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宋念初怎麽想也想不到, 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她握着門把，站在門邊，一時間甚至有些不敢回頭, 只能拼命地給書晴使眼色。
完蛋了。
她就不該在今天請林清銘吃火鍋。
……她就不該丢三落四, 把東西忘在書晴手裏。
幾秒鐘時間裏，宋念初心中掠過無數種亂七八糟的念頭。
直至沈則随說話。
宋念初有點兒僵硬地轉過身去, 看見沈則随笑笑, 對門外的客人說了聲“你好”。
他唇角勾起了點弧度，溫和笑意卻不達眼底, 眉眼疏離冷淡。
是他面對陌生人時常用的神态。
宋念初張了張唇, 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沈則随也不記得書晴是誰。
原來被他遺忘的, 不僅僅是她一個人。
或許高中那三年青蔥歲月裏遇到的大多數人, 對他而言, 都只是無關緊要的過客。
除了松了口氣之外, 宋念初大抵還感受到了一些別的心緒。
但此時她無暇顧及其他, 在撞見沈則随稍染疑惑的眸光後飛快反應過來。
“她……她是小晴, 你聽過這個名字嗎？她也是星月平臺上的主播。”
宋念初一雙手背在身後，指尖揪在一起, 故作鎮定地說：“我和她提起過你。”
少女藏不住什麽心事, 眼眸中的慌張無所遁形。
男人斂着眼，心底像是被一根刺輕輕紮了一下。
不該這樣。
他抑制着不去多想, 将敏感的揣測不留情地逐出思緒。
要做個正常人。
“……是嗎。”
沈則随微微颔首，淺淡笑笑, “原來是這樣。”
在沈則随這邊算是成功蒙混過關了，但一旁還有一個瞪着眼睛一臉震驚迷惑、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書晴。
宋念初吸了口氣, 把糯米抱進來，再拉拉書晴, 順手把門關上。
然後随便找了個借口，将書晴扯進了房間裏。
一個多月沒有通風，屋中有些許幹悶。宋念初過去拉開陽臺的玻璃門，手還沒放下來，就感覺背上重量一沉。
書晴剛才在外邊不明所以，接到宋念初使的眼色，滿頭霧水，只能先把滿腔疑惑憋着。
此時房間中只有她們二人，書晴終于撲過來，連珠炮彈般發問，甚至連名帶姓地叫她。
“不是，宋念初，這都是怎麽個事兒？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麽沈則随會在你家裏啊？”
“——剛回松城就見上面了，你們倆什麽時候這麽熟悉了？怎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噓，”
宋念初太心虛了，在唇前舉起根手指，“你小聲點，他聽見了怎麽辦。”
書晴瞪她。
宋念初把人拖到陽臺，按着她在竹椅上坐下，把椅上抱枕塞她手裏，又去捏人家的肩膀。
“這事……這事要怎麽說呢，”
她忸怩着，磨磨蹭蹭地出聲，“就是，你知道我之前跟你提起過的貝貝吧？”
“怎麽會不知道，”書晴雙手環胸，惡聲惡氣，“你的新鄰居，你的網戀對象！”
“不是網戀對象！”宋念初連忙澄清：“就是朋友，普通網友。”
書晴斜着眼看宋念初。
宋念初扮出乖乖巧巧的神态，特別老實誠懇地與她對視。
片刻無言對視，書晴勉強信了，“你提貝貝幹什麽？”
宋念初眨巴一下眼，誠實地回答：“他就是貝貝。”
書晴：“……”
書晴又快要炸了：“這你都不跟我說？！”
宋念初連忙加重了手下力道：“你別起來，我給你捏捏肩膀。這一個多月可辛苦了。”
緊接着就清了清嗓子，理不直氣也壯：“你沒有聽過貝貝的聲音嗎？和沈則随的聲音很像的。”
