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少女站在那裏, 纖細密長的睫毛輕輕顫了一顫。
她的手指從門框上滑落，手臂垂在身側，指尖無意識扯了扯衣袖。
心中湧現起的感受難以言描。
從前那個天之驕子般的少年, 那個意氣張揚的沈則随, 這般頹然地說，他是個爛人。
短暫安靜, 宋念初小小地吸了口氣, 轉過身去，面對着他。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垂眸看着旁側的地面, 她掌心扶着膝蓋, 彎下身來。
當沈則随的目光不再落在她的身上時, 她渾身的勇氣便仿佛被重新拾了回來。
能夠無所畏懼地看着他, 能夠說出自己心中想說的話。
就好像從前那個藏着暗戀心事的女孩兒, 悄悄地注視着清俊少年, 又在他散漫投來視線時慌亂躲閃。
“你不是什麽爛人, ”
宋念初說得慢而輕, “你比許多人都要好，我一直知道。”
沈則随張了張口, 卻沒有發出聲音。
她的語氣那般肯定, 令他幾乎産生了片刻恍惚動搖。
失去一雙腿會對一個人造成多麽大的影響，宋念初不知道, 也無法想象得到。
她只是說：“每個人都有不開心的時候，我也有。”
“下一次, 你不開心的時候，可以跟我說。”
女孩兒眼眸彎起一點笑弧, “我之前沒有騙你，今刀牌樹洞真的很貼心好用。”
“但是別再說那些氣話了, ”宋念初嗓音輕了些，“我也會難過。”
她的聲音低低的，放得溫柔。
沈則随垂着一雙眼，看着走廊光潔的地面。
他忽然想到了松城的冬天。
冬季的太陽明亮柔和，于雪層上傾落。
初落時潔白的積雪化開，被長靴車輪反複踐踏，融入泥污，最後化成一灘肮髒雪水。
多麽相似。
眼睛一眨未眨，直至幹澀發酸。
沈則随終于擡起臉來，對上她的視線，啞着嗓，又一次說“對不起”。
少女眼神閃躲一瞬，仿若無法自制，又很快轉回眸光。
他卻像是沒有看見，又仿佛把什麽情緒深深埋進了心底。
秋季的夜晚來得更早，進屋後宋念初拿了件外套披着，問林清銘：“有什麽我們能做的嗎？”
“我這邊沒什麽事，”林清銘扭頭看向他們，和沈則随打了聲招呼，忙說：“你們坐着等會兒就行。”
兩人神态都已經平靜下來，叫旁人看不出什麽異常。
他的目光從沈則随身上滑過，又飛快晃離，沖宋念初悄悄使了個眼色。
宋念初愣了一下，意識到了什麽。
她家中的廚房沒有經過無障礙改造，臺面太高。
沈則随用不了。
她抿了一下嘴唇，轉身去看沈則随。
他坐在輪椅上，穿着挺括正經的襯衫，衣扣系到了最頂端。
和穿着兔耳毛絨外套的她、和這淩亂中帶了點兒溫馨的小屋都格格不入。
“上回的游戲還沒打通關，”
宋念初沖他眨眨眼，開玩笑道：“玩一會兒游戲機嗎？他要一個人忙活，那就讓他受累好了。”
“……”
男人唇角向上扯起些許弧度，說：“好。”
搬家時游戲機不知被丢在了哪裏，宋念初進卧室去翻找。
因為在廚房裏調皮搗蛋而被關進了卧室的糯米見房門大開，騰一下站起來，渾身毛毛都抖了一抖，撒歡跑了出去。
宋念初拿着游戲機出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家毛茸茸的大犬伏在沈則随的輪椅邊，吐着舌頭，任男人輕撫自己的腦殼。
“它很親人。”
沈則随松開手，低眸笑笑，“叫糯米嗎？”
宋念初走過去，将一只游戲機遞到他的手中，轉身坐在沙發上，伸手去取抱枕，應了聲“對呀”。
“我以前也遇到過一只叫糯米的薩摩耶。”
男人的聲音在客廳裏響起，仿若只是随意提起，“和它一樣，是只很活潑的狗。”
宋念初掌心握住抱枕的一角，動作停滞片刻，擡起眼。
沈則随垂眸看着游戲機，額發落在眼前，黑而密的睫毛垂着，遮蔽了那對淺色瞳孔。
看不清眉眼眸光，但語氣是平靜散漫的。
或許是因為她的沉默太過突兀，又或許是因為感受到了她的視線，沈則随偏頭看來。
那雙眼本就眼尾上翹，此時因疑惑微微挑了挑，“怎麽了？”
他是真切地在茫然。
心中緊懸着的那根絲線慢慢松了，宋念初将抱枕攬到膝上，明媚眸底像是有什麽漸漸黯下。
“沒什麽，”她故作無所謂地笑了笑，“就是覺得好巧。是你朋友的狗嗎？”
“不是。我在動物收容所做過一段時間的志願者。”
男人修長的指松松搭在游戲機邊緣，又垂下眼去，隐去眸底晦暗：“……高中時候的事情了。”
宋念初手指摁在游戲機按鈕上，頓了幾秒鐘，不由自主地抿了一下唇。
“這事我知道，随哥家的那只黑貓也是那兒領養的。”
林清銘恰好從廚房裏走出來，将洗好的丸子放在桌上，随口插話。
