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醒悟
第84章 醒悟
何啓簡一直在等着李元朗, 此時房門輕叩,李元朗一聲“老師”便入了內。
雖然沒人攔他,李元朗卻也沒聽何啓簡傳喚, 就徑直入了內。
何啓簡淡漠地看着他的舉動, 他此時正坐在窗邊,腳底火爐燒的正旺, 室內暖意洋洋,外面卻是銀裝裹素, 見李元朗一身風雪進來, 扯着唇道:“我現在可擔不起你老師的名號了。”
“怎會,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元朗有今日, 都得謝老師的賞識。”李元朗連身上的碎雪都未撣,便站定在何啓簡面前, 臉上是十足的恭敬和謙卑。
何啓簡笑笑未語, 兩人就這樣沉默半晌, 而李元朗也就這麽一直站在他面前不置一詞。
林平在何老身旁日久, 會做事也能做事, 他對李元朗笑道:“都是自己人,別傷了和氣, 你和老爺好好談下心,這麽多年都過來了, 有什麽話不能敞開說的, 何況老爺最近時常念叨你, 你這麽長時日沒來看他, 應當也是有些話要敘的,我就不讓你們礙眼了。”
話落, 就領着屋子裏的幾個侍女出去。
現在屋內只餘他們師徒二人,何啓簡才終于開了口:“你見到陳秋刈了。”
“見到了。”
“你怎麽想的?”
李元朗淡聲道:“他上來就是要元朗放了他,元朗不甚明白,只是讓他若覺朝廷定罪有失,去上告罷了。”
何啓簡垂眸笑了,等過了會才擡頭看向李元朗,冷硬道:“好一個上告罷了,你倒是真給陳秋刈指了條明路。”
他故意讓陳秋刈待在府裏這麽久,就是為了想看其對陳秋刈的态度,顯然,李元朗對舊人并沒有什麽心慈手軟的念頭。
何啓簡也不再對他此行抱有什麽期待,嗤道:“既然你決斷已出,又何必要過來?”
“老師。”李元朗仍是站在他面前,身姿挺拔如青竹,但眼神這時卻直視着何啓簡,沒有一絲退讓之姿,也無原先的謙卑之态:“學生說過,你永遠是我老師,你于我的恩情,我不會忘。”
“然後呢?你這個逆徒!”何啓簡被他一副傲然模樣激起了怒,邊咳邊怒斥:“尊師重道,人人皆知的道理,你竟然敢直接背叛我,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聖上的私下的那些勾當,行,你背叛了我,再挑一個明主,再得一番造化。”
“但你別以為這條路都走多遠,一個連恩師都能抛之腦後的人,一個為了權勢忘恩負義之輩,我還沒死呢,你就迫不及待要爬到我頭上了,李謙,你就真的不怕被人恥笑嗎?”
“老師,元朗未曾對恩師有不敬之意,若老師有難有困有所需,元朗絕不會棄之不顧,視若無睹。”
何啓簡冷哼道:“照這麽說,我還得謝謝你了?”
“學生不敢。”
“李謙,不管怎麽樣,與昔日恩師為敵,你總有後悔的一天。”
李元朗沉默良久,道了一句:“老師若是願擇正道,元朗自然願助老師行得越遠。”
何啓簡怒不可遏,直接讓他滾了。
這世道,只聽說過學生助老師行路的,可沒聽說過學生替老師擇路的!
林平進來後,嘆氣道:“老爺,不是打算要好好溝通下的嗎?”
“那也得那個孽徒肯聽才是!”
“但您讓陳秋刈來試探他,李大人不同意也是情有可原。”林平拍着何老的背,安撫道:“您上次不還說陳秋刈和其他官員一同去聖上那邊谏言嗎?換了其他人,李大人說不定就同意了,您和李大人的這頓幹戈也就化了。”
“沒有陳秋刈你以為他會重新依附我了?”何啓簡嘆道:“林平,你真的想的太簡單了,你看他這些時日以來的手段,樁樁件件都不留情面,我是想讓他低個頭,他倒是想讓我讓了位。”
“這番心機手段,我都不知他何時開始就在籌謀打算。”何啓簡長嘆了口氣:“看來我是真的老了,這畜生在我眼皮子底下拉攏了這許多人為他說話做事,但我卻絲毫不知。”
何啓簡似連最後一絲精氣神都被抽走了,仰靠在軟塌上阖目:“原以為這次他來赴約是有意和好,卻沒想到是來氣我的。”
林平看得心驚,慌道:“若李謙真要與老爺執意作對,這該如何是好啊?”