“難道你平時不看我直播嗎？”
書晴被倒打一耙，氣笑了：“我是什麽錄音機成精嗎，高中同學的聲音到現在還能記得住？暗戀他的人又不是我。”
“——等等，你不會早就聽出貝貝是沈則随，所以才加他好友跟他玩的吧？”
眼看着誤會即将加深。
宋念初飛快出聲解釋：“沒有、沒有。”
“我一開始也沒有認出來。”
世界上擁有相似聲音的人那般多。
倘若是在高中時期，聽到一個網友擁有着與暗戀對象相近的嗓音，宋念初一定會忍不住多想。
但隔了三四年，從前的那些幻想早就如泡沫般消融。
也就只有之前同學聚會那段時間，“沈則随”這個名字又一次闖進她的生活的時候，宋念初才意識到兩人的嗓音有多麽相像。
書晴抱着臂，擡着下巴，仔細打量宋念初臉上的表情。
她見宋念初确實不像是在說謊，這才嘀咕道：“想想也是。”
“如果你早就認出他就是沈則随，恐怕也不會那麽輕松自在地和他打游戲。”
宋念初：“……”
少女下意識想要反駁，卻又無言以對，于是眉眼一垮，癟了一下嘴。
書晴手指抵着下巴，兀自在那邊思考：“但沈則随為什麽會和你打游戲啊？還從網絡發展到現實裏來了。他不是有女朋友嗎？”
宋念初發言：“我開了變聲器……”
“開了變聲器又怎麽樣，”
書晴打斷她：“你和他不是老早就見面了嗎，他早就知道你是女生了。”
“他有跟你提起過他的女朋友嗎？微信朋友圈裏有發情侶合照嗎？”
她的表情活像是一個即将逮住網戀渣男的小偵探。
宋念初眼眸眨了又眨，猶豫着，終于開口。
“我覺得他已經分手了。”
“上次在餐廳裏見到的那一位，可能只是誤會。”
沈則随的家太冷清了。
有女朋友的男生，即便不與女友同居，家中最起碼也該備上女友穿的拖鞋。
可是他的家裏沒有絲毫另外一個人存在的痕跡。
書晴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自己卻也一愣，琢磨出了理由。
“他現在那種情況，确實有些……唉。”
“念初，他是真的不能走路了嗎？不是暫時骨折了什麽的？”
“那群人在班群裏八卦的事兒，都是真的啊？”
她問着，往卧房門口處瞄了一眼，忍不住壓低聲音，像是唯恐被別人聽見。
“嗯，”宋念初嗓音也輕了些，“不是骨折。”
“……”書晴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這奇葩的人生啊。”
兩人相對沉默，片刻後書晴又一次開口。
“那你呢？你現在怎麽想？對他還有沒有感覺？”
“我覺得沈則随好像也不是那種會随便去網友家裏吃飯的人啊。他是不是喜歡你？”
宋念初安靜須臾，不由自主地轉開眼，小聲咕哝：“怎麽可能。他都不記得我是誰……是他朋友喊他過來的。我和他朋友認識。”
“你別多想了，我現在誰都不喜歡。”
書晴挑了一下眉，瞥了宋念初一眼。
她沒有拆穿女孩兒僞裝得有些拙劣的鎮定，遲疑片刻，只是說：“不喜歡就好。”
和殘疾人在一起，太苦，也太累。
在龍溪的一個多月之後，書晴對此深有感觸。
解釋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費了一番功夫，出房間的時候林清銘都已經出了廚房。
兩人面上都鎮定自若，書晴臉上絲毫不見之前進門時的驚詫，特別自然地對林清銘打了聲招呼。
宋念初清了清嗓子，輕輕推了一下書晴的手肘，故作客氣：“小晴你要留下來一起吃火鍋嗎？”
書晴一聲拒絕都出了口，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話音突兀一轉，應聲道：“好啊，剛好我也沒有吃晚飯。”
三人火鍋變成了四人，幾個人圍坐在餐桌邊，坐下來時都有幾分沉默。
