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更)
第八章 (二更)
樓上,房間裏祖孫敘話,氛圍卻是一片溫馨祥和。
傭人拿着畫來問:“海雲,惟深少爺送的這幅畫是挂起來還是放庫房裏收起來?”
“打開我看看。”
傭人将畫從卷筒中拿出來,松開綁帶,小心翼翼将畫展開,一只憨态可掬的水墨熊貓像躍于紙上。
“這是吳作人的畫吧?”海雲看向了在一旁品茶的孫子。
周惟深放下了杯子,溫斂道:“聽明嘉說你最近很喜歡熊貓,正好一個法國朋友手上有這麽一件藏品,要來給你添個喜。”
“拿過來我看看。”
海雲接過畫,端在手裏看了又看,嘆道:“多好的國畫啊,怎麽都落外人手裏了?”
周惟深笑:“海雲舍得,送博物館也好。”
“你難能送我些什麽,情比畫貴,我可要好好放着的。”海雲遞過畫,吩咐傭人,“把畫挂我床邊去。”
回過頭來,海雲若有所指地感慨:“熊貓可愛,但再可愛也沒有人可愛。惟深,你祖父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結婚生子,你父親在你這個年紀,也有了你,我倒不是要催你,只是想問問,有沒有成家的打算了?”
“海雲是喜歡顧三小姐?”周惟深直截地問。
“叮啷”一聲響,是顧以寧打翻了茶壺。她匆匆想去扶,傭人道:“顧小姐,您放着吧,我們來收拾。”
海雲目光落在她身上,溫和道:“以寧累了吧?下去休息吧,不用在這陪着了。”
“奶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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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沒說完。海雲看向屋內親戚和傭人,擺了擺手:“我也要清靜一會了,你們該去玩的去玩,該忙的忙,這兒有惟深陪我。”
這一句話揮退了左右,擺明了是要和周惟深說私房話。
房間裏的人都出去了,海雲才接着對周惟深道:“顧家三姑娘小時候,我也見過她一面,标致,乖巧,是個好苗子,現在長大了,倒是越發的亭亭玉立了。我打聽了,她也在國外留學過,和你應該有共同話題,聽說現在是什麽獨立攝影師,倒也有趣,就是看着身體不大好,聽說因為身體原因還休學過。”
周惟深看着不置可否,只道:“現在人身體亞健康也都正常。”
“聽你的意思,不排斥?”
他遞過一杯茶放海雲面前,“能讓您都看中的,自然是出類拔萃的。”
“惟深,你比晏川可懂事太多。”海雲喜出望外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那英挺鼻梁下,淺淡的笑容謙和溫潤:“我是周家的長孫,理應要擔起周家的擔子。”
“你這麽說,我就落下心了。”海雲拍了拍他手背,叫他不抗拒,索性同他講明了理由,“我不是亂點鴛鴦譜,這顧家三姑娘,一來漂亮,高挑,不畏畏縮縮,有些神氣,以後管家也鎮得住場面,二來也是頂尖大學畢業,聰明,有能力,日後興許還能給你分擔一些事務,三來他顧家知根知底,雖然稱不上大富大貴,但也算殷實,這樣的娘家既不拖後腿,又不至于将孩子教得跋扈,我們這樣的家庭,已經樹大招風,也不求岳家還有多顯貴,只要家宅安寧,就是上上策,所以我思來想去,覺得這顧三小姐很是不錯,只要你點頭,我就給你定下了。”
她的種種衡量都在他意料之中,周惟深微笑道:“都說你是八卦爐煉出來的火眼金睛,我還有什麽好挑剔的?”
老太太一句話,顧以寧被請出了房間。
她站在門外,有心想再聽出點什麽,只聽了個“顧家三姑娘”,還不等聽到下文,就被總管看到,将她請回了客房。
一進房間,她就開始摔枕頭摔被子,氣得要發瘋了。
顧宥缦她憑什麽?她何德何能?!
