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門上綴着的風鈴随着客人進出悠悠輕吟，輕緩寧靜的鋼琴曲在咖啡店中回蕩。
宋念初坐在咖啡桌邊，和書晴湊着腦袋，一起看平板電腦上的浴火奮戰游戲教程。
浴火星月杯是星月直播平臺和浴火奮戰官方聯合舉辦的活動，說是比賽，但其實更偏向于娛樂性質。
平臺官方制定好了賽制，邀請了星月上各個有名氣的主播來參與。
宋念初是受邀的參賽主播，書晴則是解說嘉賓。
“早知道不接這個邀約了，”
一段錄像播放完，書晴往椅子上仰，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浴火這些年更新了好多新角色啊，和我以前陪你玩的時候好不一樣。”
“慢慢學呀。”
宋念初也往後靠了靠，瞅她：“星月杯熱度肯定很大，當初不接你現在也得後悔。”
“接不接都得後悔，”
書晴嘆了口氣：“星月杯完了我還得準備做那個盲童紀錄片，下半年怎麽一開頭就這麽忙。念初，你到時候有空可得跟我一起去。”
那個關于盲童的紀錄片書晴年初的時候跟宋念初提過，她其實很感興趣，但要去的地方很遠。
宋念初大學都是在松城讀的，除了偶爾去其它城市旅游之外，沒有去過太遠的地方。
她哼哼了兩聲，犯懶：“再說吧，說不定正好撞上我搬家。”
書晴看她一眼，笑話她：“哼得跟小狗似的。”
咖啡師叫了號，她起身去取來兩杯咖啡。
書晴舒展了一下手臂，問她：“你隊伍組好了沒？”
這回星月杯的賽制比較特別。
簡單地說，每個隊伍中都會安排兩個主播。
這兩位主播會各選一名粉絲一起參賽，外加一名随機挑選的路人選手。
宋念初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說：“渴月那邊選好了，就是他和他的榜一老板，分別是一突和二突的位置。我還在考慮呢。”
書晴喝了口咖啡：“這不簡單嗎？随便從打賞榜上選一個。”
宋念初打開微信，劃了劃列表消息。
鄰居叔叔的兒子給她發了條信息，問她有沒有辦法拿到兩個星月杯的參賽名額。
她回了個“你在想桃子吃”的表情包，又退回去，看了看空蕩蕩的好友申請。
少女捧着腮，眼尾因着低眸浏覽的動作更顯下垂，瞧着有幾分苦惱模樣：“我的粉絲想讓我去找貝貝一起。”
宋念初的直播風格比較吸引女粉，粉絲也大多數是女性粉絲。
貝貝聲音好聽，實力強悍，打游戲時還從來不會發火罵人，她的粉絲都挺喜歡他。
“貝貝？”
書晴不太記得這是誰，回想了一下才面露恍然：“你那個雙排隊友啊——那你邀請他啊。”
“我給他發了我的聯系方式。”
宋念初擡眸看她，瞳仁染着點兒無辜的茫然，“他不加我。”
“啊？為什麽啊？”
宋念初捧着咖啡杯，苦惱道：“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她和貝貝也算是固定的雙排隊友了，每次看到他在線，宋念初都會向他發出游戲邀請。
而他也從未拒絕。
所以提出能不能加個好友時她沒有想太多，發的信息也很簡潔。
結果幾天時間過去，貝貝一直沒有回複，微信也沒有多出新的好友申請。
“你回去再跟他磨一磨呗，”
書晴開玩笑道：“觀衆老爺的願望還是得努力滿足一下的。”
“也是，”宋念初也笑起來，挺輕松的模樣：“我再争取一下。”
一杯咖啡喝完，書晴伸了個懶腰，提議去一趟網吧。
親自上手玩幾局的效果應該會比看游戲錄像的學習效率更快，宋念初點頭同意。
松城網吧挺多，書晴用手機地圖找了家離咖啡店距離最近的。
抵達後宋念初下了車，看着熟悉的招牌與街道，才意識到了什麽。
“怎麽了？”
書晴向前走了幾步，察覺到宋念初的怔神，轉身看她：“東西忘咖啡店裏了？”
“啊？”
宋念初回過神來，眼眸輕輕眨了一下，“不是！我哪有那麽粗心。”