何啓簡嗤笑:“若是執意作對,那就是兩敗俱傷,我不信這小子還能為聖上做到這種地步。”
景元帝是聖人君子,但到底還是君王,李元朗若真這麽做了,他的後路怕是可想而知。
——
岑青茗悶在房間一會,閑着無趣,便随處走了走,這點上李元朗倒是不攔她,也算是岑青茗留在這府裏的唯一好處。
只是身後那兩個侍女一直跟着她陰魂不散,又是遞手爐,又是遞披風,岑青茗不耐犯她們綴着,繞了幾圈就把她們給甩了,等她們喊着自己的名字走遠了些,岑青茗這才偷偷從一扇小木門後現了身形。
這地方岑青茗沒來過,瞧着眼生,繞着那院子多走了幾步,就聽見李圭在大聲訓斥,一衆侍衛并排站在他面前低垂着頭。
李圭一直在她面前都是那種小心奉迎的樣子,岑青茗還沒見過他在人前這般威風八面的模樣,她瞧着好笑,倚在門旁看着他的訓人。
李圭确實很生氣,主要是心疼啊!千手佛啊,價值連城啊,居然也被孫長邈搜刮走了。
“他拿走其他也就算了,千手佛怎麽也能被他拿走!”李圭心在淌血,這還是大人之前從個侯府公子手裏贏了的,是大人手裏最值錢的一個寶貝,當時大人拿這座佛像去當誘餌,李圭已經肉痛了,不過這寶貝歷經千帆總算安然無恙回來了,沒想到就被人直接從家裏搶走了!
“你們這麽多人,就任個老頭子進去把這東西大搖大擺地帶走了?!”
為首的一個忍不住想要解釋,剛擡起頭就看到了門口凝着臉的岑青茗,驚道:“岑——”
“成什麽成,成天不知道在幹嘛!”李圭對着那些侍衛還在大發脾氣,他摸着心窩,心疼道:“這庫房是什麽人都能進的嗎?讓他去小庫房怎麽讓他進了這間大的!”
衆人愈加低下了頭,那剛出聲的侍衛也不敢再說一句。
李圭罵了他們好一會,這才将他們給散了。
此時岑青茗早就不見身影了。
陳二就是剛才擡頭見到岑青茗的侍衛,此時看了周圍一圈都未再見到岑青茗的身影,他身旁與他交好的侍衛好奇:“你在看什麽?”
陳二小聲道:“我剛才看見岑姑娘了,就是現在不見了,你說我要去告訴李管家嗎?”
“不用吧,說這些幹嘛,省的他再罵你一頓嗎?”那人勸道:“還是回去,等下站崗看不到你人,又得罵你了。”
陳二想着也是,反正岑姑娘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他說和不說,問題也不大。
岑青茗吐納許久才把心裏那口郁氣給順了下去。
她已然知道李元朗進寨都是個騙局,只是沒想到從千手佛伊始,她就已經入了局,更是沒有想到,他竟如此大方,直接将這座玉佛金身送了一個大夫。
也不知那老頭幫他做成了什麽大事,竟能得他如此報酬,不過按李元朗這人的性子,那人讓他出了這麽大血,也不見得會有什麽好下場。
岑青茗思緒萬千,從相識相遇又到如今境地,亂七八糟想了許多,原本剛平複好的情緒又有些紊亂。
岑青茗趕忙将這些都抛諸腦後。
算了,她想,反正已經知道他是個什麽人了,又何必為他受氣,為他着惱,平白委屈了自己的身子。
這樣想着,岑青茗将心思轉回了查探地形上,她不能再等了,她這幾日就要找個機會逃出府去。
她已經将這四處都查探清楚了,西邊最偏的那個小院能隐隐能聽到集市的叫賣聲,離外面是最近的,岑青茗估摸了下圍牆高度,兩丈左右,讓她從這翻出去有些難度,但也并非難以做到。
現在只需要打探下晚上李府侍衛巡守的時間以及怎麽繞開衛風就行了。
岑青茗心下計劃妥當,最後看了眼西邊牆角,走了回去。
而剛才被岑青茗甩開的那兩個侍女還在找她,看見岑青茗總算松了口氣。
最先看到岑青茗的那個侍女不顧儀态跑到岑青茗面前,上下看了眼岑青茗,見她沒事才問道:“姑娘,您剛才去哪了啊?我們找您好半天了。”
