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卑鄙
第68章 卑鄙
陳道然之死就如一粒小石投入水中, 略起了點波瀾便再無聲息了。
岑青茗自那日李元朗帶她出獄後便一直入住在他安排的客棧下。她不知他的想法,問了他幾次她母親和翠翠的現狀,他都搪塞過去。
幾次三番下來, 岑青茗對于李元朗連話也懶得多說, 只剩冷臉待他。
然而沒過幾日,李元朗不知又有了什麽新的花樣, 讓李圭帶着她出門,李圭前來通知她時, 岑青茗終于耐不住脾氣找上他質問。
那時是她決定和李元朗不說話的第三天。
岑青茗性子說實話還算簡單, 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基本沒有啥隔夜仇, 在寨子裏時身為寨主每天都有事情要吩咐, 每天都有事情要解釋,每天都嫌話多, 到了這裏卻似變成了一個啞巴。
岑青茗忍着脾氣質問道:“你讓我出門, 憑什麽不跟我說去哪裏?”
“我說了地點, 你就認識路了?”李元朗抱臂靠在門旁, 看向她:“我總歸不會害……算了, 你到了那裏便能知道。”
李元朗側頭望向虛空:“你在這裏這麽久,不安全。”
岑青茗嗤笑, 還好他那句不會害她沒有說出口,不然她怕是有千百句說辭, 可以等着他。
“我一直想問你, 你把我這個——”岑青茗頓了一會, 才繼續說道:“把我這個, 千辛萬苦卧底擒來的匪首帶出刑獄的時候,別人知不知道?你這樣做, 就不怕授人以柄?”
“我怕這些做甚麽?”李元朗輕笑道:“難不成,你擔心我?”
岑青茗惡寒:“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李元朗這段時間确實不用擔心。
由李元朗掀起的這次審查之風很快漫布在全朝,現在何老又可謂是一家獨大了,李元朗身為他門下學生,心腹之徒更是年少有為,不少人都想與其結交,李元朗如今可謂是炙手可熱。
Advertisement
而當他此刻坐在高位才知,難怪富貴迷人眼,權勢惑人心,不過花無百日紅,誰知道下一個又是誰能坐在他的位置談笑風生?
但這些都不是什麽問題,問題是他和岑青茗的将來。
李元朗想到下一步的計劃,定下了心。
“走吧。”李元朗轉頭對她說,話裏不忘給她放了個餌:“這次跟着我走,我會讓你先見見黃翠翠的。”
岑青茗已經不下一次懷疑她母親和翠翠到底在不在他手裏了,既然他這麽說,雖然萬般不情願只能聽命與他,但好歹終于能知道些她們的情況了,岑青茗只得應下。
——
岑青茗坐在馬車裏,不知行了多久,她只覺得将這京城都快繞了大半,這馬車才終于停下。
等她走了出來,才發現這裏已經遠離了京城許多裏地,除了有一座雕梁畫柱的巍峨山莊,附近幾乎不見人煙,只有遠處山腳下尚還有人家,帶着幾縷煙火氣。
但這裏極美,高山遠景,碧波清流,合在一起真的宛如畫師手裏的工筆圖。
既然下了馬車,卻只在這裏候着,岑青茗沒覺得李元朗是帶自己來這邊看風景的,不解地看着他。
到了地方,李元朗也沒想再瞞着她,只是正待開口知之際,巧兒已經在那山莊不遠處看見他們了,忙向他們揮了揮手,小跑着到了他們跟前。
到了面前,先對着李元朗行禮笑道:“李大人,小姐已經等了你們半天了。”
李元朗賠了聲不是,巧兒又忙說自己說錯了話。
一頓拉扯,岑青茗在一旁看得百無聊賴。
等兩人客套結束,巧兒似有若無地撇了眼李元朗身旁跟着的岑青茗,熱情道:“這就是岑小姐吧?快快跟我過來,這一路也是辛苦了。”
說完就欲去拉岑青茗的手,岑青茗向她笑了一聲,将手縮回了背後,對她道:“沒事,你走前面吧,我能跟上。”
巧兒愣了一會,又笑了起來,自顧自道:“對,倒是巧兒多慮了,岑小姐您就跟着巧兒的步子就好了,這裏剛落了雨,有些地滑,您走路時小心些。”
岑青茗沒吭聲,只點了下頭。
這巧兒就是那當日她初到京城之時遇到李元朗和那位嬌小姐談話的丫鬟,岑青茗記得她的模樣和名字。
此刻見她出現在此地,不怪岑青茗多想。
他将她帶來此處,意欲為何?他讓那丫頭領着自己又是想做什麽?還有那個端方小姐呢?若是讓她看見自己,知道他私藏着一個女子,她難道不會對他心懷怨艾?
到時候郎心似鐵遇上這多情小姐又該如何是好?
腦內好一頓腦補,岑青茗越想越要發笑,沒一會衆人就走到了那山莊門口,而她剛才腦補中的那位小姐此刻就站在山莊門外等着他們。
見到他們一行人過來,那姑娘臉上綻開了笑,幾步走了過來,雖走得挺快,但行動間卻仍保持着端莊優雅之姿,端的是儀态高雅翩翩若纖之勢。
上次她戴着帷帽,岑青茗并沒有看清她長相,此時她祛了那些遮掩之物,岑青茗便完全看清了。
是個美人。
這是岑青茗的第一印象。
岑青茗生在山裏,長在寨裏,從來只懂舞槍弄棒,一心只想将雙刀使得更好,練武之時,姿态那是完全不必講究,怎麽速度怎麽來,怎麽有力怎麽做,若是三步能見速的,岑青茗絕不一步做,争強或奪命之際,人都快飛起來了,哪還裏管得上什麽姿态好看,
岑青茗也算是長了眼,她實在沒見過居然有人走得這麽快,還能這般悅目的,這貌似也是母親希望她變成的樣子?