塵封的記憶仿佛沙漠中的塵沙，被昔日的風輕輕一吹，打着旋兒迷了她的眼。
她若無其事地開着玩笑，走進網吧，熟練地拿出身份證開機。
坐在前臺的小哥正低着頭玩手機，聽到客人的聲音，擡起頭來。
“哎？”他顯然愣了一下，看着宋念初，“你是不是那個……”
書晴扭頭看了宋念初一眼，眉毛挑了挑，帶着點兒打趣戲谑。
看她的模樣，大抵是以為宋念初是遇到了自己的鐵粉，光憑着聲音就認出了她是誰。
但宋念初知道他想要說什麽。
在他絞盡腦汁地想着稱呼的短暫時間裏，她視野中的一切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泛黃的霧。
轟隆行駛的時光火車忽地往後倒退，帶着她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一段日子。
浴火松城争霸賽結束之後，宋念初還是會頻繁地往網吧跑。
沈則随與網吧前臺相識，想來是這裏的常客。
她是這麽想的。
然而接下來的那些天，宋念初再也沒有碰見過沈則随。
直至暑假的尾聲終于到來。
宋念初那一天踏入網吧，飽含期待地擡眸一掃。
她想要看見的，那道熟悉的身影，并不在其中。
宋念初心中兀自沮喪。
高中開學後課業想來十分繁重，這是她最後一次來了。
網吧中聲音嘈雜喧嚣，時不時爆出一陣歡快笑聲。
宋念初垂頭喪氣地開了機。
這時候對未成年上網的管束不像現在這般嚴格，她坐在電腦屏幕前，眼巴巴地看着列表裏暗着的名字。
像一只在等待着什麽的可憐小狗。
堂哥的幾個朋友也在網吧裏，注意到她，過來拍拍她的肩膀。
“念初怎麽一個人來網吧啊，”
男生笑笑，“要不要一起玩幾局？幫你哥帶帶你。”
宋念初心情正低落着，沒有心情打游戲，本來只在盯着屏幕發呆。
但她又莫名有點害怕別人發現什麽，于是遮掩般打開視頻網站，說：“我想自己看一會動畫片。”
幾個男生好像聽到了什麽很好玩的話，笑成一團，“你想自己看一會動畫片啊？”
笑完了又揉揉她的腦袋，“行吧，小初你慢慢看，別看到太晚。”
那年身為準高一生的宋念初，加到沈則随的游戲好友，就像是碰巧抓住了一顆天上的星星。
可星星很快就從指間溜走，像是燦爛碎沙，只留下點點星痕。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沈則随上線了，她又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宋念初活潑開朗，跟誰都聊得了天。
可是比賽時在網吧待了這麽久，她也沒敢和沈則随說過一句話。
屏幕上的動畫片自動播放了一集又一集，宋念初什麽都沒看進去。
她在網吧裏等得格外久，直到夜幕降臨。
也就是那個時候，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可能不會再見到他了。
宋念初有點難過。
她蔫頭耷腦地走出網吧，聽到身後有緊随而來的腳步聲，本來沒怎麽在意。
但身後的那個人飛快地靠近她，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宋念初吓了一跳，轉過頭，看見幾個社會打扮的青年混混。
他們抓着她，嬉笑着說，“小妹妹，下了機準備去吃飯嗎？跟哥哥們一起啊。”
這是宋念初頭一回遇到這樣的事，人有點兒被吓呆了。
她以為這些人想要搶劫，緊緊按着口袋裏的小錢包，眼眸瞪得圓溜溜的，像是受驚的小獸。
那幾人逼得更緊，直至有人将他們拉開，語氣冷淡地說了句“幹什麽”。
本來在掙紮的宋念初登時不動了。
她認出了他的聲音，抱着自己的零錢包擡頭望去。
“什麽幹什麽，你幹什麽？走開，少管老子的閑事。”
幾個混混人多勢衆，惡聲惡氣地沖他嚷嚷，還想來抓宋念初的肩膀。
“當我不存在？”