好在這一桌除了沈則随都是話多的性子，話匣子很快就打開來了。
聊着聊着，林清銘提到星月平臺，“原來星月還有歌舞區，我只關注過裏面的游戲頻道，沒怎麽看過歌舞主播。”
“對，星月這邊歌舞區的流量比較低，所以我也有在考慮轉型。”
書晴調好蘸料回來，笑笑，“我和念初這一段時間都不在松城，就是去龍溪拍紀錄片了。過一陣子做好後期剪輯發上去，先看看反響。”
林清銘挺好奇：“紀錄片？拍的什麽？”
書晴回答：“盲人，盲校。就拍些孩子，記錄一下他們怎麽生活。”
林清銘明顯一怔，視線下意識往沈則随身上一落。
宋念初筷子也稍稍一頓，卻若無其事地垂着眼。
她蘸了蘸丸子，在唇邊吹了吹，遞入口中，而後才順勢擡頭，眸光稍稍一晃。
這是宋念初第一次與沈則随同桌用餐。
吃火鍋時氛圍大多熱熱鬧鬧，湯底滾燙，鮮美食材咕嘟翻滾，升騰起的熱氣都帶着點兒熱騰騰的嗆人味道。
他卻細嚼慢咽，動作慢條斯理，斂眸安靜聽着旁人說話。
鏡片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沈則随擡指摘下金邊眼鏡，面容清冷沉靜，似乎并無波瀾。
“念初在那兒可受歡迎了。”
那頭話題不知怎麽拐到了她身上，宋念初轉頭看過去。
書晴就坐在自己身邊，信口胡謅：“小孩子黏得緊，老師也欣賞，就連我們同行一起去的攝影師都跟我說她很可愛，想追。”
宋念初：“？”
這火鍋裏應當沒有摻酒，宋念初眉頭一皺，桌子底下的腳輕輕撞了書晴一下，扭頭。
那一雙眼眸黑白分明，瞳底好似清清楚楚寫着一行大字——“你在胡說些什麽東西”。
書晴接收到了宋念初滿載疑惑的訊息，也遞來一個“你配合就成”的眼神，口中話音不停。
“她從小到大就受人喜歡，就是一直沒有看上的。”
“這次應該能成吧？”書晴扭頭看宋念初，悄悄沖她擠擠眼睛，“那個小哥哥人長得帥，也成熟。對吧？”
宋念初臉都要皺起來了。
她們在這頭努力地用眼神交流，桌子對面的林清銘聽着，莫名其妙地升起了無緣無故的攀比之心。
“我們随哥也是，”林清銘灌了口奶茶，“從小到大都有很多人追，眼光也高，一直沒談。”
他話音落下，剛才還在對着宋念初擠眉弄眼的書晴霍然轉回頭，音調挺高地“啊？”了一聲。
語氣中困惑太明顯，像是不相信。
沈則随垂了垂眸，面上沒有什麽表情。林清銘卻有些不太高興，顯然也誤會了：“真的啊，我不騙你。”
“我和随哥從小就認識，他初中的時候就開始收情書了，大學的時候追他的女生都可以從宿舍排到學校食堂。”
“高中沒一起讀，但那時候追他的人也很多。高中畢業那天，我去他家裏玩，還看到他桌上有女生送的禮物。”
“那可是九百九十九只千紙鶴！”
他伸手比劃一下，“裝在這麽大的玻璃罐子裏。”
——九百九十九只千紙鶴。
這句話像是讓桌側的兩人都想起了什麽。
書晴神色一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得看了宋念初一眼。
宋念初收回目光，拿過一旁還沒碰過的奶茶，垂着眼插/入吸管。
林清銘回想着，忍不住咋舌：“要是我收到了這樣的禮物，肯定當場就答應下來了，多浪漫啊。可惜随哥眼光高，沒答應。”
身側，書晴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宋念初吸了一口奶茶。
第一口就喝到了珍珠，本該是件讓人心情愉快的事兒。
可不知林清銘點的是什麽口味，入口的滋味平添幾道苦澀，不如往常香甜。
“是挺浪漫。”
宋念初終于開口，察覺到沈則随的目光安靜地落了過來。
她彎眸笑笑，問他，卻沒有擡頭，“那件禮物，你現在還留着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