“收容所裏的小貓小狗太多了，随哥還在Q/Q空間裏打了廣告，鼓動了好幾個有條件的同學朋友去收容所領養小動物。”
沈則随扯了扯唇角，沒說什麽。
“那時候他真的天天在空間裏曬貓！”
林清銘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輕松地和沈則随共處了，情緒高漲，繼續和宋念初分享從前的事。
“你能想象得到嗎？一個基本上不發空間的人，天天用他家那只貓刷屏，我們幾個初中同學都懵了。”
“後來才知道他在收容所做了一段時間的義工。收容所裏的那只糯米，好像就是被他高中同學給領養走的。”
宋念初抱着枕頭，盤着腿聽他說話。
“——那只糯米長到現在，大概也有你這只這麽大了吧，以前還是一只小毛團，特別特別小。”
宋念初輕輕舔了一下嘴唇，又一次笑笑，重複：“還有這種事。”
“真的好巧。”
想象得到嗎？
她不需要去想象。
高中時期，沈則随Q/Q空間裏的那些說說與照片，每一條她都看過。
那時宋念初擔心他會察覺出什麽，特意買了黃鑽，從加上他的Q/Q開始，一直續費到删除好友。
現在想想，就算那時候沒有隐藏訪問記錄，他大概也不會發現什麽。
游戲加載完成，宋念初的手指虛虛摁在游戲機按鈕上。
那一天的記憶在她眼前浮現，像是清晰的幻燈片。
她在一個周末裏抽出時間，獨自搭乘着陌生的公交車線路，找到了那一座位于城郊的收容所。
收容所中的義工大多是些在讀大學的哥哥姐姐，個個都很有耐心，問她：“小同學，你爸爸媽媽知道你想養狗嗎？”
“領養小狗狗的手續是要你的爸爸媽媽來辦理的，你要先跟他們說好才行哦。”
宋念初來得沖動，确實沒有和父母提前溝通過。
但她的父母向來開明，養一只寵物這種事情，他們大概不會拒絕。
那些義工都穿着同樣的衣服，印着收容所字樣的橙色T恤。
宋念初背着書包，一雙大眼睛眨了又眨，瞳仁兒不住晃悠，試圖找到沈則随的身影。
“我可以先進去看看貓貓狗狗嗎？”
她問，擔心被拒絕，手指揪着書包細帶，又說：“我是沈則随的同學，他好像也在你們這裏做志願者。”
“你是那個帥哥的同學啊？”
一旁有個姐姐看了過來，對她招招手：“早說嘛。來來，過來我這邊，姐姐幫你登記一下。”
那天宋念初沒能見到沈則随。
遺憾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新鮮與好奇。
日記滿滿當當寫了一整頁，透過那個位于城郊的收容所，她好像又多認識了他一點。
游戲掌機裏響起死亡音效，宋念初回過神來，愣了愣。
她的角色直直掉進了岩漿，甚至不曾跳躍一下。
“……咦，”
宋念初眨了幾下眼，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摸摸臉頰，“我剛才分神了。”
“沒關系。”
沈則随垂眸看着掌機，“重新開始就好。”
不過是游戲而已。
死亡也只意味着開啓新的回合，一切都能夠重新來過。
糯米扒在餐桌邊，試圖用鼻子去拱桌上的肉卷。
宋念初沒有察覺到他的片刻恍惚，說了聲“稍等”，把游戲機放下，走過去将糯米抱開。
“你乖點兒，”她對小狗說，“我一會兒給你吃零食。”
薩摩耶眨着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抖了抖尾巴，伏低前半身，乖乖趴在地上。
恰巧門鈴響起。
宋念初就在門邊，幾步邁過去開了門。
門外站着個女孩兒。
一個幾小時前才剛剛彼此說過“再見”的女孩兒。
宋念初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揚了揚眉梢，表情有些懵，脫口道：“怎麽突然過來了？”
“你耳機落在我包裏了，”
書晴揚了揚手中的耳機盒，往宋念初的身後看去：“喏，給你送過來，不客氣。哎呀，這是誰呀？糯米小寶貝——”
薩摩耶歡騰地撲過來，将本來半敞的門徹底撞開。
也就是在那一個瞬間，宋念初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她嘴唇微微張開，下意識吸了一口氣。
只是她反應得太晚了。
書晴蹲下身，擡手抱住白絨大犬，順勢往屋中掃了一眼。
然後她就與客廳中坐着的沈則随對上目光。
男人靠在輪椅上，視線散漫垂落，眉眼在察覺到來客眼中驟然升起的驚詫時稍稍一動，旋即疏冷偏開。
而書晴抱着糯米，險些身形不穩，向前一個趔趄，震驚地瞪大了眼。
“——沈、沈則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