沈則随将他們隔開，語氣似是不耐，“離她遠點。”
那幾個混混本來就是看宋念初一個人，才有膽子上來調戲她。
跟沈則随僵持一會兒，也就悻悻走了。
沈則随轉過頭，瞥了宋念初一眼。
他的眼眸形狀狹長，瞳仁顏色稍淺。
是很好看的一雙眼睛。
那是他們第一次對視。
同在網吧中這麽多天，宋念初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過自己。
他對她而言，是人群中最特別的那一個，是無時無刻都在默默關注着的存在。
但或許他從來沒有在意過，這個分明不懂游戲，卻還是天天來網吧裏看比賽的古怪小女孩兒。
宋念初嘴唇動了動。
她應該說些什麽的，但她沒能發出聲音。
興許是被吓懵了，抑或是缺乏某種勇氣。
沈則随與她短暫對視，唇角彎了點兒，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緊張。
他笑了下，語氣挺溫和，不像剛才那般冷漠，似是安撫。
“一個人就別在網吧裏待到這麽晚了。不安全。”
他走過宋念初身邊。
宋念初在原地回過頭去，看見他站在網吧門口，把一個挺厚的信封交給了前臺。
前臺小哥動作像是在推拒，慌亂無措。
沈則随手插在褲兜裏，姿态閑散。
隔着玻璃門，宋念初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她只能看見前臺小哥站了起來，用力揉了揉眼睛，抱了他一下。
而沈則随抽出手，随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很快就從網吧中出來了，走了幾步，看見了呆呆站在那兒的宋念初，腳步頓了一下。
“怎麽了，”
沈則随走過來，上下看了她一眼，察覺到她緊緊按着自己的口袋不放，“東西被偷了？”
可能是夏天的夜晚太燥熱，宋念初的臉漲得通紅。
她結結巴巴地說：“沒、沒有。”
宋念初發育得很晚，那時候的個子不高，在初中班級裏是最矮的女孩。
沈則随大抵是把她當小孩了，耐心問：“那怎麽站在這裏不回家？迷路了？還是害怕？”
宋念初臉好紅好紅，腦袋仿佛宕了機。
沈則随見她不說話，又擡頭看了眼那幾個混混離開的方向。
“你家在哪個小區，”他說，“我送你回去？”
他态度很坦然，坦然到宋念初之後想起這件事，總會忍不住去猜測。
猜他是不是也記得她。
不然的話，又有什麽人，會這樣自然地要送一個陌生女孩兒回家。
後邊網吧的門又開了，前臺小哥出來，問沈則随怎麽還沒走，一會兒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飯。
沈則随擡手擺了擺，帶着點笑聲，說自己正忙着當好人。
宋念初當然沒有迷路。
但她也神使鬼差地沒有反駁。
她跟在沈則随身邊，走過熟悉的街道，回到自己住着的小區樓下。
然後埋着頭，很小聲地說了句“麻煩你了”。
沈則随長着張冷淡的臉，卻好像不是那種會冷冰冰對待人的類型。
“我家也住這附近。”他嗓音懶洋洋的，“順路，不麻煩。”
——他的家也在這附近。
那他是不是也在這周圍的學校上學？
說不定、說不定。
他們會念同一所高中。
這個念頭從宋念初心頭蹦出來，突然給了她一點兒勇氣。
她手指攥了攥衣擺，張口，想要開口詢問。
可他的手機鈴聲卻忽然響了起來。
少年一手從褲兜裏拿出手機，另一只手沖她揮了揮。
“去吧。”
簡潔的兩個字，卻中斷了宋念初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
她站在保安亭邊，看着沈則随接起電話，越走越遠。
他沒有回頭，就這樣拐過街角，身影徹底消失在她的視野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