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出逃
第46章 出逃
李元朗離開泰岳山前去了一趟泉雲峰, 那是陳枉居住的地方。
除了岑青茗帶他過來那次,這應該是他第三次來。
陳枉仍是坐在屋子門口,不知道手裏在搗鼓什麽, 看見李元朗過來, 才開口道:“你終于來了。”
李元朗走到他身旁,也跟着他坐到了旁邊的那個小木凳上, 陳枉瞅了一眼,沒說什麽。
“岑青茗跑了。”
陳枉手下不停, 冷笑道:“這可不是我讓她跑的, 是你們自己沒抓住, 不關我的事, 李大人不會想賴賬吧?”
李元朗搖了搖頭。
他看着陳枉手中略顯雛形的觀音像問道:“你每日這樣琢磨你手下的這些死物, 有意思嗎?”
陳枉聲音冷淡:“怎麽沒有意思,活人機巧遇事千變, 但死物卻只得一形, 無思想無喜怒, 化在手中全憑你個人喜好。”
說話間, 陳枉手下的蓮花底座的尖角已經露了出來。
李元朗聽他這樣說, 扯唇自嘲道:“你說的也對。”
陳枉放下手中刻刀,看着李元朗道:“大人既然按照約定今日獨自來了這裏, 我也仗膽問一句,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了, 那大人答應我的事呢”
李元朗聲音沉靜:“待我回京之後, 這事必然可以有個論斷, 鄭汪垚諸惡做盡, 他逃不了,你的冤屈必然可以昭雪。”
陳枉笑道:“那我就在此拜謝李大人了。”
陳枉看着眼前這個男人, 明明還穿着寨子裏的粗布麻衣,但已經一別之前在寨中衆人眼前的溫和良煦,此時才露出他的薄涼無情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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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朗面無表情,将要轉身之際,陳枉卻問道:“我很好奇,李大人做這些事真的不會有愧嗎,青茗丫頭對你怎麽樣,你心裏就沒有一點想法嗎?”
李元朗停頓片刻,再開口聲音裏仍是沒有一絲感情:“這好似不是你該問的吧?”
“自然我是不該問的。”陳枉仰頭大笑:“只是我以前好歹還只是不孝不義之人,現在卻當真成了不忠不孝不義只之輩,我也只是想問問大人的看法。”
李元朗回頭:“你後悔了?”
陳枉搖頭:“何談什麽後不後悔,自己做下的,哪會不知道結果。”
“那就是了。”李元朗踏步前行:“那便無需再問了。”
陳枉笑着拱手:“大人高見,恭送大人!”
李元朗垂眸,喉結一滾,走了出去。
——
自那次陳枉在寨中衆人面前露面,李元朗就對他一直心存懷疑,他讓荀玮去查卷宗,終于發現那個二十年前下落不明的主簿師爺和現在這個在山寨裏面神秘的軍師之間的關系。
那主簿師爺看面相都與常人無異,只他右手小指比旁人多出了一根,人們又稱其六指師爺。
李元朗在第一次見陳枉時,就看到他的那個不相匹配的手套,對此上了心。
而在讓荀玮确認卷宗後,李元朗才終于明确了他的身份。
那日他跟蹤着給陳枉送飯的人到了這處。
他當時這樣跟他說:
“陳枉。”李元朗搖頭笑嘆道:“這個枉到底是冤枉的枉還是枉然的枉,陳道然,你到底在遺憾什麽,還是你覺得這輩子就這樣了。”
李元朗看過陳枉的卷宗,他幼時便出去游學,涉獵頗廣,最後居然居一小縣甘心當個主簿師爺,衆人都嘆其可惜。
只是沒想到陳枉後來居然殺了和他一同共事的縣官,更是讓人瞠目結舌。
李元朗道:“你作為官府之人,卻最後淪為與山匪一路,豈不可笑。”
當時的陳枉臉色青白,就要捉着李元朗的衣領下去找岑青茗,但卻聽到李元朗下一番話時止住了步。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不想翻案嗎?!”李元朗面對着陳枉的威脅面色不改:“你家人因你之故全部枉死,死後卻連祖墳都不得遷入,你不想翻案難道你也不想讓你家人魂歸故裏嗎?!”
