子還高出一截,微微笑着,比她想的要随意。
她沒忘了她上來是為了什麽。
桌下的手指緊了又緊,面上不動聲色,她松開了手,做了選擇:“我們都走了,你奶奶過來會不會找我們?”
Advertisement
“不會。”
原因他沒有說,她也沒有追問。在暗室裏同處的孤男寡女心照不宣一笑,已經了然,默契維持着若即若離的氛圍。
跟他往外走時,顧宥缦還留意着被他随手放在茶臺上的表,提醒道:“你的表沒有戴。”
他回頭道:“可以麻煩你幫我拿一下嗎?”
“當然可以。”
她往回走了幾步,握起他的手表時,指尖觸及了表盤背後的餘溫,溫熱的,硬質的觸感,那是他留下的體溫。
手中的物件變得炙手,慌張的心率又快了幾分。
這塊表......
理查德米勒經典款黑陶瓷。
她上一次見這塊表,就在一天前。
記憶在這瞬間被點醒,從腦海裏的那塊表上移到面孔,她脫口而出:“昨天你來花店取過花。”
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
“記憶力不錯。”他語氣帶笑。
竟然真是,她驀然松口氣,“抱歉,你昨天帶了墨鏡,穿得也和今天不太一樣,所以沒有認出來。”
“怎麽想起來的?”
“我......以前有個朋友很喜歡表,所以昨天留意到了。”
話說出口,她就開始後悔自己嘴快。這是一款男表,按照常理,他一定會順着她的話問,你的那個朋友是異性嗎?但意外的,他沒有順着她的話往下追問隐私,只是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顧宥缦惴惴跟他走出了幽暗的茶室,穿過廊道走向電梯。
他沒有主動伸手接過,她正想着如何自然一點将手表還給他,他的手機響了。
電梯也正好在此時到達。
他擡了下手,示意女士先進,接着進入電梯,按了頂樓。
他的手機鈴聲是系統自帶的提示鈴,他按了靜音,看了眼來電人,同顧宥缦抱歉道:“工作電話,介意我接一下嗎?”
“工作為重,沒關系。”
他接通了電話,刻意壓低的聲音道:“Allo,oui?”(喂,你好)
顧宥缦無意聽別人的電話內容,但無奈她聽得懂法語,電梯就那麽大,他有意壓低聲音,但通話內容還是清晰傳到了她耳朵裏。
大概是電話那邊的人在要一個新西蘭某公司高管的電話,需要和那邊直接對接,周惟深回答稍後他用郵件回複。
她拉着披肩低着頭,試圖表示自己有意回避他的工作隐私。
“抱歉,可以幫我看一下時間嗎?”他掩着話筒,擡手用手背輕碰了顧宥缦兩下。
看了一下他的表盤,她回答:“現在是下午五點二十。”
“謝謝。”
電梯到了,他一邊和電話那邊說新西蘭時間已經是晚上,讓他們明天再聯系對方,一邊伸手擋住了電梯門,示意顧宥缦先出去。
手裏還攥着他的表,此時已經是最佳時機。
她輕呼一口氣,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而後擡起手,主動将表帶掐在了他的手腕上。她知道他現在一定很驚訝。她沒有擡頭也沒有說話,只是專心致志進行眼前的動作。
男人的手腕光潔,腕骨突出,她的手指微涼,給他戴表帶時,無可避免地皮膚觸碰,她的手腕在輕輕發抖,她努力抑制自己的這種非自然反應。
終于,在合不上門的電梯“滴、滴、滴”警示音中,她将表給他戴上了。
他掐了電話,先說,“謝謝。”随即又說,“你有些緊張。”
“是的。”她放下了微微發顫的手腕,緩緩深呼吸,仰頭看着他刻意低頭遷就她的眼睛,“抱歉,我很少和異性接觸這麽近,我在努力克服這種緊張了。”
“你比我想的還要直接。”他笑了。
還?
顧宥缦有些疑惑,但沒有糾結于這個程度詞,她索性攤牌道:“嗯,我這個人比較直接,不喜歡繞彎子的說話方式,我覺得有什麽事說清楚能夠避免産生很多不必要的誤會。”
“繞彎子?”他不解。
“就是說話比較的......話裏有話,拐彎抹角。”
“OK,I get it.”