她們會武,是李元朗特地挑了放在岑青茗旁邊的,雖然比起岑青茗來說武力不高,但兩人合力,還是能讓岑青茗費些功夫的,只是沒想到,一轉眼,岑青茗就能在她們眼皮子底下不見。
“哦,剛才拐角見到一株臘梅開的正好,便過去看看,沒想到把你們落下了,結果,還差點迷了路,現在總算找到你們了。”岑青茗說得輕描淡寫。
另一個叫鸾翠的侍女笑道:“那姑娘若下次再看到什麽新鮮的,好玩的東西起了興,只管叫一聲我和鳴翠,我們等姑娘便是,若姑娘不介意,我們還能當姑娘的解說,這府裏的花是什麽時候開的,又是什麽時候落的,哪個角的梅花最豔,哪個角的蘭花抽枝,這些我們姐妹都是最清楚的。”
岑青茗笑着點頭。
渾說一團,這件事也便掀了過去,但暗地裏,大家都心知肚明,岑青茗的說辭只是個幌子,她們二人要怎麽向李元朗禀報她也不甚在意。
鸾翠看了眼岑青茗來時的方向,又笑問道:“姑娘,還有什麽想看的東西嗎,您若有興致,東邊大人院側才是我們府裏開梅花最盛的地方。”
“不用了。”岑青茗搖頭:“剛走了一圈也有些累了,還是回去吧。”
鸾翠她們也沒有多言,跟在岑青茗後邊就準備回去了。
只是走到一半,岑青茗卻蹙緊了眉,額頭也冒出了冷汗,她雙手顫抖,跌坐在路邊。
那兩個侍女頓時慌了神,忙一左一右将她扶了起來,然後一疊聲問她狀況。
岑青茗根本說不出話來,她心尖抽抽地疼,這也就罷了,最主要是她掌下功力似都被抽走了一般,雙手酸軟無力,根本擡不起來。
鳴翠見岑青茗狀态不佳,心下害怕,就想去叫人喊大夫。
“你別急。”鸾翠強裝鎮定,“我們先将姑娘扶到旁邊涼亭讓姑娘休息,然後我去找大人過來,大人肯定知道怎麽回事,若姑娘真有異狀,大人也好叫人去尋神醫,這樣快些。”
說罷,帶着岑青茗坐到了旁邊涼亭背風的位置,又将手爐和披風塞到鳴翠手裏:“你先在這照看姑娘,我馬上回來。”
鳴翠慌亂點頭。
她們二人着急忙慌地在這安排岑青茗,岑青茗卻慢慢清醒了過來。
她武功沒了。
這是她清醒後的第一反應。
而下一刻,她想到了上午吃的那些菜食,有一碗湯,藥味很重,說是補身養體的,她這段日子吃得少,這種東西根本不會碰,但若不是李元朗說,只要吃了這些菜飯,她就能去看寨中兄弟,她才忍着難受全部吃完了。
那碗湯,定是那碗湯……
難怪突然提此要求,難怪那個老頭突然來房中說她需要散功,難怪又說送了那人千手佛。
原來一切都是因為她!
他為了害她,為了困她,竟下如此血本。
岑青茗氣血上湧,喉間不斷湧出一些鐵鏽腥味。
她要去問個明白,岑青茗想,她一定要問個明白,她到底有哪裏對不住他,他憑什麽這麽對她!
鳴翠剛蹲在地上撿起岑青茗剛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手爐,起身卻發現岑青茗從這跑了出去。
“姑娘!”鳴翠驚叫,她忙跟了上去。
——
李元朗此時剛剛從外面回來,李圭跟在他身旁,說了孫長邈将千手佛也拿走的事。
李元朗微愣,下一秒,便嗤笑道:“他也真不客氣,要拿就拿個最值錢的,但那個不行,找個時間讓他還回來。”
李圭狠狠點頭,這麽值錢呢,怎麽能讓別人随便順走。
雖是意見相同,但李元朗只是覺得,這東西怎麽也算是他和岑青茗相識的起點,更何況,若是讓岑青茗知道他将這東西這麽随意送了別人,而她卻搭上了整個寨子,還不知怎麽和他較勁呢。
兩人踏步往前,走出了游廊又走上了拱橋,快到湖邊的時候,李圭突然想到之前李元朗在城牆時說的話,小心問道:
“大人,您真的要自請仗罰啊?咱沒必要吧。”
李元朗臉上漠然,只嘴角牽起一抹笑:“你當我是蠢的嗎,我去自請仗罰?”
話音剛落,卻見岑青茗就在不遠處,冷冷直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