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番外——當時從前
第20章 番外——當時從前
岑山第一次見到劉草兒是在一片農田。
正是秋收時分,田地裏到處都是辛勞的人們,劉草兒也在其中,但跟其他人麻木的神情不一樣的是,她笑得那麽燦爛,岑山形容不出來,但就像是此刻飽滿的麥穗一樣,讓人移不開眼睛。
那以後,岑山有事沒事就會來這片農田,有時她在侍弄田地,有時她在給人帶飯,活做的都不少,但每一次,她都是漾着燦爛的笑容,岑山每次看到,都覺得那背在身上的大山,做事的疲憊全都一消而散了。
所以他在看到突然出現在他房間一臉驚恐的她時是如此震怒。
岑山不想抹去她的笑容,也不想侵入她的人生,他在走上這條路時他就知道有些東西他不能擁有了,但人生,總得有取舍。
只是他沒想到楊天居然如此膽大包天,居然把人從村子裏擄了來。
“她一個未婚的普通百姓,你把她這樣帶到一個土匪窩裏,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害死她的?!”岑山在知道房間裏的劉草兒是楊天的安排時向他厲聲質問道。
楊天不忿:“大哥,你都幾歲了,我和二哥孩子都滿地跑了,你媳婦都還沒影呢,我這不是替你着急嗎,我知道你喜歡她。你每次出門都是去見她,但人家壓根就不知道你,我把她綁來,你們成全一段好事,這不也是皆大歡喜嗎?再說什麽害死之類的,只要大哥你好好對她不就可以了,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婚,這道理連我都懂。”
岑山皺眉:“你哪來的這套歪門邪說?是不是你教他的?”
最後一句話是對着黃姚說的,黃姚讪笑一聲回道:“我也沒說這麽多。”
“大哥,你別問二哥,這都是我的主意。”
“好,既然是你的主意你的安排,而你又是為了我這個做大哥的做了錯事,那就讓我們兩個一起受罰。”
楊天目瞪口呆:“大哥,你這是做什麽?”
“我在做我應做的,你騷擾擄掠貧苦人家百姓,跟那些縣丞的走狗何分別,你我皆不過貧農出生,當初因為這狗官逼的我們走投無路才當土匪,你怎麽能回頭就對他們下手!”
“我……我……”楊天急了:“我沒對他們下手啊,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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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天半天沒說出下文,但是岑山卻不願等下去了,他道:“我們上山到現在都沒給我們寨子取過名字,這次我想把名字定下來,就叫聚義寨,我希望我和二位兄弟,為義而聚,也當以義為行。”
随後他垂眸道:“若是大家不同意,便散了吧。楊天,我也就當沒你這個兄弟了。”
“大哥。”楊天不可置信:“你就因為這件事情不要我了?”
“如果你再這麽想的話,再這麽做的話,我就只能這樣。”
這是楊天和岑山結拜之後第一次鬧成這樣。
岑山随後就去見了劉草兒,她當時一直低垂着頭發顫,直到他說要把她送回家,她才驚惶地擡起眼來看他,那一直溢着笑意的雙眼此時淚水漣漣,岑山心痛,夜晚下山不易出行,他想着,如果只是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把她送回家應當也相安無事,但他沒想到,那晚半夜就下起雨來,雨勢越來越大,大雨沖刷了整座大山,原本能夠順利通行的山路也被掩蓋。
就這樣,等真的把劉草兒送到她村上的時候已經是第四天了,岑山心下不安,在她懷着欣喜激動頭也不回地狂奔回家的時候,岑山一直在暗中觀察着她家的動靜。
結果沒想到她竟将近半個月都未曾露過面,岑山差點想直接上門詢問了,不過好在第二天岑山就看到劉草兒,她當時在院中走了幾步舒展了下身子便又在院子裏忙上忙下,喂雞,清掃,劈柴,這麽幾日未見,岑山發現當日那個興奮跑回家的姑娘已經不複存在了。
只是那天以後岑山再見到劉草兒卻是她慌不擇路從家裏逃出來。
——
劉草兒已經決定要跑了,在她聽到她父母嫌棄她出門并将她定給一個花甲喪德老人後。
有的時候劉草兒都覺得自己是在做噩夢,不然為什麽從小疼愛她的父母現在她只能看到貪婪,她們說那人有錢有勢,她進了門就可以做有錢人家的正頭娘子,不愁吃喝。
但那到底是什麽人家,因為有錢所以招了多數妙齡女子進府,因為有勢就可以将那些女子的不明死因全部壓下,即使劉草兒在這小農村內消息閉塞都聽說過那老頭的昭昭好色惡名,但這樣的人,父母居然也勸她嫁了。
劉草兒想跑,她在村上生活了十幾年,家裏家外的道她都一清二楚,可是她被看管的太嚴了,還是一向對她分外嚴苛的大姐,劉草兒說實話對此毫無信心,她跑的當晚除了帶了兩個這段時間偷攢的紅薯之外竟再無它物。
劉草兒記得那夜,她一直等到更鼓響到第五下,等到門口的微微傳來大姐的鼾聲才開始動作,大門雖已被鎖住,但房間的窗戶卻是沒封住的,劉草兒努力輕手輕腳拉開,但那久經使用的窗扇仍是在寂靜的夜裏發出了刺耳的聲響,她趴在窗下不敢動彈,這瞬間她只覺得她心髒的跳動聲蓋過了所有。
不過還好,可能是大家幹了一天活累了,并未有人對這暗夜的異響有反應,劉草兒輕悄悄地從窗戶爬了出去,院中的大門已經鎖住,但是院後菜地那有個狗洞,家裏人都沒發現,她偶爾有餘糧的時候會喂下野狗,所以只要她走到後院,她就能自由了。
“小草,你大晚上在做啥呢?”
