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
高一之前的那個暑假，浴火奮戰的游戲官方在松城舉辦了城市争霸賽，獎金很是豐厚。
宋念初的堂哥拉起了一支戰隊，興致勃勃地報了名，把參賽信息輪番發到各個家族群裏轟炸一通。
然後還特意把宋念初艾特出來，發了一條語音。
“妹妹，你暑假沒作業吧，要不要來看堂哥比賽啊？”
宋念初的爸爸媽媽皆是醫生，一年到頭都十分忙碌，不怎麽有時間陪伴她。
他們家族親戚關系挺親密，會主動幫忙帶着宋念初，暑假帶孩子出去玩兒，也會叫上宋念初一起。
宋念初身為一個無所事事的準高一生，很愉快地答應了堂哥的邀請。
那時浴火奮戰并不像現在這般出名，所謂的城市争霸賽，不過是在網吧中舉辦。
她抱着堂哥請的零食禮包，走進網吧的時候，恰好看到背對着大門的第一排座位上，有個人站了起來。
宋念初愣了一下，眼眸倏地瞪圓了。
她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背影。
網吧裏那麽多的人，在宋念初的眼中，他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
或許是因為格外幹淨分明的側臉輪廓，或許是因為利落的下颌線條，抑或是因為柔順黑發下白皙修長的脖頸。
堂哥在前臺登記參賽信息，宋念初和他的隊友站在一起，心不在焉地聽着少年們鬥志昂揚地進行賽前鼓動。
她看見他推開椅子，轉過身，朝自己的方向走過來。
身邊男孩們聲音嘈雜，宋念初連忙轉開腦袋，背對着他，與別人說話。
帶着幾分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莫名其妙的刻意。
他好像伸手敲了敲櫃臺，說話的聲音清晰地落在宋念初耳中。
“買瓶水。”
前臺的人似乎與他認識，笑了起來：“什麽買不買的，你自己拿一瓶。”
“啊。”他聲音傳來，帶着幾分懶散，“今天這麽大方。”
“說什麽呢哥，”
前臺說，“上次你幫我帶的那本書，我錢還沒給你吧。晚飯吃什麽？我一會兒出去給你順便帶回來。”
“不用。”
他輕輕笑了聲，應：“還有事，比賽打完就走了。”
腳步聲漸遠，宋念初終于轉回身，擡起眼眸，假裝不經意地掃了一眼。
他坐回了原來的座位，背對着網吧的第一排。
堂哥登記完了，大手一揮，帶着他們往網吧裏走。
宋念初心中有點兒激動，帶着幾分雀躍，想着說不定能和那個人坐得很近。
結果她跟着堂哥往裏頭走，一路走到了比賽區的最後一排位置。
網吧中吵鬧得很，中間隔着幾排座位，他的聲音便壓根聽不到了。
宋念初目瞪口呆，扭頭看着堂哥，“我們為什麽坐這麽後面啊？”
堂哥還一副得意洋洋模樣，拍了拍她的腦袋：“念初你不懂啊，後面的位置才是最好的位置。”
宋念初心中幻想着的小泡泡“砰”一下碎了，好沮喪地坐在拉來的小凳上。
後來堂哥每一場比賽，宋念初都會去捧場。
然而堂哥那支隊伍實力平平，最終止步于十六強。
十六強是沒有獎金的，堂哥很是傷心。
宋念初安慰了他幾句，猶豫了一下，又問：“堂哥，接下來的比賽你還看嗎？”
“有什麽好看的！”
堂哥對天發誓，“垃圾游戲毀我暑假，接下來這兩個月我要是再上一次線，就掉十斤的肉。”
于是宋念初也失落起來。
沒有了繼續觀賽的理由，八強淘汰賽那一天，宋念初在家裏猶豫了好久。
最後她還是神使鬼差地出了門，踏進了那家網吧。
她與那些陌生人一起坐在投影機映落的畫面前，看着比賽一步一步推進。
她知道了他的游戲ID，知道了他最擅長的位置與角色，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在網吧裏看比賽的其實也就只有那麽一群人。
