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對峙
第78章 對峙
岑青茗繼續道:“我母親, 不懂寨務,體弱多病,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之前一直不知被李大人關押在何處。”
“而我為人子女, 不知母親身體是否康健,也不知她身在何處, 如今既然可得聖上一諾,便不求什麽賞賜恩惠, 但求和母親團聚, 然後尋一富庶之地了此殘生便可。”
昨日岑青茗在知道李元朗讓她面聖以後她就有了這個念頭, 等和翠翠見面以後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 她功法有異, 而母親一直被用來作為把柄,她實在太被動了。
岑青茗的這句話顯然讓在場衆人都震驚不已, 原先想着李元朗可能與岑青茗有私的念頭也蕩然無存。
人群裏多是看着這場變故面面相觑, 驚訝不已的, 唯獨陳秋刈露了個笑臉, 卻也馬上遮掩了起來, 私藏案犯家屬,不管這家屬是犯了事還是沒犯事, 都夠這李謙喝上一大壺的。
坐在一旁官員本就是為谏言李元朗而來,初時的震驚過後, 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在等着看李元朗的笑話, 而餘下李元朗找來的這幾名人證, 木子在一旁面露擔憂, 戲苑的那幾個人一臉事不關己,劉夫子則滿臉游思, 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元朗同樣沒想到岑青茗會在景元帝面前來這麽一招。
初時的震然過後,李元朗淡定自若道:“臣不知岑姑娘為何對我有這番誤解,你的母親并未犯事,在查清身上并無案情相關的記錄後,便早早放她離去了,前幾日,我還在楊柳巷裏看見過她。”
該說不說,李元朗還是懂得些岑青茗心思的,她不過就是想在人前逼自己将她母親的下落告訴她,果然,李元朗這樣說了之後,岑青茗也松了口。
“既然如此,那我便沒什麽想要的了。”岑青茗由一個山匪正兒八經走到這個位置竟然沒有一絲慌張,反而是十足的正義凜然。
“鄭汪垚齊豐之流是朝廷有失,我雖然将今年的米糧送到了大家手中,但是曾經過去那麽多年被克扣的糧食卻再也沒法送到了他們手裏,這其中可能就差一口飯而早逝的,今日新風縣有個聚義寨岑青茗,他日若是再出個新風縣,卻不知道有沒有第二個岑青茗了,也請諸位大人,論事行事之前好好想想。”
“你——”有激不起性子的官員對着岑青茗如此嘲諷就要開腔怒斥:“你,你又是個什麽東西!”
“诶。”景元帝将手舉至半空,示意讓他平靜一點:“她說的有什麽不對嗎?只要你們做到你們該做的,又何至于引出這些事端。”
那官員聽着景元帝在上的訓斥,略帶不服地坐了下來,怒視着岑青茗。
岑青茗又無所謂,她平日可罵不着這些大臣,現在也只是勸他們好好做官,有什麽不對。
只是岑青茗沒想到景元帝真如李元朗所說,如此平易近人,那她其實真的讨要些東西也沒什麽吧?
可惜她剛才調子起得太高,直接給拒了,岑青茗免不了一陣肉痛。
景元帝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居然再問了一遍岑青茗:“既然是誤會,那剛才你提出的賞賜就做不得數了,朕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這次,你可以好好想想。”
岑青茗暗喜,面上卻是十足的苦惱模樣,半晌才言:“我也沒什麽想要的,不過我們貧苦百姓出身,多點銀子傍身總是好的,聖上若是真的想要給我些什麽的話,不若多給我些銀子吧。”
岑青茗看着景元帝小心翼翼伸出指頭,比劃道:“白銀千兩?”
這名聲哪有這銀子重要啊。
景元帝大笑,“這要求簡單,白銀千兩,朕現在就可以給你。”
旁邊剛調來景元帝身邊的小太監瞧着這行為頗為放肆的女山匪,本想出聲呵斥,但看着聖上興致勃勃的模樣,将要開口的話默默咽了回去。
說話間,手下的人已經拿着托盤呈到了岑青茗面前,紅布掀開,都是碩大的銀錠子,岑青茗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銀錢,瞧着眼熱,伸手就要将托盤接過。
呈給她的小太監差點被岑青茗的力道給拉了過去,忙輕聲道:“岑姑娘莫着急,等這裏結束,這銀子就會送到了您手裏。”
岑青茗讪讪,戀戀不舍地将裝着銀子的托盤松了手。
旁邊衆人都将岑青茗的舉動看在眼裏,心裏的不屑露于言表。
而景元帝也是感慨萬千,李元朗自己瞧着倒是光風霁月,不為外物所累的模樣,沒想到看中的這個女子卻是個一心鑽進銅錢眼裏的。
岑青茗哪管得了他們想什麽,現在銀子在手,可以選擇的餘地就多了,就算李元朗不願意為寨子裏的那些人安排後路,她也有能力讓他們擇一處而栖。
更何況,現在母親和翠翠的下落也都知道了,于她而言,就更沒有什麽了不得的念想了。
這樣想着,岑青茗偏過頭看了李元朗一眼,他此刻垂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岑青茗有些猶豫,她這樣在衆人面前直接下了他的臉,來要挾他給出了母親的位置,他還能将她手底下的人毫無芥蒂地送出牢獄嗎?
岑青茗越想便越覺得沒戲,忍不住又開口問道:“聖上,那我寨中兄弟,他們同樣也跟着我一道送了糧,多多少少也算有功吧 ?是否可以将他們都盡數放了?”