大姐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那一刻劉草兒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我……我想上茅房。”
這借口很拙劣,劉草兒知道,但她一時已經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解釋了。
劉草兒其實自小算是大姐帶大的,大姐對她來說是長姐也是長輩,但不同于父母對她一向的疼愛,長姐對她一直以來都是嚴格的。
“小草不想跑嗎?你真的打算嫁給那個比你大幾十歲的好色老頭?”
劉草兒原本還想做下戲放松下大姐的警戒,但聽到這句話劉草兒實在繃不住這段時間壓抑的情緒,她痛哭道:“我不能跑嗎?大姐,為什麽家裏要這樣對我?!”
劉草兒在當時窗戶發出異響時,其實除了緊張也隐隐暗含期待,如果爹娘知道她打算從家裏逃走,他們會不會改變主意不再強迫自己,會不會對她心懷抱歉,即使她知道這希望微乎其微,但她仍這樣期望着。
大姐等劉草兒心緒平複了一些才拉過她的手走到後院:“小聲一點,你過來。”
等再站定,隔着漆黑雲霧下淺薄的月光,劉草兒看着面容冷硬的大姐又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大姐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伸手安撫了一下,嘆道:“張秀才要成親了。”
劉草兒不知道大姐為何來了這麽一句,眼裏帶着迷惑。
“他喜歡你的,如果張秀才願意娶你,爹娘也不會把你送到那戶人家。”
“我和張秀才?”劉草兒有些不知所措,她和張秀才交往不多,平時也只是點頭之交。
大姐摸着劉草兒順滑的烏發感嘆道:“小草,你知道為什麽我們的名字都是土泥草,但只有小弟的名字是爹娘正兒八經找人算的嗎?”
劉草兒不解大姐的意思,村子裏多數的名字都像她們這樣,賤名好養活,這是村子裏的人一貫的想法,她也這樣回答了:“我們這樣的名字好養活,小弟他身子健不用賤名也好養活。”
大姐搖了搖頭:“是因為張秀才。”
劉草兒父母一輩子的田裏人,雖說想有個男娃傳遞香火,但也認為男女一樣都得下田幹活,在土裏刨食,轉折就是在張秀才考上秀才之後發生的,大家都已經忘了張秀才的本名,但村裏人都還記得他考上秀才時那一片喜鬧,村長上門送禮,鄉紳登門慶賀,就連他們家的地居然都可以免除了賦稅,劉草兒的爹這才知道這到底是件多大的好事,從此他給兒子花錢改了名,劉草兒長得漂亮,張秀才也喜歡她,若是結成兒女親家,他不用花錢就可以得到一個私塾老師。
劉草兒沒想到自己一直以來在姐妹裏被父母偏疼的關系竟然是因為這個。
“所以大姐你什麽都知道,所以二姐嫉妒我找我鬧事的時候你才一直攔着?”原來一切的緣由都是有跡可循,想她還一直覺得除了小弟,自己得了姐妹幾人裏父母的偏寵過意不去,這可真是個大笑話。
大姐看着劉草兒此刻的痛不欲生,輕聲道:“草兒,你跑吧。”
是的,她只能跑了,即使她仍是完璧之身,但她外出幾日徹夜不回已經清譽不在,爹娘為了利益已經把她舍了,只是——
“大姐,你呢,如果我跑了,你怎麽辦?”
大姐最後愛憐地摸了她一把頭,随後将她推向了那隐蔽的狗洞,交代道:“草兒,跑吧,別回頭,以後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