從小到大,只要和她站在一起,旁邊的所有人便只看得見顧宥缦了,他們一個勁地誇她漂亮,聰明,懂事,有氣質,就連父親也偏疼她幾分!
中學時候,她身上背着那樣的醜聞,父親竟然也輕拿輕放了過去,還給她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退學理由,将她送出國去,擔心她在國外過得不好,時不時便要她母親打電話代為問問好,每年的錢更是沒少給。
而她呢?
大學四年,除了每月固定一筆錢,父親從沒主動問過她一次過得好不好!等她畢業了,父親不僅不關心她前程,想的竟然是讓她在自家酒廠裏做個小財務!
而顧宥缦一回國,父親便找關系托人想給她內推進大公司,她反倒不屑一顧,放言說她只靠自己。這樣大逆不道,父親竟也就随她便了。
憑什麽?憑什麽都是女兒,她卻是父親最不放在心上的那一個?!
如今好不容易因為周家,父親重視她了,大家都知道她顧以寧了,而顧宥缦只是露了一個臉,她過去伏小做低,辛苦争來的一切都要退居後位了?
難道日後她還要叫她一聲大嫂?!
顧宥缦!顧宥缦!
她為什麽要回來?怎麽不永遠永遠待在國外!
憤恨像燒熱的鐵水,将她的嫉恨鑄得如有實質,她恨到抓起花瓶,狠狠地摔在了地毯上。
花瓶沒有碎,只是悶聲作響,倒出來的水濺濕了她的腳面,淌了一地冰涼。
下午四五點,客房來了人通知,說老太太想單獨見見顧宥缦。
姐姐陪了她一個下午,見她神色還有淡淡倦怠,關切地問:“好點了嗎?”
她起身理了理頭發,蒼白笑笑,“沒事了。”
顧靜姝翻了翻包,從包裏拿出了些化妝品,“來,姐姐給你補補妝。”
眼底的紅暈和臉上的巴掌印被遮瑕覆蓋,撲上一層清透的蜜粉,又用指尖點着唇膏補上唇。
所有的瘡痍都被繁厚的妝容覆蓋。
顧靜姝看着靈動綽約的妹妹,用手背貼了貼她的臉頰,輕聲道:“缦缦,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可水才是這世上至堅至硬的,砸不碎,斬不斷。有人想看我們凄風楚雨,我們偏要活得漂漂亮亮,你的難過悲傷,不會讓讨厭你的人有半分自責,只有把自己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才是對那些瞧不起你的人最強有力的報複。”
原來有家人做後盾,是這樣的感覺。
顧宥缦抿出了一個不算好看的笑,低聲道:“姐姐,我不會再哭了。”
顧靜姝送她走出了門,叮囑道:“去吧,在老太太面前好好表現。”
理智做了最後的掙紮,在姐姐鼓勵的目光中,她終是放下了所謂的清高與自矜,慢慢點頭道:“……好。”
傭人将她帶去了五樓,走過長長的長廊,進了一處休息室,而後停在了一處茶室外。傭人推開門,道:“顧三小姐,請進。”
她修長的脖頸微側,颔了颔,“謝謝。”
入門處是一道屏風。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輕悶的叩響,室內有些陰涼,她裹了裹披肩。
轉過屏風,先看見的是一張實木茶臺,随後又看見了從清透玻璃外灑下的暖光照現的背影。
她微滞。
男人負手擡頭站在偌大的酒櫃前,酒瓶斜向下傾放着,黝黑瓶身成了一面昂貴的裝飾鏡,黑茫茫的鏡面照出了他筆挺而孤寂的側影。
“周先生。”她遲疑道。
在她站定的時候,他也回過了身。
隔着一張茶臺,他們四目相望。
金風玉露頃刻化為細碎的光芒,跳躍着落在他們身上。
他在光裏,卻神色淡淡,沒什麽暖意。
她在暗處,眉眼緊張顫動,于無聲處熠熠生輝。
忽地猶豫片刻,她問:“我們……曾經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