他接着道:“我家裏有一個詞,‘打機鋒’,我想就是‘繞彎子’的意思。”
“真神奇,你都知道‘打機鋒’但不知道‘繞彎子’。”
“我在國外生活的時間比較長,中文不是很好,主要靠和家裏人交流學習,以後要向你多指教。”
他又擡手指了下出口的位置,示意上露臺。
顧宥缦走上了露臺,被室外的風景吸引了目光。
這兒是一個陽光房,擺放着許多比人還高的大型盆栽,裝飾得像熱帶雨林。靠近牆面的一側擺放着沙發和鐵藝桌椅,除此外還有一面牆的書櫃和一張擺放食品的玻璃櫃和小的鑲嵌式紅酒櫃。
“這裏真好,你平時都在這裏看書嗎?”她問。
“偶爾,我很少回國,不過在家的時候在這裏坐的時間會長一點。”
他跟随她進入了露臺,又反手關上了玻璃門,見她新奇觀察着露臺上的植物,頓了頓,他繼續道:“你剛剛說你不喜歡繞彎子,但你還沒有回答我,你介不介意我中文不太好。”
她正半蹲在一束巨大而粉嫩的彩葉芋前觀察它的脈絡,聞言馬上道:“抱歉,我被這裏的植物吸引了,有點走神。當然沒關系,你覺得不知道用什麽中文表達的時候,我們可以用法語或者英語交流。”
他笑了。
“你很喜歡植物?”他走到了她身邊,跟她一同蹲下。
“也不是,我更喜歡花卉。一朵花從花苞到花蕾,再綻放,授粉,凋零,來年再生長,像一次次重生的過程。我一直覺得鮮花是地球上最完美的生命,它們的一生短暫,卻很完整。”
她說着,看向了周惟深。
隔着錯落交疊的彩葉芋,他們的眼睛望得很近,甚至看得見對方眼裏的彩色植株和黑白調的自己。
心髒像被倏地一攥,連呼吸也亂了頻。
她的睫羽又顫動了起來,那是一種極其極其少的共顫,她不知道該用什麽詞來形容那一刻的兵荒馬亂,這一瞬間中文貧瘠的人變成了她。
他的指尖擡起了隔在他與她之間的闊葉,微微側頭,靠近了她。
她在西方電影裏看見過這樣的場景,始于一刻的心動,西方人會給彼此留下一個吻來表達心意。
但她,還不行。
她扭過頭,僵硬道:“抱歉,我......”
他的手指落在了她的發絲上,輕輕扯動她的一根長發,笑了一下,指尖在她眼前晃了晃,“你離植物太近了,這兒有螞蟻。”
顧宥缦低頭緊閉了下眼睛,有點想一頭撞死。
她剛剛竟然以為,他想要親她。
“還喝咖啡嗎?”他半蹲着問她。
她點頭,“好。”
他起身向玻璃櫃走去,問她:“你需要哪種烏龍茶?鐵觀音,大紅袍,還是佛手?”
她再度深呼吸,繼續保持表面的平靜,起身道:“我可以聞一下嗎?”
“當然可以。”
他拉開玻璃門,從中挑出咖啡豆和三罐茶葉,又依次擰開罐蓋。
顧宥缦走近後拿起茶葉罐子依次聞了聞,感覺鐵觀音的味道比較接近她常喝的烏龍茶,“這個吧。”
“是先沖咖啡還是先沖茶?”
他問她。
“都可以,我來泡茶。”
她拎起透明茶壺,勺了兩勺茶葉放進去,研究了一下吧臺上的自動煮茶機,将茶壺放在小水龍頭下,按了下開關。
水汩汩流出,到了水位線自動停了,茶壺嘴一轉,泡好的茶自動流入底下的公道杯裏。
另一邊周惟深正在等研磨機研磨完咖啡豆。
淡淡的咖啡香飄散在整個陽光房內。顧宥缦走到他身邊觀察了一下怎麽使用咖啡機。
“你經常自己做咖啡嗎?”她問。
周惟深搖頭,“有助理,只是偶爾在家會研究一下,如果口感不太好,希望你見諒。”
“比我好,我一般喝速溶的或者叫外賣。”她道。
“那你想學嗎?”
他指着咖啡機問她。
“好啊。”
他拿起咖啡豆,又點了點研磨機,“這個是研磨咖啡豆的,18克咖啡豆就可以了,下面的這個旋鈕是控制研磨程度,用手柄接住磨好的粉,”他将接滿咖啡粉的手柄拿起,拿起另一個圓柱狀儀器按了按手柄,“這個是Aline,抱歉,我不知道用中文應該怎麽說?”