時間一長，彼此之間慢慢熟悉了起來。
有人找到沈則随，樂呵呵地想要加他好友。
宋念初在一旁探頭，看見沈則随笑了笑，随意地颔首答應。
她找到堂哥的朋友，借機子開了游戲，也添加了他的游戲好友。
“随哥的突破是真的強，我在這網吧也有好幾年了，真沒見過槍法這麽厲害的。”
她坐在機子前，兀自心潮澎湃地盯着列表裏亮着的名字，聽到周邊的人在感嘆。
“松城最厲害的一突就是他了吧。”
另外一人說：“別說松城了，我看他去打職業都成。”
那時的宋念初不知道“突破手”是什麽。
她看不懂畫面上角色的槍法有多麽利落精準，也看不懂他的身法有多麽果斷迅速。
突破手是隊伍的最前鋒，往往會用自己的生命來為每個回合打開局面。
更多的時候，她關注的不是游戲，而是“沈則随”這個名字。
直至決賽來臨。
她看着他拿下四殺，看着黑發刺客飛掠至牆後，耐心等待最後的獵物。
他在敵方丢來□□時利落扭開視角，又在躲避閃光後快速準确地将視角拉回原處。
一擊爆頭。
五殺的音效炸響，投影機前歡呼驚嘆猶如雷動。
宋念初并不懂游戲。
但她的身體仍舊麻了一下。
好像有無形的電流蔓延至四肢百骸，因那一幕備受震撼，連帶着鼻子都開始發酸。
她忍不住轉過身，視線越過網吧中湧動的人群，落在第一排座位。。
比賽席位上的少年站了起來，被興奮的隊友攬住了肩膀。
就連網吧前臺的工作人員都跑了過來，滿臉喜悅地為他慶賀。
他摘下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随手放進口袋裏，然後旋開水瓶瓶蓋，喝了口水。
不似其他人那般激動，卻也勾起了唇角。
笑容淺淡，又張揚。
游戲的音樂激蕩回響，網吧內人聲喧鬧鼓噪。
他站在人群裏，那般耀眼奪目。
那一個瞬間，宋念初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
……
午後告假，林清銘拎着一袋水果，前往沈則随的家。
他按響門鈴，知道要等候許久，在等待期間望出走廊窗口。
正值夏季，樓下小區綠意蔥茏。
耀眼日光在鵝卵石小徑上灑下大片光斑，老人坐在涼亭裏，看着孩童嬉笑玩鬧。
一副生機盎然的景象。
開門聲終于響起，林清銘轉頭望去，笑笑：“随哥——”
他聲音稍稍一頓，驚訝道：“随哥，你昨晚沒睡啊？”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面色倦怠，狹長的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膚色因長期不見日光而變得病态蒼白。
他開口，嗓音帶着徹夜未眠的沙啞，低低“嗯”了一聲，算是應答。
厚重窗簾遮蔽了所有陽光，落地燈微亮的熒光映在男人的面容上。
沈則随回到客廳中，向後微微仰頭，擡指摘下了鼻梁上的金絲眼鏡。
林清銘換好拖鞋跟進客廳，把水果放在茶幾上。他瞥了一眼，“這麽客氣。”
該是調侃的語氣，他想要笑笑，唇角向上扯起些許弧度。
只是那弧度又在頃刻間淡去，像是沒有力氣繼續。
“當然不能空手來做客，”
林清銘應着，回頭往玄關處瞄了一眼，“顏阿姨來過嗎？我看門口鞋子有點亂。”
沈則随安靜了一瞬。
“亂嗎？”他沒有回頭去看，“我之後收拾一下。”
“啊？”林清銘愣了一下：“不是……我是說……”
他下意識想要說玄關處有沒收進鞋櫃中的鞋，話都要說出口了又意識到這樣更為傷人。
林清銘結巴起來，眼神也帶上了幾分忐忑不安。
就好像沈則随是什麽易碎的玻璃，單憑無心之言便能将他刺得鮮血淋漓。
沈則随垂下眼。
男人搭在扶手上的手稍稍握緊，手背浮現出淺淡的青筋。
他開口時卻顯得若無其事，眸光自然，平淡問道：“怎麽忽然過來？”
林清銘明顯松了口氣。
