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番外——當時從前2
第21章 番外——當時從前2
劉草兒就這樣從生活了十幾年的家裏跑了出來,她沒有想到,上次被擄是她第一次離家,而這一次卻是她主動離開了家。
大姐跟她說她曾經有個遠嫁的手帕交在鄰縣,兩人情如姐妹,她若上門多少會有助益,可劉草兒說實話也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獨自邁出家門,那地方離此百裏,她從村子出來沒多久就迷了路,但她記得大姐說的話,不能在荒山野嶺處落單,所以她每次都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只是她沒想到,某次她照常問路後,居然有幾個流氓盯着她不讓她離去。
那幾人劉草兒已經眼熟了,每次看到她總是對她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着,劉草兒一直遠離着他們,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這次居然直接上來攔着她了。
劉草兒不知道,他們已經盯了她很多天了,在意識到她确實是一個落單的孤女後終于不再掩飾,打算對她下手。
劉草兒當然也不會坐以待斃,她畢竟也是做農活出身的,只是她再有力氣對付幾個男人也是力不從心,她向大街上那些圍觀的人求助,但他們除了面露惋惜地看着她竊竊私語就是神色匆匆連忙走遠,劉草兒的心不斷下墜,她沒法接受她逃出來的命運也會是這樣無助的。
就在這個時候岑山出現了,他人高馬大,一個能抵數個,壓着那幾人揍了一頓還讓他們向劉草兒道歉,雖然解決了眼前的困境但劉草兒卻更加害怕。
“你跟蹤我?”劉草兒驚怒道。
“我……”岑山啞口無言,憋了半晌只是道:“我只是擔心你,我看你自回了家以後再也沒了消息。”
岑山是看着劉草兒跑出來的,他聽到了她和姐姐的對話,明白了她的無助,同時也見證了她為了自己的人生有多麽拼命。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還是你說放我回家根本就是騙我?!”
不同于在山上時劉草兒的軟弱無助,此時的劉草兒可能是因為家庭的變故變得激動且憤怒,即使對上眼前這個剛剛收拾完幾個流氓的大漢也毫不示弱,她那似水的眼眸裏此時卻像綴着火光直燒得岑山心裏成了一片火海。
那愛與怒交雜連帶着對她的憐惜竟讓這個多數時間沉默寡言的大男人急道:“我沒騙你,我如果真要騙你何必放你下山。”
“那你就不要跟蹤我,我的安危也不需要你來擔心。”
岑山不知如何回答,他沒有和女人相處的經驗,但還是堅持道:“我不會幹涉你,但你一個姑娘家一個人在外面到底不安全,你何必跟我賭氣,你要去哪裏,我陪你去,你也不會再遇上這種情況。”
劉草兒仍在憤怒,但在這憤怒中也清楚地認識到他說的沒錯,可這卻更讓劉草兒覺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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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恨命運不公,她恨父母無道,她還恨眼前這個男人,如果不是他,她的世界就不會被颠覆,她也不至于流離失所,她還能擁有疼愛她的父母和美滿的家庭,可現實是這個男人毀了她平靜的生活而她還得靠這個人才能讓她重新獲得安穩的生活。
岑山認識路,路上因為有岑山在也沒人找他們麻煩,兩人徒步到劉草兒大姐閨蜜家中剛好是第二天下午,分別在即,劉草兒卻是一眼未看岑山,只是說了句:“你走吧。”
岑山這次仍是看着她的背影離去,只不過半月前那開朗愛笑的少女到底是消失了。
劉草兒就這樣在另一個村鎮上定居下來,大姐的手帕交叫春妮,劉草兒叫她春姐,春姐和她丈夫感情甚篤,她已經懷孕三四個月了,平時會料理下後院的菜地,然後繡點東西送到鎮上換錢,春姐的丈夫雖也種地但農閑時就兼作貨郎,兩口子日子過的美美滿滿。
春姐人很仗義,幫劉草兒安排了住宿還幫她找了個活計,就是做鎮上的繡娘包吃包出,劉草兒來這之前其實只會簡單織點東西,對于刺繡半點不通,而且因為手上有做農活的老繭也總是會對那些名貴的布料有磨損,但她硬憑着對自己的狠克服過來了。
後來在這待了一個多月,劉草兒都以為她的生活都要慢慢步入正軌了,沒想到卻橫生變故,劉草兒的父母大概從春姐親戚那聽說的消息,知道了她在這,便要趕過來讨人,除此之外這邊的一個惡霸竟也不知何時看上了劉草兒。
春姐無法,她還有家,還有未出世的孩子,劉草兒也不忍她太過為難,在某天下午不辭而別了。
她不知道她該去往何處,她覺得每一個人都可以抛棄她,就在這樣無期無盼的路上她發現了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岑山。
劉草兒發現他時他正被一個乞丐抓着吵嚷要錢,四目相觸時,岑山曬得幾乎看不出臉色的人也隐隐透着一絲紅,他從兜裏掏出幾個銅板應付了這個剛才摩擦了一下就倒地不起的乞丐,然後連忙轉身要走。
“你的山寨還缺人嗎?”
