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竹馬
第47章 竹馬
黑暗中黃虎的臉色難以分辨, 岑青茗只可窺其眼中水光。
黃虎知道岑青茗在看他,只是卻盯着旁邊一側虛空,似是自言道:“我才知道你當初在龍虎寨時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他和他爹從龍虎寨中逃出後, 他爹的身體就已經力不從心了, 逃命至半路已是茍延殘喘,氣若懸絲。
黃虎只好将他帶着藏到一處叢中。
黃姚使力抓着他的手, 就只吊着一口氣但仍不甘地念念有詞:“岑山他都上山做山匪了,還是滿口仁義道德, 他這樣愚蠢, 居然還能有這麽多人服他, 向着他。”
黃姚忍不住咳了兩聲, 血絲從他的嘴角滲出, 黃虎想讓他停下,但他仍繼續道:“但不滿他的人總會有的, 他想做大, 他想給所有無處可去的人一個家, 但怎麽可能, 那些他以為會對他感激涕零的人反倒沒幾個認同他的。”
即使面如金紙, 黃姚卻還是在笑,那模樣看着令人感到詭異, 他緊緊握住黃虎的手警戒道:“虎子,你記住, 鬥米恩升米仇, 人心都是喂不飽的, 你對餘牙也應當是這樣, 龍虎寨雖然沒了,但你手下的人還在, 你早就可以獨當一面了,爹是放心的,只是可惜了,如果你有岑青茗那丫頭的功力那聚義寨還不是由你——”
“爹!”
黃姚就這樣帶着對岑山的嘲弄以及聚義寨的觊觎死去,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離開,黃虎怔怔地看着他爹死去的屍體,卻連一絲波動都沒了,他不懂,當時出走,他爹對他說的是岑山要殺了他們父子,這麽多年來,他以為的卑劣無信之人,竟都是父親的捏造。
黃虎記得他幼時很粘着岑山,岑山夫妻對他們也是百般照顧,當時有多親近,後來就有多少怨恨,而那恨到了現在卻變成了恥,當所有真相擺在眼前,黃虎終于明白了事情的脈絡……可是父親這樣,黃虎更覺得可悲,父親只覺得打敗了岑山,但他又如何不是把岑山作為嫉羨的對象呢?
他爹怕是從一開始就輸了。
黃虎回過神來,又接着對岑青茗粗聲粗氣說了句抱歉。
岑青茗這時早就轉過了頭,冷聲道:“你不會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和你爹做的事了吧?”
“我沒求你原諒。”
“那你就是自顧自宣洩歉意然後覺得已經道過歉了,就可以說服自己不用再內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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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
最後那聲黃虎都快破了音,尾調割破了虛空,最後又歸于平靜。
山洞中又沒了聲息,卻能聽見黃虎極力壓制的喘、息。
岑青茗無語道:“黃小虎,你是哭鼻子了嗎?”
“我沒有。”
又是一句一模一樣的駁斥。
只是這句斥語不知是否帶了黃虎小時候的外號,聲音倒是弱了些下去了。
岑青茗微阖眼歪靠在洞壁:“你倒還是一點沒變,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蠢。”
黃虎了平息了一下呼吸,也刺了她一句:“你卻是和小時候一點不一樣,精明了許多。”
又是一陣沉默。
大概是不約而同回憶起了幼時的時光。
小的時候,岑青茗年紀最小,卻最是皮實,次次充當領頭人拐着寨中的孩子們各處作亂,那時候黃虎也老跟在她屁股後頭,不過每次回去都得被黃姚教訓一頓,說他一個男子漢跟在一個女娃子後頭,嫌他丢人。
楊起那時候已經大了些,不常跟他們玩鬧,但若是出了事情,保準又是他來出頭頂鍋。
只是沒想到經年過去,曾經的幼時玩伴都已經分崩離析。
黃虎嘆了口氣:“我聽說楊起離開聚義寨了,他現在人呢?”
岑青茗閉着眼狀似養神,半晌道:“我不知道。”
“我沒想到楊起居然都會離開聚義寨,他應該是最想留在寨子裏的人,你們倆的婚事呢,也崩了?”
“你有完沒完?!”岑青茗不耐煩:“你還沒到回憶往昔,多嘴饒舌的年紀吧?”
黃虎閉上了嘴,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碰到岑青茗他總是會說出一些根本不是他能說出的話。
天色又暗了些,岑青茗不知現在什麽時辰了,只是覺得困乏,但黃虎坐在這裏她又根本沒法休息。
岑青茗站了起來,雙刀捏在手中,準備出去。
“你要離開?”黃虎不解:“你自己都是山裏長大的,不懂山裏的規矩嗎,這麽晚你還打算要去哪?”