“怎麽,你以為這裏是什麽菜市場嗎?還能到處砍價!”坐在一旁的官員實在撐不住氣,怒罵道:“你們做山匪的,能得到這麽多賞賜已經是聖上菩薩心腸,網開一面了,你這匪賊居然還得寸進尺。”
“聖上,您可千萬不能被這起子賊人迷惑啊,就算她真的做了這些事,救了這些人,但之前他們犯的那些罪就可以不算了嗎?”
“臣聽聞,這山匪盤踞在新風和豐榮兩縣久矣,這麽些年,他們占據着山頭,搶掠來往商戶行人的商貨盤纏,禍亂一方百姓,這也是不争的事實,難道就憑着這一處的善就能把之前的惡抵消了嗎?”
“聖上,臣不服!”
随着這人的出頭,身後的不少官員也都高聲附和。
畢竟是千兩白銀,像他們這樣的人家一年最多也不過這些銀錢,現在居然被這樣一個鄉野之間的女子随意拿到了手裏,這得讓多少人心有不甘。
那最先站出來發難的官員,落座後偷偷看了眼何啓簡,何啓簡與他目光一對,片刻後兩人又不着痕跡地重新落在了大殿之上。
景元帝沒有表态,示意他們靜了靜聲,對岑青茗道:“他們這些人的話你也聽到了,那你覺得是否在理?”
岑青茗有些氣惱,但也怕被他們累及親友,只能壓着脾氣道:“我們雖是山匪,但也是貧苦百姓出身的,都是為了混口飯吃,若是能填飽肚子,誰又願意躲進這深山野林裏做個不敢透露相貌也無姓名的人呢。”
岑青茗轉過身,對着身側坐在一旁高高在上的官員們道:“我們聚義寨加上我共計貳佰一十二人,其中一百一十人人都為婦孺,二十二人皆年事已高,不事生産,其餘滿打滿算只餘一百人可以攢點活計,而這一百人卻得養活貳佰一十二人。”
“我們雖然是山匪,但我們在山上還是進行了開墾,地裏還種着蔬果,即使難以養成,品相極差,但仍為了混口飯吃仍在努力生活。”
岑青茗吸了口氣繼續:“對,我們是搶劫了過路商戶,但那些商戶給的買路錢甚至不如鄭汪垚建官道向他們索要銀錢的十之七八。”
“鄭汪垚在外面散播我們的惡名,說我們兇神惡煞,不留活路,但我們哪比得上他,正常鄉間百姓過路,我們什麽時候向他們要過錢?而那些我們掠了銀財的商戶,又有多少以次充好,濫竽充數在坑害百姓。”
“而我們十年間也不過共計劫取了不到千兩銀子,折合下來每個人甚至不足五兩銀子,就是這些銀兩,讓我們撐過了這麽久,但我們這些人真的該死嗎?我們這些人的活路真的得靠這樣自救嗎?”
“若我們當年沒有做匪,運氣好點的就是像劉夫子般等待着被施舍,然後靠着貪官的憐憫求生,運氣差些,那這些年早就不知道橫死在哪個山溝了。”
“岑青茗,你說的這些是否太過理所應當?!若是人人都以你這言論行事,那大雲的江山豈不是都亂了套?你們若是遇到了貪官,盡可以向上反應,但你們以此為借口,踞山為王,而你這些長篇大論,不過都是在遮掩你的惡性!”
“你若是這麽認為,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岑青茗看着那出頭之人道:“你身在京城,政治清明,上有聖上照拂,下有市井嚴明,你的一生都在順風順水,你也不會知道有多少人為了能夠将鄭汪垚的惡事曝光而死。”
“但我們呢,我們只是為着一條活路而已,當然了,搶奪別人銀財就是我們的錯。”
“我身為寨主,應以身作則,我甘願受罰,但你說的那些,我不認。”
景元帝現在倒是知道了一些李元朗喜歡這女匪徒的原因了,不過性子實在有些潑辣。
“李卿,你以為呢?”
“臣以為,此事因在鄭汪垚管轄範圍之中,他所做之惡有目共睹,但情可以免,禮不可廢,按照大雲律法而言,岑青茗應當受罰,而由其所言,每人均銀應為四兩左右,按這個份額來算,岑青茗及其寨中每人需得各受十板。”
李元朗側頭看了眼岑青茗,臉上是有目共睹的公正嚴明:“當然,念在其婦孺并未參與奪財,可以從輕發落,只望其能洗心革面,若是這樣,那寨中所利必得上交朝廷。”
岑青茗梗着脖子,咬牙道:“我沒錢。”
“聖上剛賞了你銀子。”
“你——”岑青茗怒道:“那是賞給我的!”
“岑青茗。”李元朗淡聲:“你是聚義寨的寨主,這些銀兩若不歸還,那你剛才所言的寨中婦孺就需受罰,這你也願意嗎?”
岑青茗恨恨,無可奈何道:“那我不能替他們受個七十仗,再多留下些銀兩,這樣不行嗎?”
“不行,岑青茗,這裏不是菜市場。”
李元朗将剛才別人說岑青茗的那番言辭重新堵在她嘴裏,差點沒把她氣得仰倒。
景元帝笑道:“李卿,你也太過嚴苛了。”
李元朗不置可否。
陳秋刈這個糊塗腦子難得醒了下神,他怎麽記得剿匪以後的寨中贓款本就得上交朝廷,怎麽在李元朗口中就變成了給那些匪徒的贖身銀兩了?
不過這千兩白銀又從那女匪手裏吐了出來,也可以了。
只是沒想到他們這群人這麽聲勢浩大的來一場,居然就是讓李元朗出了個風頭。
眼見一旁的侍衛上來就要将岑青茗執行。
李元朗又道:“南書房是議政處事之殿,在這裏行刑怕是污了聖上的眼,等此間結束,臣帶着人一道去刑獄執行便可。”
何啓簡此時終于發聲了:“李謙,這裏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