就這樣,在劉草兒問出那句話後她就跟着岑山上了山。
劉草兒覺得人生真的很奇怪,在她十幾年的人生裏她對未來的期許和幻想從來沒有對山匪的構思。
她跟着這個男人上山時是受夠了對自己命運無法掌控逆來順受的不堪,她想要蛻變或者是毀滅,而她上了這男人的賊窩,原本也以為會被騷擾,但是他沒有,他竟然真的履行承諾在守着她。
山裏的日子其實和村子裏也沒有什麽不同,劉草兒學會了自己一個人居住,偶爾寨裏的一些婦人也會來幫她做事,婦人們言談起來不免又會聊到家庭孩子,也會有熱心婦人要來幫劉草兒介紹個男人,劉草兒那時也已經在那呆了一年多了,推辭不過去便同意了做媒。
是在那天她點頭同意後,劉草兒才在時隔一年以後見到了岑山,她記得他問她想不想下山、有沒有困難,劉草兒一律搖了頭,然後岑山才似忍無可忍追問她為什麽不選擇考慮他。
“如果你真的要在寨子裏找一個男人,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我?”
劉草兒記得自己聽到這句話冷笑了一聲,但是她答應了。
她答應的毫無所謂,她和最初岑山看到的劉草兒其實已經變了很多,但他看着她心底會軟,內心會痛,他對她說:“雖然你有很多姊妹兄弟,在你父母心中不是唯一,但是在我這,你永遠是我的獨一個。”
這句話,岑山沒有失信過,或者說,他對她說過的每句話,都不曾失信于她。
婚後的日子是平淡的,劉草兒對這茍且的人生說實話眷戀不大,但岑山卻不是這麽想的,他甚至還帶着劉草兒專門出去了一趟妄想和她提升感情,他們一起去逛街一起去游湖一起去茶樓。
沒過多久,劉草兒就有孕了,她掙紮過,但她仍忍不住再一次對未來有了幻想與願景。
劉草兒的爹希望家裏能出個讀書人光宗耀祖,但劉草兒從家裏出來以後也在豔羨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她每日辛苦所繡不敢有一絲損壞的帕子錦緞,不過是她們随意處置的添頭,那些大家小姐被捧在手心裏,可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以十指不沾陽春水,每天所學的就是琴棋書畫風花雪月,她向往這樣的生活,但她已經不可能了,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夠如此,她會比她擁有更多的愛,也能享受更多的教導,她以後一定也如那工筆畫下的端莊仕女一樣是別人豔羨的典範。
她給她取做青茗,這個名字,是劉草兒當時和岑山一起去鎮上茶樓喝茶的時候聽到的,在她還不知道這個詞的意思時她就覺得極美,在她知道之後她更是覺得适合自己的孩子,青茗,哪個文人雅士少得了一杯清茶,她的女兒應當會讓所有墨客趨之若鹜,只是很久後她才知道,青茗并非是清茗,而那墨客少不了的是筆墨,青茗需要的是刀也不是那毫無意義的嬌柔做作。
岑青茗的到來還是有拉近兩人的距離的,岑山終于敢在她面前逗趣,劉草兒終于也有了家的歸屬感。
某天,岑山突然跑來說要給她改個名。
那天他小心翼翼道:“劉珠好不好?我聽說珠這個字很好。”