“看你在我身邊。”岑青茗嘴角一扯:“我不放心。”
黃虎被噎了口氣,猛地站起了身:“那我出去,這附近沒什麽洞口可以住人了,還是你在這裏休息吧。”
說完,也不顧岑青茗表示就直接走了出去。
岑青茗看着黃虎出去的背影,目光沉冷,在這種時刻,這種時候,又突如其來的偶遇,她再不會随意信人了。
——
而另外一邊,李謙暫住的驿站。
此刻卻燈火通明。
鄭汪垚和齊豐正坐在位置上好整以暇等待着李謙的到來。
鄭汪垚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手下人才也不算少,除掉李謙這種不會武功的文弱書生照理應當是不在話下,只是沒想到派出去的那些人一個都沒回來。
不過還好,都是些死士,即使被活捉也不會攀咬到他身上來,李謙既然暗道路子弄不死,那就明着來,反正丢失赈災糧這件事怎麽也得把帽子扣在他身上。
聽說他這幾天一直都在泰岳山上抓捕聚義寨的人,鄭汪垚冷笑,這人怕是真急了。
雖已喝了兩盞茶水,但是鄭汪垚也不見得急,該急的人現在還在抓耳撓騷不敢見人呢。
李元朗和衛風進來時,鄭汪垚和齊豐等了一會才笑着起身相迎。
“李大人,這幾日可算讓我們好等啊,今日總得給我們一個說法了吧?”鄭汪垚率先出聲先發制人。
齊豐也跟着在一旁附和:“就是啊,李大人,這赈災糧之事鬧到現在當真是人人驚慌,他們那些山匪連官府的人都不放在眼裏,連這官糧都敢偷搶了去,還有什麽事是他們不敢做的呢?!”
鄭汪垚看着衛風仍是一臉喜怒難測的樣子,心想他今日應當也是湊不出什麽說辭了,更是話中有話。
“說起來,原本我們豐榮縣也是沒這麽多山匪的,更不會做下如此駭人聽聞搶奪官糧的事,這次,齊大人怕是遭了李大人的連累,讓他們心生怨怼了啊。”鄭汪垚連聲嘆道。
一直未曾出聲看着他們唱戲的李元朗笑了:“倒是不知鄭大人如此能說會道,怕是和那些茶館裏的說書先生都不相上下了,看來我倒是錯過了幾次鄭大人的精彩評說。”
李元朗說完就直接坐上了鄭汪垚的位置——整個堂廳的上首位。
“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鄭汪垚看着光明正大坐在上首的李元朗,又瞅着楞在一旁仍是沒有半點聲響的衛風,難以置信地問道。
李圭适時在旁邊補充:“是小的忘記了事,忘了向二位大人介紹,這位才是我們的李大人,這是我們李大人的護衛。”
齊豐一臉菜色:“那你們之前是找了個護衛來冒充李大人嗎?”
難怪他一直覺得這三品官實在是有些不堪位份,每次雖然看着一臉高深莫測,但仔細看他眼神無一不是不得要領,虛無缥缈。
“放肆!”鄭汪垚怒氣滔天:“你們知道私自冒充朝廷命官是多大的罪嗎?!何況你身為三品高官,竟讓一護衛冒充你的身份,怕不是想将朝廷綱法踩在腳下!”
“哦?”李元朗冷眼看着鄭汪垚跳腳:“既然鄭大人如此清楚朝廷綱要,清楚我這個三品高官的身份,那你見到我為何不行禮,你既然知道我是個三品高官,那你也該清楚,我這一路得遇到多少圍剿刺殺。”
“我若是以真身示人。”李元朗輕笑:“鄭大人猜猜,我會不會早就身首異處了?”
李元朗說一句,鄭汪垚的臉就白一分。
他知道!他絕對知道他派人暗殺過他!
鄭汪垚此刻腦海全是轟鳴警告。
李圭在旁邊看着這齊鄭二人的臉色,心底狂笑不止,讓他們之前趾高氣揚陰陽怪氣,這次全都找補回來。
鄭汪垚勉強笑道:“大人真是說笑了,誰人敢在我們二人的縣域來刺殺您呢。”
“這可說不準,朝廷的赈災糧不是都不翼而飛了嗎,何況我這個可以随處挪位的活人呢。”
鄭汪垚忍着氣:“那赈災糧可不是不翼而飛的,是被那群惡匪搶走的。”
“是麽?”李元朗撐着下巴,眼神帶着譏諷:“我怎麽聽說赈災糧都已經被分到了新風縣百姓的手裏了?”
李元朗又是錐心一擊:“還是這群山匪人這麽熱心,幫着官府的人替你們全給分發好了?”
“荒唐!山匪會送什麽糧!這分明是——”
“我問的是齊大人,鄭大人好像不必多嘴吧?”李元朗直接打斷鄭汪垚的話,冷聲道:“還是本官認錯人了,其實鄭大人才是新風縣的知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