那何家小姐站到了他們面前,臉上泛着微微的紅。
岑青茗也不知道李元朗怎麽跟她們主仆說的,這小姐跟剛才的丫鬟說出了幾乎一樣的話。
她說:“想必這就是那敢為人先的岑姑娘吧。”
岑青茗聽得莫名其妙,但也沒有反駁,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李元朗打算唱的什麽戲。
何筠一直是被人衆星捧月的存在,從沒遇有冷待,此時看見岑青茗愛搭不理要笑不笑的模樣,着實有些尴尬。
還是李元朗出面解的圍,他說:“對,這就是我之前提過的岑青茗。”
他還說:“何小姐,我們先借一步說話吧。”
離開之前李元朗看了一眼岑青茗,叫她在這裏稍等,語氣溫柔,姿态謙和,是何筠從未見過的模樣,她順着李元朗的視線也偷偷瞧了眼她。
何筠居于高宅,見過的女子或是恬淡柔順或是驕矜傲慢,而眼前之人,身上無一件墜飾,長得也并不太出衆奪目,但五官之間合在一起卻分外讨巧耐看,若是這樣就也罷了,她明明是個清麗佳人,眉眼間卻帶着一股英氣,行動間更是帶着一派潇灑自然之态,她見過的人裏,沒有一位像她這般有此氣度的。
何筠原本還在偷瞧,看岑青茗投來視線忙別開頭裝作看風景的樣子。
岑青茗冷眼看着這兩人在她面前上演着郎情妾意,卻又不懂李元朗剛才離去前的小意溫柔,岑青茗嗤了一聲,幹脆不去多想,反正只有寨子裏的人值得她多思。
何筠跟着李元朗走到了一旁,不遠處還能看見岑青茗的身影,但也只是影影綽綽。
她看向眼前之人,這個她傾慕已久的人。
他仍是對她十分客氣,此刻一臉抱歉道:“都是我逾矩了,實在是事出突然,我無人可托,只能想到你了。”
何筠擺着手小聲道:“沒事沒事,能幫得上你的忙,我挺開心的。”
這是實話,前幾日,他來找父親,夜已深,他卻在游廊等她。
他當時對她說,最近出了個案子,有個有俠義之心的女子手握證據找上門來,此案牽連頗深,她既為人證,又懷義勇,他們當十足小心保齊性命,只是朝廷安排的居所不甚安全,也不太方便女眷居住,他一時沒了頭緒,只能托到了她身邊。
何筠自然是一口答應。
這是李元朗有史以來第一次找她幫忙,她自然要幫。
看着李元朗尚還帶着憂思的眉頭,何筠勸慰他道:“我跟父親說了,我說我要不問外事,好好練習女工,讓莊上的繡娘教我,這段時日我就先住在京郊別院,他不會來尋我的。”
說完,何筠又添了一句:“你放心,除了我以外,沒人知道岑小姐在這裏。”
李元朗這才将那蹙緊的眉松了下來,嘴角也揚了起來,他說:“那就多勞了。”
何筠跟他一起笑了起來,只是心中悵惘。
多勞了啊……
這是她喜歡了很久的人呢,但此刻卻只跟她說多勞了。
不像很多人壓根不知道情何時而動,何筠對于李元朗的情思卻記得清清楚楚。
當時他還只叫李謙,是父親想要拉攏的一個小官。
她當時對他也沒有別的情緒,不過又是父親想要為了擴大權勢的一步棋子罷了。
但那日,她和父親的一個學生産生了争執,那學生時常來往何府,平日裏何筠也經常跟他切磋讨論詩詞,那天他們不知怎麽聊起了譚牧雲,一個前朝的詞人,何筠覺得他一生坎坷,所撰詩詞都是以己身照當世,針砭時弊,字字泣血,是個可以值得一品之人,
而那人卻覺得譚牧雲野心太甚,死有餘辜,所寫詩詞有悖倫教,不管是溢美之詞或者痛貶之意全乃後世美化所致,兩人話不投機,就吵了起來,正巧父親帶着李謙經過。
何筠當時還想叫父親評個是非對錯,但父親卻無心聽她解釋,只說女子少言,不宜在外鬥氣逞強,她當時氣得雙手發顫還得保持着太傅之女的顏面。
是李謙站出來說覺得她甚有道理,還帶出來不少她不知曉的典故生平。
她眼看着父親臉色變得更黑,父親當時并不喜歡李謙這樣,等他說了沒多久,就讓人送他回去了。
當然那跟她辯駁的父親學生,他也再未出現在何府。
雖是這樣,何筠卻在那府中更加無趣了。
她以為李謙也不會再過來了。
卻沒想到一月之後,他又出現在了何府,同時還送了她一套譚牧雲的詩詞,以及大雲的山水游歷野籍。
他說,看詩解意能看人之心性,何小姐久居內宅卻有此等真知灼見,應當不屑看那些多情話本,譚牧雲後期一直在游歷山河,所寫詩詞也愈加大氣磅礴,何小姐不能出門,但可以看看這些了解些風土人情,知道些山河麗貌,也能解悶消煩,聊以慰藉。
何筠當時接過,不曾放在心上,後來閑着無事,去翻了一些,卻發現本本都極合自己口味。
他懂她。
她當時想,一個能懂譚牧雲,還能知道自己喜好的人又能壞到哪裏去呢。
——
李元朗背手看着她們回到了莊裏,想起上次何啓簡說過的話,他眸光一閃,何啓簡他最好不要想着動岑青茗的心思。
雖然此番利用何筠有些卑鄙。
但,那又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