劉草兒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他一眼,岑山便閉嘴再也沒有提過。
劉草兒那時候想的是再怎麽不堪那也是自己的名字,她會記得這名字的含義,更何況,岑山怎麽配給她改名,但那天父親的死訊傳來,她去往村裏吊唁的時候卻被趕了出來。
母親說她嫁了山賊以後和劉家再無半點關系,她實在忍不住辯駁,如果當初父母不把她往火坑裏推她根本不會如此,但是,母親只是說,她嫁給岑山不如嫁那老翁。
不歡而散。
其實是意料中的場面,但是岑山卻表現得如同他犯錯了一般,而劉草兒當時确實把過錯全部歸咎到了岑山身上,她只是慶幸,還好青銘沒有跟來。
直到有一天,青茗突然問起了她的名字:“阿娘,阿爹叫岑山,青兒叫青茗,那阿娘叫什麽呢?”
她脫口而出的卻是岑珠。
在她還在愣怔沒反應過來時,女兒已經拍手叫好了:“哇阿娘的名字真好聽,而且青兒和阿爹阿娘都姓岑!”
劉草兒從此就變成了岑珠。
但是岑山不同意,他仍是希望她能夠留着一絲她的過去,那是她曾經最無憂快樂的少女時光。
劉草兒默然無語同意了。
但即使如此,劉草兒仍是無法放下過去和岑山過日子,在青茗面前他們永遠是幸福美滿的一家,但只要青茗一離開,劉草兒幾乎不會對岑山有什麽回應。
劉草兒原本以為她會這樣和岑山糾葛一輩子,只是沒想到……
看着榻上虛弱的岑山,劉草兒一時心裏竟有千般滋味。
岑山臨死前因為病痛的折磨已經痛苦不堪了,但對着劉草兒他還是擠着笑容道:“這次是我說話不算數了,我沒法保護你和青茗了,我知道這輩子我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
他突然回想起以前,寨子裏有兄弟知道他真的喜歡劉草兒後,玩笑着勸他:我們都以為寨主你會找個風風火火的辣美人,現在這位小家碧玉的良家婦女,跟山匪到底走不到一路,誰知道這後面會不會就跟別人跑了?
這句話其實在那幾年反反複複敲打着岑山,他也想過是否要放她自由,可是如果一切不曾擁有倒也能徹底斬斷,但擁有了再失去即使是岑山也在一天天的徘徊,他看着她變得急躁變得喜怒無常,變得越來越不像她,可一家三口再一起時的甜蜜溫存又讓他無法自拔,更何況,即使她再有變化,那也是她。
到底他也還是擁有過她,到底,看着劉草兒臉上的淚,她也是會為他傷心難過的。
劉草兒不知道說什麽,但她直到岑山用手擦她淚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她和岑山這幾年有恨也有情,她固然會因為岑山的離去迷茫和憂慮,但在她心中,她一直以為她會松一口氣,她以為她會解脫的。
可是真到了此刻,看着原本高大的男人此刻瘦骨嶙峋的躺在床上命不久矣的模樣,她居然是害怕。
原來,他也會死的,原來,他也并沒有那麽強大……
好像那些原本滿心的不甘和怨憤在死亡面前都消散了,而随之湧上的無措和痛惜卻已經拽住了她。
可是她明白的太晚了。
看着最後仰面閉目躺在床上沒有氣息的身軀,劉草兒淚如雨下,而那無法宣洩的悔與怨,恨與愛都在劉草兒克制的痛哭裏漸漸湮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