他知道沈則随不喜歡別人站着看他，在客廳沙發上坐下，雙手搓了搓膝蓋。
“就是——”
林清銘遲疑了一下，觀察着沈則随的神色，試探道：“姜頌準備開個獨立游戲工作室。”
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沈則随的身形似乎僵了一僵。
但他面上沒有什麽波瀾，淡淡道：“挺好。”
卧房中隐隐傳來什麽被打翻的動靜。
林清銘又搓了搓膝蓋，小心翼翼道：“他想請你一起，随哥。”
沈則随沉默着。
他指尖勾着那一副金絲眼鏡，指腹慢慢地在鏡腿上摩挲。
好心對終日躲在家中的廢人伸出手，或許他應當感恩，應當誠懇道謝。
這樣，才最符合正常人之間相處的禮節。
可在昨日的那件事之後，他實在疲累到了極點，連禮貌的笑意都撐不出來。
醞釀許久，也只能吐出一道似笑非笑的氣音。
“不必了。”
沈則随說，“替我向姜頌說聲謝謝。”
林清銘坐在那裏，意識到自己又将事情搞砸了。
客廳中的氣氛驟然沉寂下來，他尴尬着，心中又隐隐難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能夠說些什麽。
貓咪從卧房中晃悠出來，林清銘仿佛突然找到了救星，擠出笑容跑過去：“貝貝，好久沒見着你了啊，快來讓我抱一抱。”
年邁的貝貝不像年輕時那般高冷，沒有躲開，慢吞吞地享受着他的服務。
林清銘撓撓貓咪的額頭，抱着貓起身時視線無意間掃過主卧，注意到了什麽。
“啊，”他驚喜道，“随哥，你還在玩浴火奮戰啊。”
電腦屏幕上的游戲界面尚未關閉，沈則随應答：“嗯。”
“一起玩啊！你是不是創新號了？我都沒看見你上線。”
林清銘抱着貓走回來，碎碎念着，忽然想到了什麽：“說起來，浴火下個月會在一個直播平臺上舉辦比賽來着。應該是線上比賽。”
他興奮起來，“随哥，要不我們也參加吧？就像以前在網吧打争霸賽那樣。我正好有門路。”
……就像從前那樣。
沈則随恍惚了一瞬。
那是他刻意想要遺忘的，不願意再次回想的，能跑能跳、能站能走的時光。
記憶無法阻攔地重新湧來，男人唇線抿得平直，齒關似乎咬緊了些許。
林清銘抱着貓，眼巴巴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沈則随安靜許久，瞳色稍淺的眼睛往一側看去，笑了笑。
“再說吧。”
玄關處關門聲響起，沈則随筆直的脊背慢慢松垮下來。
他弓着腰坐在輪椅上，手指支着額頭，一動不動。
老貓在輪椅邊蹭着，喵喵叫着讨食。
沈則随終于直起身來，面上沒有什麽表情，往飯盆中倒了貓糧，回到主卧。
床頭櫃上被貝貝蹭掉的藥盒橫躺于地，沈則随沒有精神去撿，擡手從桌上拿起煙與打火機，進入陽臺。
夏季帶着點灼熱的風迎面而來，灼目熱烈的陽光令沈則随下意識眯了眯眼。
陽臺正對着街道，他稍稍低下臉，蒼白掌心籠着細長香煙，點了火。
長街上熱鬧繁榮，人間的煙火氣仿佛近在咫尺。
沈則随抽完了一根煙，緊接着又點燃了一根，火光在風中明滅。
天色漸漸暗下，街道邊澄黃的路燈依次亮起。
他這才驚覺自己靜坐了多久，擡眸看了眼天空，複而低眸望向街道。
街邊小販支起了攤子，炊煙袅袅升起。
放學歸家的孩童圍在攤邊，舉着零花錢要買零嘴。
女孩兒牽着毛茸茸的白犬，從他們身側輕快走過。
沈則随垂着眼，眸光從左手手腕上一掠而過。
他将煙頭按滅在煙灰缸中，轉過輪椅，回到昏暗卧室裏。
尚未息屏的熒幕上泛着微亮的光，他将煙盒火機輕置桌邊，擡眸瞥了一眼。
游戲界面上開着對話框，右側最後一條是他發出去的一句“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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