陳枉這才住了手。
李元朗說他能幫他翻案,但是陳枉卻沉默不語。
一周後,陳枉才重新找到李元朗答應了他的條件。
陳枉答應後,看着山群外岑青茗的院子遠遠落了一拜。
他看着曾經縣衙的方向眼神晦暗。
他少時離家求學,五行八卦風水陣法均有涉獵,當時他以為自己手可摘月,頭可觸天,現在想想他當時真是年少輕狂,也是,年輕氣盛時覺得天下都盡在掌握,年長後才發現自己只是這浩瀚世界的浮游,他和方重明一見如故,引為知己,後來他做縣令,他做師爺,方重明桌案上的樁樁件件都曾有他的痕跡。
方重明是個好官,他到任豐榮縣幾年,百姓家中皆富裕了不少,他和方重明也算是戮力同心,也常被人稱道,只是沒想到旦夕禍福,陳枉嗤笑,身為地方官,方重明護得了百姓卻護不住自己。
他被人暗害,陳枉趕去救他,兇手卻成了自己,而幾日前一直對着他們冷嘲熱諷的外地富商搖身一變竟成了下一任縣官。
陳道然這還有什麽不明白。
方重明一死,鄭汪垚就上了位,連一些陳年爛官司都扣在了方重明身上,再加上他剛上任的蠢事,方重明那幾年積累下來的好名聲卻全毀了,後來陳道然家人被下獄,再後來被處死,他卻逃了出來,陳道然一直茍活于世。
原本想茍活掙一個水落石出,沉冤得雪,卻沒想到活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他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不曾做過不忠不義不孝之事,卻因為未曾不忠,陷入了不孝不義之境,幾多可笑,此言難表。
再後來,過了三年,泰岳山上多了一個聚義寨,是岑山收留了他。
岑山這人雖是山匪,但是腦子裏也是一派天真,想着給所有流離失所的人一個家,他随便說個名字他就将他帶回了寨中。
那個時候,他的名字就成了陳枉,只是陳枉冷眼看着他帶回來的那些人,更多的卻是表面稱兄道弟,背後人心各異。
此間贅敘不必言,最後他成了聚義寨的一份子,一直守着岑山和岑青茗。
陳枉憶起往事頹首搖頭笑嘆:“可笑可笑。”
——
而此刻岑青茗還在山外逃竄,雖說李元朗讓手下的人不要傷她,但岑青茗到底還是受了些輕傷,再加上這兩日的全神警戒和毫不停歇,整個人都已經是緊繃到了極點。
岑青茗硬拖着繞過了幾片山,才終于停歇下來,找了個山洞休憩。
她輕吐了口氣,按了按還在蹦跳着的額角青筋,整個人如一張弓似的坐卧着,明明已經到了安全地方,但是精神卻仍沒法放松。
岑青茗以為這邊地處偏僻絕對無人居住,但沒想到洞內卻傳出了窸窣聲。
她勉勵撐起雙刀站起,眼神一動不動望着洞內深處,若是獸,她看看能不能宰,若是人,她就得看看要不要滅口了。
片刻後,終于有一人從洞底處探出,卻是當日逃走的龍虎寨少當家黃虎!
岑青茗提起雙刀就要向他砍去,只是這動作和速度都不如她之前那般敏捷。
黃虎這幾個月練功速度上也有些成效,急晃開了岑青茗這一刀。
黃虎急道:“岑青茗,你現在連句話都不說就直接開打了嗎!”
岑青茗根本沒有和黃虎敘舊的意思,她的下一把刀鋒又了瞬時補了上去。
而恰在此時,餘牙從斜刺裏來,用劍擋住了這一刀。
岑青茗看着眼前兩人抿唇,若是一人,她自然有所勝算,但是兩人皆在,按她現在狀态怕是無能為力,只可惜,當時放跑了餘牙,本來是想找到黃虎二人下落的,但因新風縣那些寨子被圍剿而找出的千手佛,她也把跟蹤的人喚了回來。
只是岑青茗都做好了兩敗俱傷的準備了,黃虎卻從衣襟裏拿出了一瓶傷藥扔給她,然後揮着手讓餘牙收到洞口去了。
岑青茗琢磨不透的他的意思,也沒将那傷藥接住,任其滾落在地。
黃虎看了眼她警惕的動作,嗤笑了聲:“現在長心眼了?”
岑青茗冷笑:“我不長心眼都把你們寨子給滅了。”
黃虎一時啞口無聲,靜靜站立片刻,從背後掏出個酒壺,又慢悠悠找了個地方靠坐下去。
岑青茗摸不着他葫蘆裏面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剛開始還全身戒備,看他似是對她并無惡意,就也就地坐下,只是手裏的雙刀仍是不肯放下。
黃虎遠遠瞥了岑青茗一眼,又轉頭道:“怎麽,被男人騙了?”
岑青茗咬牙不吭聲。
“我就說那小白臉不是什麽好東西。”
岑青茗冷哼:"你們男的有幾個是好東西。"
"你說的也對。”黃虎擡頭狠狠灌了一口酒。
半晌靜谧無言,唯有洞外傳來的一些樹葉窸窣聲響徹在洞穴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黃虎再開了口,只是話裏有明顯的澀意:我爹死了。”
岑青茗歪着腦袋看着洞外的一角月光,嗤笑道:“你不會想從我口中聽到什麽好話的。”
“我知道。”黃虎垂眸:“我只是想給你道個歉。”
這話太過震驚,岑青茗終于正視他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