“壓粉器。”
“對,壓粉器。然後卡上高壓漏鬥,放杯子,按這個萃取,半杯濃縮就做好了。”
“你很熟練。”
“是嗎?你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他笑了下,端起了咖啡杯,“接下來要怎麽混合?”
顧宥缦取下了一個咖啡杯,從他手中接過杯子。
他提醒:“小心,很燙。”
她将咖啡液分成兩份,又端去吧臺,将烏龍茶倒入咖啡杯裏,用小湯勺攪了攪,遞了一杯給他道:“嘗嘗。”
“謝謝。”
兩人指尖又一次錯碰,他端過咖啡杯,舉杯同她示意了一下,才低頭抿了一下她的特調“烏龍咖啡”。
味道很......奇特。
他微皺了一下眉頭。
顧宥缦自己也抿了一口,看着他有些錯愕的微表情道:“是不是不好喝?”
“口感比較特別,是我沒有喝習慣。”
他将原因歸咎于自己。
顧宥缦笑了,“咖啡的苦味和茶的澀味混合,不好喝是正常的,我今天晚上需要熬夜加班,多喝點咖啡-因。”
“這樣對身體不好。”
他将杯子放在了吧臺上。
她只是低頭抿茶,嘴角帶着笑,沒有接話。
天色有些黯淡了,透過玻璃房向外看去,淡淡的軟紫與淺黃從天空中布下來,如有神明降臨。
他靠着吧臺和她并立着,兩人靜靜地看着遠處的黃昏。
靜谧了許久,她放下了茶杯,打破了沉默:“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嗯?”
“我以為你會比較難以相處,因為你看起來很有距離感。”
“你沒說錯,我的雇員都說我很難搞定。”
他側頭凝視着她。
金黃的光跳躍在他墨黑的發絲上,給他身上布下了一層高光。
他的确是天之驕子,無論家世、教養、禮儀都無可挑剔,她站在他身邊,生出了一種微妙的自慚形穢。
她吞下因緊張而分泌的唾液,又端起茶杯欲蓋彌彰地抿了一口。
君子自然坦蕩,她卻懷着不可言狀的目的在接近他。
“你說你生活在國外,很少回國?”
“嗯,我管理的酒莊主要在南歐,如果有機會,希望你能來我的酒莊品嘗一下我們的第一桶原漿,和市面上的紅酒口感很不一樣。”
他表達好感的方式很直接,恰到好處地讓她能明白,卻不露骨引人反感,紳士的直球讓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其實不明白他對她釋放的好感從何而來。皮囊?總不可能是靈魂,她和他還沒熟到開始交流精神層面的思想。
話又說回來,到了他這樣身份的人,什麽美女沒有見過呢?她有自知之明,不覺得自己比國際巨星還美,一眼能讓人神魂颠倒。
抛開外在和內在,再找尋理由,那就成分很複雜了,或許是家人的壓力,或許是覺得自己适齡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或許只是想找一個婚姻合夥人而又恰恰覺得她合适。
以己度人,想到這些,她心頭的壓力小了一點。
她不怕他懷揣種種目的,只怕他是一時腎上腺素上頭。
想到這些,她轉開了和他對視的目光,眺望着遠方直接地問:“周先生,你家裏也催婚了嗎?”
“嗯?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我這個人比較理性,剛剛我想了很多種你對我有好感的理由,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應該是你家裏人想要你在國內找個合适的對象成家。”
他沒有回答,她了然,“是吧?”
“他們是有這個想法,但我現在不是因為這個和你站在這裏。”
“那是因為什麽?”
她控制着心裏的意亂,若無其事地抿了一口苦茶。
“你相信,緣分嗎?”
“咳…咳咳咳……”
茶水被倒吸,嗆進了鼻腔,她側過頭去,咳得差點享年二十五歲。
他想要拍她的後背,想到她的防備,猶豫了一下,只是抽了幾張紙遞給她。
她緩過氣了,又靠着吧臺不明緣由地笑了好一會兒,直到平複了感覺荒誕的心情,她才拿下掩着鼻子和唇的紙巾,側頭仰視着他的眼睛道:“周先生,你是個紳士的人,年輕英俊多金,想來接觸你的人不少,我也不想騙你,就直接地說了,我對談戀愛沒興趣,只是想找個人結婚,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們今天的一切就當沒有發生。”
“......”
他的沉默,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